书房意识安静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顾国安说道:“陆平刚刚升任两江总督,权势极大,但是陆家远离江南世家已久,就算在江南有些底蕴,想要有些动作怕也是不容易。”
安意荣一头雾水,怎么会突然提到陆家?
“他有意为他嫡长女定亲。”顾国安的声音再次传入安意荣的耳朵。
安意荣抬头看向顾国安,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属意珏然。”顾国安没有明确表态,表达出的意思安意荣却明白,他同意,要不也不会告诉他。
安意荣没说话,他在衡量……
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就有人惦记的安珏然,在他的小伙伴的床上睡得正香。
顾启珪好笑的看看床上的小人儿,说是挑礼物,却是一会儿就睡着了,真实小孩子啊。他活动活动脖子和手腕,继续练字。
朱氏调整好心情,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床上的珏儿睡得很是香甜,没心没肺的,身体被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书桌前的顺宝,悬腕练字,还满是稚气的脸庞却挂着认真,一笔一划,尽是功夫。
朱氏小心的走到幼子面前,碰了碰他没拿笔的手,感觉到温热才松了口气。
顾启珪察觉到暗影,抬头冲他娘笑,小声说道:“娘亲放心,书房地龙暖和,我不冷的。”
朱氏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幼子的背,笑着说:“嗯,娘知道了。”练字本就辛苦,她自是不舍得孩子在其他方面再受罪的。
朱氏站在顾启珪身后,看幼子练字,虽力道差点,可孩子的字已经写得十分工整了,细看之下已经有几分夫君的神韵。
朱氏站了一会儿,又去床边看了看安珏然,感受着两个孩子都在她身边,她的内心一片柔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了‘闵熙堂’,她还有客人。
虽然夫君不想她弄这些事儿,可她还是想见见她……
第17章 转变
朱氏刚出‘明璋院’,就看见了顾远,“夫人,爷说这件事交给他就好,夫人尽管放心陪着少爷们。爷已经把安夫人请回了前院儿。”
朱氏心下一笑,她自是知道夫君是为自己着想的,可难道她还能一辈子不见顾玲燕?不过对此事她当然还是领情。对被自己邀请来又被夫君请回前院的顾玲燕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朱氏干净利落的转身,又回了‘明璋院’。
顾启珪看他娘亲刚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心里有些疑惑,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
朱氏看着自己儿子懵懵的表情,笑了笑,示意他继续后,就拿了本书坐在了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她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两个儿子都在她身边,这奢侈的时光她盼了好久,此时她觉得幸福欢乐,这种感觉把她的心撑的满满的,使她不能安静的去思考。
顾启珪看着朱氏坐在躺椅上明显在出神,不过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就知道今日她很开心。顾启珪扯了扯嘴角,埋头继续练字。
到了晌午,朱氏回‘闵熙堂’盯午膳,她前脚刚走,后脚小珏然就悠悠转醒,他先是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舅舅家,睡了刚认识的小伙伴的床,一咕噜就爬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咚”的一声,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到了地上。
顾启珪听到声音诧异的抬头看过去,眼前的情景使得顾启珪明显愣了一下。和正在揉着屁股站起来的安珏然不经意对视了,顾启珪一个不小心,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珏然也“嘿嘿”跟着笑。
书房里,良久的沉默过后,安意荣才出声,“既然表哥属意,我没意见。”过了这一局,陆家在江南的权势只会更上一层楼,有这样一个岳家,珏儿将来的资源会更好一些。
“我会知会阿赢,到时候就请朱家大爷来保媒吧。”顾国安接话。阿赢,新上任的两江总督陆平为自己取得的字,他自幼不得父亲喜欢,‘平’是他父亲为之取的名,不是想他一生平安健康,安安稳稳,而是想他一生平平,碌碌无为,他最是不喜欢他的名,就为自己取了个字‘赢’,知道的人大都是当时的同窗。弱冠之后,师傅玄景大师赐字‘静之’却是为人所熟知。
安意荣一时没反应过来,阿赢是谁?听话音儿,指的是陆平,等等,陆平?玄景大师的关门弟子,那和表哥不就是师兄弟?
安意荣突然反映过来,表哥这是用自己的手段在保护珏儿,从自己进门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说自己对珏儿以后的安排,教养,学习,包括终身大事,他考虑的周全。不管是朱家还是陆家,和表哥的关系都非比寻常。他在珏儿身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筹码,想护他平安。
安意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面对这个从小一直护着他的表哥,他甚是惭愧,他不知道也无从验证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不过,如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选择吧,想到这里,安意荣苦笑。
“珏儿聪颖,却是个活泼的性子,习文若是坐不住,习武也未尝不可。”顾国安语出惊人,他一直都在关注孩子,自是知道孩子的性子的,他觉得珏儿的性子倒像是出嫁前的朱氏,开朗热情却极聪明。所以在阿赢开玩笑跟他说婚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直接答应了。
当今社会风气重文轻武,在其他贵族世家子弟都在转而习文的时候,陆家子弟全部从戎,所以就算今上打压世家,陆氏仍能在京中安稳如山,陆家老太爷父子四人可都在守边疆。历经几代沉浮,陆氏在军中的威望可见一斑。
要不说父爱如山,顾国安为这个没养在他身边一天的孩子想到了各种可能。
安意荣沉吟,他倒是没有想过孩子从戎的事情,孩子还小,他不会局限他什么,习武他可以接受,往上数三代,这些个江南世家,哪一个不是军中历练出来的。
不过现在还有另外一事,“表哥,你也知道,这些事儿责任都在我,和燕儿没关系,她……”安意荣还待再说,就被顾国安挥手打断了。
“当然是你的错,没有你安意荣,她能办成什么事儿?他们能成什么事儿?”顾国安声色俱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动气了。“顾玲燕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用我说吗?”这是他的表弟,一起走过意气风发年纪的弟弟,谁都不知道顾国安在得知抱子事件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想把他摘出去,可是啊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每个现实里面都有一个血淋淋的真相。
安意荣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阿茂,人总是要长大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只生活在人为编织的梦里,陷得越深,醒来的那一刻,只会更疼。”顾国安深吸了口气,说的意味深长。
安意荣闭了闭眼,没说话。
书房里又是一片安静。
“爷,午膳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和安大爷去用膳。”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打碎了一室的安静。
安意荣在午膳后不久,就遣人来接走了安珏然,安家大房初入京城,自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朱氏身体不舒服,就没来送客,顾启珪觉得是他娘亲应是不想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自己眼前再次离去。爹爹也早早回了‘闵熙堂’看望娘亲,当然不会亲自来送客。所以顾启珪算是送客的人当中地位最高的了,小小的一团,小大人似的把姑父姑母送上了马车。
最后一个登上马车的当然是小珏然,顾启珪看着他眼泪汪汪的登上马车,还在一直强调一定会把短剑送来,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孩子的情感总是最真实的,没有利益的驱使,是最纯粹的喜欢,这样的一份感情,他觉得沉甸甸的。这个孩子和他流着一样的血,本应是最亲密的手足兄弟,却阴差阳错形成了现在的局面,不过,他是想护着他的,这是一种陌生的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
顾启珪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稚嫩的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坚毅表情。人总有太多的无奈,就如他的母亲,当初不能拒绝的提议,就如他的父亲,不能强硬的要回自己的孩子。他不想那样,也绝对不要变成那样,他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要站的更高,只要站的足够高……
顾启珪转身回府,明明还是那个小小身子,明明还是那个幼小的身影,灵魂却在这一刻变得不同。
第18章 拜师
顾启珪的拜师礼定在腊月十八这一天,他自己是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快的就被定下来了,毕竟拜师礼对于一个儒学学子来讲甚是重要。
今生,顾启珪生于官宦世家,虽然从小就有夫子教授他一些知识和礼仪,爹爹顾国安还亲自给他做启蒙,但要说真正意义的学业还是得从正式拜师开始算。
所以说,拜师礼就是一个书生学子一生中很重要的节点,在古代“入学礼”被视为人生的四大礼仪之一,与成人礼、婚礼、葬礼相提并论。在大齐朝,“拜师礼”也备受重视,通常的“拜师礼”包括正衣冠、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等礼仪内容。
作为母亲,朱氏对此次“拜师礼”非常重视,陪着幼子演习了好几遍,还是唯恐中间出差错。相比起顾启珪的淡定,倒是更显紧张。
腊月十八这日清晨,朱氏早早就起了身,幼子拜师是大事,她当然尤为上心,一大早起来就清点拜师用的东西。顾启珪穿的长袍,以及拜师用的六礼束脩,她检查的仔细。
所谓束脩六礼,即是行拜师礼时弟子赠与师父的礼品,主要指,一曰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二曰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三曰红豆,寓意为红运高照;四曰枣子,寓意为早早高中;五曰桂圆,寓意为功得圆满;六曰干瘦肉条,寓意腹有诗书气,以表达弟子心意。六礼虽简,却有着美好的寓意,蕴含着万千学子的希望和有志于学的志向。当然,对于世家来说,拜师礼肯定不仅仅是这些,古玩字画,珍藏孤本肯定少不了。
顾启珪不用操心这些,他如往常一样在卯时就起了床,洗漱过后,跟着新来的师傅学习打拳。师傅是顾启珪拜托自家爹爹找来的,并不是为了能有多高的武术造诣,仅仅是为了能够强身健体,在古代这个感个冒就有可能没命的时代,没有什么比有个好的身体更重要。
到辰时时,通常顾启珪都会温习四书,《论语》,《大学》,他已经跟着爹爹陆续学完了,加上前世他对这些书也算了解,他大致明白书中的意思。到现在,他可以说是已经诵读了很多遍,可每一次重新读,都好像又会更明白一些,所以温习四书成了他每日晨起的习惯。
今日因为是他的拜师礼,他本是一点儿不紧张的,可看到娘亲紧张兮兮替他张罗,倒是让他有了一丝丝的紧张情绪。
巳时末,顾国安亲自带着顾启珪到了陈府。
古代文人墨客拜师是顶重要的大事,自古师徒关系被看做仅次于父子关系,即俗谚所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傅”、“投师如投胎”。师傅被看做仅次于父亲的角色,许多家教、家训、家诫中也都强调要尊敬老师,视师如父,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甚至还有“不敬先生,天诛地灭”的拜师俗语。
所以今日顾启珪拜陈恪为师,不只是单单找个教学的师傅而已。陈恪无子,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那个替陈首辅养老送终的徒弟,所谓师父。而且陈恪陈首辅可以说是日理万机,应是没有很多空闲时间给他讲学的。
进了陈府,顾国安直接带着顾启珪去拜见了陈首辅,真论起来顾启珪还是第一次和他交流,他看起来很和蔼,忽视周身摄人的气质,单看外表很难相信他就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顾启珪的拜师礼定在了正午时(也就是十二点左右)。午时刚到,朱府就派人送来了“十魁”,所谓“十魁”,就是发菜、汤圆、猪肝、小鲤鱼等十味,分盛十碗,在行拜师礼当日摆在中堂,师兄弟一起享用的膳食。“十魁”当由外祖母家准备,这本是江浙一代的规矩,今年朱府刚进京,难为他们还想着,真真算是有心了。
陈恪已是知天命之年,弟子倒是不少,在京中的倒没有几个,而且都与顾启珪年龄相差甚大,聊是聊不到一块去的。并且,他们都与顾国安同朝为官,平时兄阿弟阿的称呼着,现在让顾启珪称他们为兄,平白比顾国安矮了一辈,他们自是不愿意的。
午时正刚到,拜师礼就算正式开始了,陈恪替顾启珪正了正衣冠,使之衣着整齐,就进了正堂。顾启珪在门口恭立片刻,才跟着进去。
他走到红色毡毯面前,端端正正跪在上面,首先向至圣先师孔子行九叩之礼,然后向陈恪行三叩拜师礼,向师父敬茶,献上准备好的六礼束脩,和朱氏准备好的其他礼品。
陈恪接过茶喝一口,示意旁边的弟子接过礼品,亲手把早已准备好的四书递给顾启珪。
接下来,就是顾启珪按照流程,将手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水盆里,正反各洗一次,然后擦干,此意为“净手净心”,去杂存精,希望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陈恪手握占着朱砂的毛笔在顾启珪眉心处点了一个红点,这就是所谓的“朱砂点痣”,“痣”通“智”,意为开启智慧,目明心亮。这也是拜师礼的最后一个步骤,再之后,就是作为师父的陈恪对于弟子的训诫。
“你现在还小,我就送你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然玉之为物,有不变之常德,虽不琢以为器,而犹不害为玉也。人之性,因物则迁,不学,则舍君子而为小人,可不念哉?’这本是欧阳永叔教导子孙所写下的,为师也把这句话送与你,望你谨记于心。”
“是,师父,徒儿铭记于心。”顾启珪是知道这句话的。这本是欧阳修劝诫次子努力学习,提高修养时写下的《诲学说》中的一句话,对于官宦世家子弟来讲可谓金玉良言。
在正式拜师行礼后,顾启珪去拜见了师娘,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呈上去,师娘自是十分开心,她本就是喜怒都表现在脸上的性格,此时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开心倒是令人十分舒心。
记得上次在舅舅家暖居宴的时候,他还管她叫祖母呢,现在陡然低了一个辈分,倒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当然,顾启珪嘴角抽了抽,他这新上任师娘的记性还真是不错,暖居宴说要给送他礼物,这不这就给他了,看着手里这一盒子的银锞子,银瓜子,银质的匕首,甚至还有银质的小兔子,雕的憨态可掬的,一看就是特制的,还真是下了些心思。顾启珪觉得好笑,心里却也暖暖的。
顾启珪父子并没有在陈府多待,他爹爹还要带着他去拜访亲朋长辈,大致就是接受长辈的祝福一类的。至于宴请蒙师,应该得等到年节过后了,今年是多事之秋,北方雪灾刚刚平息,实在不宜大操大办各种宴会,陈恪和顾国安岂会在这个风口浪尖顶风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