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瞬间的失神,紧接着,迅速转过身道:“这里,曾是一间铁匠铺!”
“没错!”秋娘双手一握,笑意更浓:“晋江书铺开张前,这里的确是一间专门打造兵器的铁匠铺。”
顾言惜微微颔首,又有新的疑问袭上心头:“我家世代经商,家中从无男儿习武,我身上并更无半分武艺,到这铁匠铺来做什么?”
“你来找一个人。”秋娘抬起胳膊,纤细的手指在书架上的某本书飞速划过。伴随着纸张翻页的声音,她掏出了那枚已经通体血红的小石块:“这块石头,便是滴了那人的心头血,才变得如此。”
“心头血——”顾言惜闻得此言,心里也狠狠地揪了一下,恍若经历了生离死别般最深刻的绝望。“谁的血?”
“这就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了。”秋娘自怀中掏出第二枚黑石递与她:“怎样,还想要继续去下一个世界么?”
“去下个世界,能找到答案的话,”顾言惜点点头:“我要去。”
秋娘将方才被她抚过的那本书递到她手里,同时,再次将一枚黑石交给她:“熟读入心,你便能进去。”
顾言惜翻开那本书,发现是她看过的,是一个发生在校园里的,关于几个少年的故事。
女主角是刚刚来到天苓一中的转校生,一到学校就引起了痞气十足的校霸贺霖的注意。贺霖乖张、暴戾,却对她极好。而自小就只专注于读书的转校生因为第一次体验这样的感觉,似偷尝禁果一般,答应跟他交往。
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她开始每天给他辅导学习,还让他去参加足球联赛,争取拿到体育生资格。旁人都说,脾气又臭又坏、不学无术的校霸,竟也有放下屠刀立地从良的一天。
哪知比赛期间,贺霖又跑出去跟人打架,伤了腿,再没法上场。
她从此便对他失望,觉得他不顾及她,更不顾及两个人的未来。她怀着满心的失落到医院看望他,却被告知他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到他父亲身边去了。
两年后,她故地重游,偶然与他重逢,他却叼着烟问她,“你是哪位?我记不清了。”
她转身离开,再不对这里抱有半分留恋,他才喃喃张口,嘴里噙着的是她的名字。
书里,贺霖对转校生的好可谓是掏心掏肺,恨不得把命也给了她。好好学习、努力练球,都是为了她,就连赛前跑出去一挑十、伤了腿,也是为救她。只是到书的结局处,转校生也没能明白。
快速浏览到最后,顾言惜微微叹气:书里的姑娘所谓的“喜欢”,只是在自顾自地谋划着自己想要的未来。可究竟那是不是贺霖想要的,她怕是从没有考虑过。她总是强调着要让他做出改变,可她从来没去探究过,究竟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正在感慨,眼前的一行行字却变了模样。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满屋学生的教室里,桌子上摆着的也并非小说,是一份她根本看不懂内容的考卷。
她坐在教室正中,四周都是学生。她于是展开手心,仔细观察那颗秋娘新给的黑石。
石头冰冰凉凉的,在这个教室里并无反应。
她微微叹气,才又垂下头看桌上的试卷——卷头写着“高中二年级期中考试”“数学”的字样。
属于原主的破碎的记忆涌上脑海,大抵是些人或事,可关于知识的,却是几乎分毫没有。即使是刚刚穿越过的上一个世界,如今想来也好似已经过了万年之久。她颇有些头疼,慢悠悠地在姓名班级那填上了“高二三班顾言惜”。
上一世念的大学里,她也用过答题卡这种东西,于是干脆不去看题目,只拿着铅笔按照题号随便涂上圈圈,继而便对着那一页“天书”开始发呆。
好不容易熬过时间,第二科又考语文。好歹卷面上都变成了中国字,她虽看简体字还有些生涩,大抵也都看得懂,且里面许多文章都是她跟着教书先生背过的,让填些什么,她都能如数答上来。
作文题目是“露从今夜白”,她打小就背过这首诗,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起来不难。
她同桌叫林姝,是个热情直爽的女孩子。她梳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跟原文里描写得一模一样。
上午的两科考完,林姝蹦蹦跳跳到前头来找她:“言惜!数学倒数第二道选择,你选的什么?”
“啊?”顾言惜挑起眉头思索了一下,道:“我忘记了。”
林殊立刻提高声调:“忘了?看来你做出来了啊,不觉得那道题很难么?我费了一道大题的劲都没解出来。”
顾言惜实话实说:“我不太会,都是瞎写的。”
“这样啊……”林姝撇撇嘴,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我听说你在原来学校学习很好的,不用这么谦虚吧。”
未等顾言惜反驳,她又飞快说道:“那我先去吃饭了。”
顾言惜有些无奈:并非她不坦诚,而是……她真真是不会写啊!她摇摇头,从讲台上把自己书包拿过来,抽出语文书看——刚才考试时有两首现代诗写得很好,她却没见过,她想读一下完整版本。
过了没一会儿,林姝就吃回来了,看到她还捧着语文书,还在上头圈圈写写,于是又蹙起了眉头:“语文都考完了,该看物理啦!”
“嗯。”顾言惜点点头,看着旁边的同学拿的都是物理习题,自己确实有些另类,于是拿着书站起身,想到楼下的凉亭里独自看一会儿。
现代诗读起来与她念过的五言、七律都不尽相同,虽措辞直白,却不失温婉。她读得多了,整个人看了进去,便渐渐能体会出个中相通之处。不由得,她又想起《牡丹亭》那一段词,浅浅地念了出来。
“忽忽花间起梦情,女儿心性未分明,无眠一夜灯明灭,分煞梅香唤不醒。昨日偶尔春游,何人见梦。绸缪顾盼,如遇平生……”
她这一念便是停不下来,恨不得要将整本回顾一遍。正在这时——
“背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干净又清冽。
顾言惜一怔,这才发觉颈间的黑石有些发烫——应是贺霖。她不知这人在她身后听了多久,转过身循声望去,身后却不见人影。
“在这呢。”声音再次响起,她才发现是从头顶传来的,于是又抬起头去看。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那是个五官与厉江波十分相似的少年,蜷伏着长腿蹲在高高的墙头,两腿稍稍叉开,一双运动鞋白得耀眼。他双手随意架在膝盖上,右手两指之间还捏着半根烟。与她说话时,薄唇仍微微吐着烟气。他周身笼罩着一股张狂与玩世不恭,更因为年纪原因,眼角眉梢笼着些专属于这个年纪的锐利与棱角。
他身上穿着跟她一样的校服,白色的短袖衬衣、黑裤子,可衣服却脏得可以。不仅裤脚全是污泥,连胸口、袖子上也染了点点血迹。
但这般有些落拓的装扮不仅不会让他显得邋遢,倒更衬得他笑容干净。
黑石烫得厉害,她不必拿出来看,也知一定是发了光的,于是回给他一个笑容:“牡丹亭。”
他弓起身子,脚下轻轻一蹬,身体一个舒展,稳稳落地。那么高的墙头,他跳得十分轻易,想来做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说一定稀松平常。
“什么女儿心性,书里还有这么带劲儿的句子?”他站到她面前,故作狐疑、却眼角含笑地看了看她,伸手灵活地将语文书从她手心里抢了去,前前后后翻了几页,都没找到那一大段话:“你唬我?这哪有什么牡丹亭?”
虽然只有17岁,他的个子已经相当高挑。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拿着她课本的手骨节分明,上头布着些星星点点的小伤口,手背还能见青紫色的血液脉络。
怕是又去打架了。这年龄,总有压不住的年少轻狂。
顾言惜抬头望着他,一双圆圆的眼睛眸光澄澈:“我只是偶然想到那段戏文……”
“语文不是都考完了么,”他依旧将目光放在她那本书上面,注意力却全在她的身上:“你怎么比我还糊涂?现在这时间,该考物理了。”
“现在?”顾言惜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看时间,却发现因为考试的缘故,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嘴角微扬,一双虎牙在唇中若隐若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小臂带着一块十分复杂的手表,却并没有帮忙看时间的意思。
她有些窘迫地等了一小会儿,手机终于打开——果然,已经比开考时间过了十分钟了。
“坏了,我得回去考试了。”
她心里一急,伸手要去抢回自己的书,可他动作比她灵敏得多,一回手便躲开,继而,他将那书高高地举到头顶:“拿得到就还你。”
顾言惜将头抬到最高,才能勉强看到那本被他举到天上去的语文书。
饶是她对方才看到的那首诗依旧不舍,可眼看已经迟到了,她只好气呼呼地撅起嘴巴:“算了,我不要了。”
言罢,她转头就往考场跑。
望着她纤细又有些执着的身影,他眯起眼睛,高声道:“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这,我还你。”
她连头都没回。
“冒冒失失。”这词总是老师在说他,可此时,他却觉得把这四个字送给她更恰切。
他将烟头按灭在垃圾箱上,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地也往他的考场走。
顾言惜到考场以后,一个个埋头写题的学生全抬起头来望向她,继而,有讨论声传来。
由于是跑着回来,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可解开的第一颗扣子下,皮肤却是雪白,整个人看起来水嫩嫩的,有种莫名的诱人感。
两个坐在前排的高个子男生相视一笑,“咱班新来这位转校生,有点意思。”
“安静!”监考老师一声令下,考场里瞬间又鸦雀无声。
“顾言惜,怎么迟到了?”监考老师也知道她是刚刚转校来的,态度总比对班里的其他熊孩子好些:“找错路了么?”
顾言惜只好点头。
“快过去坐吧,别忘了写班级姓名。”
与她的监考老师这温柔态度截然不同的,是监考贺霖的那一位。
传说中的全校四大杀手之首,教数学的那位范老师,数学奥赛队的队长。即使不是他们班的学生,任谁在学校里看到他,都不免要绕着走。
他冰着一张脸,走到贺霖书桌旁:“你小子,够给面子的,才翘了两场考试就露面了?”
贺霖撇着嘴,有些晦气地偏过头去。
范老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那本突兀的语文书:“把跟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前头去。”
他这一说,贺霖倒把书捏得更紧。僵持片刻,他伸手在卷子上写好班级姓名,把卷子递了过去:“我提前交卷。”
范老师瞥了眼手表:“你来得太早了,开考半小时后才能交。”
“那你就半个小时以后再收走。”贺霖捏着语文书又站起来,肆无忌惮地走出了门。
“霖哥牛逼。”贺霖的死党关斯哲朝他背影树了个大拇指,却又被范老师一个眼刀给杀了回去,立马蔫成一根小白菜。
贺霖不疾不徐地迈步出门,倒也没走远,只到教室外,靠在楼道的墙上,又拿起那本书仔细看了看。
这本书大半空白,只在某几页有圈写过的痕迹。可她那笔记虽写得娟秀工整,措辞却奇特,且是繁体字,比书上那几篇文言文还难懂。
他拿出手机百度了一下,她写的那段类似于古文的东西,连个出处都没有。
奇怪的丫头——
他眯起眼睛,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字上摩挲了一下,又不小心把墨迹蹭花了。他心头一抽,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最后只得懊恼地爆了一句粗口。
这字蹭蹭就脏,也太“弱不禁风”了,跟她本人一样……
他又想起刚刚认识她的场景,心里某处像忽然塌陷了一下。
昨天隔壁学校几个家伙在路上劫道,欺负了一中初中部的学生。他这位扛把子虽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可一向看不得别人欺负自己学校的学生,于是叫了几个兄弟,到对过把那群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门口保安多事,他不愿走正门,刚翻上墙头,就听她声音软软糯糯地在那念什么牡丹亭——
对于书呆子,他从来瞧不上眼。可今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她的声音太过甜软好听,他不禁就被吸引去了目光,一听就听了快一整本。
她瘦瘦小小的,扎了一个平常的马尾,后颈的碎发随意地垂落下来,衬得那一片肌肤胜雪。初夏的微风中,她坐在学校那凉亭里,即使只是个背影,都像幅画一样。
他忍不住下去逗她。当近距离瞧见她那张小脸,他心底便似有电流划过,一阵震颤,几乎令他窒息。
明明穿着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衣服,梳着平平无奇的发型,可她柔柔的骨子里却透着不一样的娴静与倔强,好看得像马上便要绽放的花骨朵,蕴含着巨大的生命力与吸引力。
他不知自己究竟花了多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虽然总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可因为外表的缘故,总有些小女生拼死拼活地往他身上贴。其中也免不了有班花、校花。但对于其他人口中的“情窦初开”的感觉,他总是难以捕捉。好像到了他这,男女之情那根弦始终拨不动。
但如今,无数青春与躁动,在他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时,倏地便将他整个人吞噬了。他从来听不到的声音,都窜上耳畔。他从来都不曾感到过的愉悦,也随之在脑海里膨胀起来。
他拎着书走出教学楼,抽出一根烟点燃,长长吸了一口。可那种上瘾的感觉比烟瘾更深,一直在他心头躁动。
他有些烦躁地低下头,再次望向那本书,希望得到纾解。只是那书上除了寥寥几笔的笔记,连个姓名班级都没有。
他将烟熄灭,回到楼道里,一个个考场找过去。
就在快把高二的考场走完时,他终于看见了她——一脸认真地坐在第二排,奋笔疾书涂着答题卡。她咬着下唇,眼神里有股又可笑又可爱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