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确实需要一个嫡长子,他安家五房子嗣皆艰难,仅有他一个独子,这上天赐予的得天独厚的优势,他要往前走,要安府所有的资源都向他倾斜,前提就是他必须抢在各位继叔前有嫡长子。
安氏摆摆手,道:“也是我处事不妥,今日确实慌乱,出了那种意外,整个府上兵荒马乱,没来得及通知亲家老夫人,累她担心。麟儿出生后,又有杂事缠身,一直竟忘了这事儿,回头老身该亲自向朱老夫人赔罪才是。”
“顾奶奶说笑,您管家事儿忙,疏忽也正常。曾祖母、祖母和母亲正在小姑姑处说话,曾祖父和各位叔叔应该已经在正厅恭候了。”说着,朱仕蔺把顾庸和安氏一行人,让进了闵行院。
朱仕蔺没想到安意荣也在,他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这位江南年少成名,拜师陇仲先生,与顾家大郎齐名的的江南才子,可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他外放江南已经三年,依照安阁老的权势,今年夏定能回京述职,肯定还要升一升的。
徐氏坐在自家女儿床前,听着女儿说事情的原委,心中的怒火冉冉升起,女儿生产女婿不在身边就算了,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脸上的怒气显而易见。
“你还小吗?当着你女儿的面儿,不说解决问题,我看你是看你闺女还不够上火。”朱老夫人沈氏看完自己的重外孙,两个小家伙睡得很熟,看着就让人欢喜。谁知进门就看见自家儿媳一脸怒火在自家孙女面前义愤填膺,忍不住出声教训,本来这次来,她就不想知会她,可她到底是孙女的母亲。人倒是不坏,就是性子让人不敢恭维,也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弄得,年岁越长,越是处处流露出暴发户的性子。
徐氏悻悻的敛去脸上的怒火,在整个朱家,她最是怕婆婆,婆婆的话她一直都当圣旨来遵守的。
“祖母,大嫂,辛苦你们了。因为我这些事儿,还要麻烦祖父祖母受累,孙女实在不孝。”朱氏想起身行礼,她自是知道祖母和母亲的相处模式的,祖母虽说对母亲说话不客气,但内里的感情是一点都不少的,要不两人相处几十年,自家母亲还是元气满满,活力十足,遇事咋咋呼呼,也多亏祖母和父亲的庇护。相信过不得一刻钟母亲就能恢复元气,向自己传授她想到的“好主意”了。
“玥冉快别动,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怎能起身,着凉可怎么得了,和我们计较这些虚礼做什么。”朱氏大嫂龚氏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了朱氏,替她掩了掩被角,“怎能这样说话呢,你是我朱家闺女,即使出嫁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受了委屈,不找娘家,还能怎么样?要是这事儿无声无息的解决了,才是让人看我朱家笑话呢。”龚氏即是朱仕蔺的母亲,性子最是豪爽,内里却有七巧心肠,最是会做人。她刚嫁到朱府的时候,朱氏才一点点大,软软糯糯的,甚是可爱,见了就想抱家走,朱氏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自是真心疼爱,再加上自家都是臭小子,软软贴心的朱氏当然更是称心。
“你大嫂说的是,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我们家就你这一个女孩子,要是还护不住,你兄长侄子真是白养了。”老太太说话中气十足。
朱氏看着一个个的娘家人为自己真心着想,奔走受累,说不出的窝心,却也从心底里涌出源源不断的暖流,说不出的感动。她一直都知道,一个女子,就算出嫁为妇也离不了娘家的支持,娘家好,她在婆家才能过得更好,娘家是她遮风避雨的港湾。朱氏一直以自己身为朱家人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从小到大,她受到太多的爱和宠,她如愿嫁给顾家大郎,她可以随心所欲的去追自己的丈夫,她作为顾家主妇却不用去理世俗事物,一切都离不开朱家,她的娘家。
她有时候会羡慕顾玲燕,综有万般不是,任性自私,却能得安意荣的全心全意。夫君内敛,情不外漏,有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追随,到底正不正确,但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赋予他们夫妇的责任和使命,她想保护好他们。
安家总有千般不好,她心中对顾玲燕万般看不上,可朱氏知道身为豪门世家的子弟,享受荣华富贵就要为它付出一定的代价。朱氏心里明白安意荣求到了公爹面前,定是有他的砝码,为了更加巩固和安家的联系,公爹定会答应安意荣。
不过现在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能力去为自己的孩子争夺该属于他的利益。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想要得到狼还得舍得孩子才行,要想从自己手里抱走自己的孩子,安意荣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朱氏长于世家,对于几乎已成定局的事情,她最是能趋利避害。
在平常人眼里,世家豪门的生活有百般精彩,却领会不到她们的无奈。
顾庸走进’闵行院‘正厅的时候,朱老太爷和朱老爷(朱氏父)正坐在主座上喝茶,朱氏几位兄长都站在两旁,颇有三堂会审的架势,显然在等他。顾庸赶忙上去请安称伯父,朱家几位小辈也冲顾庸拱手行礼。
朱老太爷直入正题,问道:“我也不说虚的,这事儿你准备怎么办?我朱家四代就这一个女子,平时都是有求必应,一点儿苦没受过。”朱老太爷说的不客气,他直接表明自己知道这事儿了,看着顾庸身后的安意荣,心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比他爷爷有过之无不及,江南四省现在能和他较量的也只有自己那孙女婿了。
朱老爷一直没说话,气定神闲的品着茶。
顾庸抖了几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他来的路上已经想明白,现在最好的路怎么走,往哪走等安意荣说明白大家都会心知肚明,这事基本已成定局。朱家拿乔也只是要为那个孩子争取更多的筹码,他倒是乐见其成,那毕竟是他的嫡孙。
这件事本就不符合常理,再加上涉及到朱家女儿,不出血是不可能的,顾老爷子看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婿示意他据实以告。
安意荣不是个简单的人,从朱老爷的口气中,他就能判断并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反应,不过,他愿拿更多的筹码去换取这个嫡长子。
他从顾庸身后走出来,作了个揖,道:“朱爷爷,请听晚辈说……”
安氏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建设才进了朱氏所在的东跨院。
人人都知道,朱老夫人不是简单的人物,儿媳出身小门小户,各方面拿不出手,俗话说:娘熊熊一窝,但她就能把七个孙子都培养成才,没有一个随母亲,可见出她手段了得,更不用提徐氏那个混不吝,什么都敢说。
徐氏一看安氏进来,直接怼道:“哟,亲家太太过来了,亲家太太倒是为女儿着想,真真是一慈母,不过我们冉儿在朱家没受过一点委屈,在顾家被亲家太太这么教育,我这做娘的还真是感谢呢……”她是个混不吝的,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自以为挖苦的含蓄,可在场的人都比她不知多长了几窍心肠,哪能听不出她的意思,没看见安氏的脸已经气得发白了。
朱老夫人和自家儿媳相处了几十年,除了在子嗣方面傲人,她这儿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地方也就是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挖苦别人的这张嘴了。要不说物以类聚,可见朱老夫人也是嫉恶如仇的性子,要不,能和徐氏平安无事的相处这些年。
安氏在门口杵了这些时候,愣是找不到回嘴的地儿,她自是知道徐氏这张嘴的,看谁顺眼,那是什么都好说,看谁不顺眼,那是把人往死了怼。
最后还是朱老夫人制止了徐氏,“怎么说话呢,这是冉儿的婆婆,该着你说话了,滚去看你外孙去。”虽然听的开心,但也不能把人气得太狠,记恨了自己孙女就不好了。
徐氏碎碎念不情不愿地去了偏厅,她不是关心女儿吗?不过她最是听婆母的话。
“亲家母,你也知道,她就是个混不吝的,这些年也没个长性,我朱家就这一个女儿,处处都多担心些,倒是劳你多担待些。”沈氏嘴里向安氏说着担待,却也强调朱家就这么一个女儿。
安氏唯唯称是,这是长辈,她更是回嘴不得。心里却是极不得劲的,这事儿本是她做的不地道,但她女儿都经历了那样的事儿,朱氏还抓着不放,把这事儿捅到了娘家,徐氏说话这么不客气,这让安氏本来还有些愧疚的心,迅速合理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朱仕蔺的声音,“曾祖母,曾祖父请您到前厅去。”
第4章 落定
看见婆婆的神色,朱氏讽刺一笑,相处这些年,她最是知道自家婆婆这个人的,极自私偏心的人,却总想表现的慈爱大度,伪装的连她自己恐怕都要相信了吧。不过她做事都是为了自己的体面,并不得人心,不论儿子女儿,和她真正交心的,怕是了了,讽刺的是她自己还感觉不出来。
府里各房表面平静,内里却是明争暗斗。夫君自小养在祖父处,与祖母亲厚,与婆婆关系甚是平淡。婆婆明明不喜夫君,却从不承认,而且极其怕别人看出来,表面里嘘寒问暖,私下里却淡静如水。夫君前脚娶了自己,后脚婆婆就为二房聘了安家二老太爷的嫡孙女为妻,要压她一头;她这个嫡长媳随夫君外放她一点都不阻拦,美其名曰新婚夫妻拦怕是拦成仇,顺理成章的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二房。
恐怕顾玲燕今天提出抱子的时候,她恨不得立刻答应才好,可为了表现她的贤惠睿智,她定是从道德上先是批评了顾玲燕一番,然后在上自己这儿来诉诉苦,以表现她的无能为力,展示她的可怜兮兮。现在母亲说这一番话,虽然面上不显,她内心定是极恼怒的,不过她应该把这些都合理化了吧,把所有的过错肯定都算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朱氏倒是感谢她,婆母为了体面,即使心中恨死,表面该有的一点儿都不会少,她最是看中她的脸面,任何有损她脸面的事情,她都是杜绝的。这种人虽然人极其虚伪,活的极累,但不难对付。
朱氏转头看了看祖母,道:“祖母,你赶紧过去吧。”这时候叫祖母,连婆母都没的听,事情怕是已然落定。
沈氏回到自家孙女住处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孙女坐在床头,两个孩子睡在她身边,她就那样错眼不眨的看着。
沈氏一阵心酸,她教养长大的乖乖女,在家中最是活泼的性子,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这么大了。
朱氏看见祖母进来,忙用手帕擦擦自己的眼角,道“祖母。”
沈氏走过去,把孙女拦在怀里,“我们冉姐儿长大了。”
“冉儿,祖母跟你说说话。这安家大房与顾氏一族联系密切,先有老夫人安氏嫁进顾家,后有顾玲燕嫁入安府。
如今安阁老风头正劲,继室夫人却为京都袁氏,袁家与顾氏有宿怨,当年袁氏的嫡亲弟弟舍在了顾老爷子的手里,袁氏母亲伤心过度没几天就去了,这是深仇。她能把几个儿子都培养成才,各个显名于江南,与顾家却从无联系,与安氏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交往也是平平,可见她是个有打算的。
再加上宫中曾经的袁贵妃,现在的袁太后是她嫡亲大姐。当年,顾老爷子去后,顾庸继承爵位,竟降三等称闵意伯,这在大齐朝也算开了先例,江南世家因为这事儿在背地里哪个不嘲笑几番。综有万贯家产有如何,不得上意怎么也难出头。
幸亏过了几年,昌逸在江南盐铁案中一战成名,顾家重回江南世家行列不说,昌逸也得到新帝的赏识重用。
当年安氏托人说有意于你时,我和你祖父都是不同意的,要不是你硬是闹着要嫁,你祖父又属意顾昌逸是个人才,没被他娘养废,我和你爹就是把你养成老姑娘,也不能让你到顾家来。恐安氏当时也是试试看,没想到你个小傻瓜就同意了。”朱氏听祖母慢慢的讲述当年事,真真少年不识愁滋味。
“安意荣是个有能耐的,可他无嫡子,你小姑子身有疾,恐是再不能怀孕了。若让安意荣另聘平妻倒是可以,可你小姑子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再有平妻生儿即为嫡长,怕是和顾府也多亲近不得,这些都是顾家不愿意看到的。
安意荣给了承诺,孩子永远是他嫡长子,除非顾玲燕有孕,否则不会再有其他孩子。孩子自启蒙始,养在前院,到了年龄,入朱氏祖学,在朱氏一门择师,到时候孩子有你兄长侄子看着,定然长不歪。关于婚配,安意荣答应,三代之内若朱家有女,定聘为宗妇。”朱氏听着,叹道安意荣不愧为江南世家子弟的佼佼者,短短时间内,他开出了令大家最满意的条件。
沈氏尽量平静的向孙女阐述这件事,可终究还是难掩心疼,“这件事里,最苦的就是我的冉儿了。”牵扯这么些瓜葛,他们都成全了自个儿,自己孙女却要忍受骨肉生离。
朱氏心里难受,可她明白,这事已成定局,“谢谢祖母祖父,本是颐养的年纪,却还要为我的事而奔波劳累,都是玥冉不孝,我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安意荣写了文书,在你祖父处,他会交给昌逸。我儿还要保重身体才行。”沈氏看着朱氏反应有点迟钝的模样,她心疼,却无能为力,这事儿事关重大,她朱家是为给孩子出头才来的,没想到最后还得妥协于家族利益。她慢慢走出房间,看见安意荣一个人站在外面等着,却没有说话,她孙女需要静一静。
朱氏定定的看着小哥俩恬静的睡容,从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胎,她就无比期待这两个小生命。现在她就要把其中一个交给别人了。
李琦其实早已经醒了,毕竟壳子里是成年人,就算身边沈氏和朱氏压着嗓子说话,他还是被吵醒了。
但是他却没有睁开眼,尽管在别人眼里他还只是一个小宝宝,不过照他娘的性格如果知道他醒了应该也会背着说话,所以他选择闭着眼正大光明的偷听。
他感觉自己身边的哥哥被抱起来了,接着就听见朱氏小声说话声。
“小七,你要乖乖的,弟弟身子弱,怕经不得的,娘对不起你。”她想给儿子一些嘱托,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拼命压抑喉咙里的哭腔,她怕吵醒孩子。
李琦听着他母亲压抑的哭声,心里尽是心疼,这个他称之为母亲的女子,放弃了另外一个身体强壮健康的孩子,选择为更弱的那个遮风挡雨,让另外一个孩子去面临荆棘。
李琦觉得震撼,这是一种他没有体会过的感情。他想母亲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奇怪的物种了,她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一切,她为自己的孩子设想一切,如果可能,如果可能她想为自己的孩子扫清前行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她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她的孩子,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能听出朱氏的无奈,他为他母亲的这种无奈心疼,也许从这一刻起,他敞开了心扉,接受了她,真正的把她当作了母亲,从此以后他就是朱玥冉的儿子,这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想到这个和自己在母亲的肚子里一起待了八个月的小家伙就要离开自己了,李琦心里有不舍,本来他还觉得很奇妙,因为有一个人,和自己同时出生同时长大,想想就觉得美好,但是现在怕是不成了。待他们以后长大,互相也只能称表哥表弟而不能兄长阿弟,想想还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