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本宫吓到你了。”
祝云妃小声道:“没有,是嫔妾不好,嫔妾太多嘴了。”
万贵妃轻轻摇头:“你说的没错。你很聪明,能猜到本宫的想法。”
祝云妃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那、娘娘您……会生气吗?”
万贵妃微微闭上了双眼:“本宫气的不是你,是自己。诚如你所说,本宫被太后压制多年,却从未想过真正的反抗。可如今,太后已然成了皇上最大的阻碍,本宫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祝云妃从这声叹息里听出了太多无奈。必须要在娘家和夫君间做出一方选择,她必然非常痛苦吧。
祝云妃也有自己的考量。从她在和温贵嫔的较量中胜出来看,显然是万贵妃比之万太后在昭帝心中分量更重;再者,自古以来,哪有太后凌驾于皇帝的道理?其实她早在那日主动找上万寿宫时,便已经做出选择了。
“我帮你,贵妃娘娘。”
万贵妃霍然睁开了眼。
“我家四代将门,讲的便是一个‘忠’字。从前,我的太爷爷、爷爷忠于先帝,如今,我与父兄也皆愿忠于皇上,再无忠于外戚之理。”
万贵妃微有些讶异,她态度竟如此爽快。
“贵妃娘娘不必惊讶。嫔妾选择来找您而不是太后,您该已洞悉了嫔妾想法。今日嫔妾急躁唐突,不过想一试娘娘真实态度,来确认我有没有选对人。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万贵妃走下主位,将手伸与了她:“本宫与皇上,都多谢你了。”
“不必。日后但凡娘娘与皇上需要,只需一声令下,嫔妾父兄自会恪尽职守,护卫皇权。”说罢她拿起茶盏,递与万贵妃一盏道:“今日嫔妾与娘娘便以茶代酒,以此为约吧。”
她将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万贵妃看着这位刚烈女子,道了一声“好”。待茶盏空了,她眼眶已湿。
仿佛饮下了一杯真正的烈酒。
日子很快到了八月初,宫中各处都在奔走准备八月十五中秋宫宴——只除了慈宁宫。
万太后被上回祝云妃截□□贵嫔之事气的够呛,一连数日将自己关在慈宁宫里,连昭帝与万贵妃上门请安,也都被章嬷嬷打发了回去。说是赌气,不如说是觉得自己太没面子,不愿见人罢了。
但这日却来了位不得不见的客人——幼弟万正泽。
依照昭帝日前吩咐,万正泽将在九月初八动身前往大燕各地勘察水利,因此可赶在中秋前入宫一趟,见一见万太后与两个女儿。但他却碰了个冷钉子。
先是万太后将他训斥了一顿:“此番前去,且把你那臭脾气收一收。别惹事,别敛财——哀家知道勘察水利是件肥差,可皇帝时刻盯着你呐!别叫他抓住把柄!”
万正泽很有些受伤。他作为万太后的幼弟,从来都能比哥哥万秉泽得到更多宽容与宠爱,如今却只有他被这么训斥了。而更让他受伤的是,昭帝明明允准了他可以见一见两个女儿,却被万太后给拒绝了。
“不行,现在见不得。万柔嘉被禁足了,万柔惠为着躲风头才故意生了场病。你现在去探看,还如何叫她们低调行事?”
这话不无道理。通常嫔妃入宫后,除非盛宠,否则很难再与家人相见了。如今万太后好不容易叫她们躲过第一波风头,岂能为着万正泽再惹出闲话来?
万正泽真是委屈得不行。谁知出宫的半路上,又恰巧遇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万贵妃。
为着有这么个做了宠妃的女儿,哥哥万秉泽平日在族里也处处压他一头。如今自家女儿受了罚,哥哥的女儿却依然风光无两,万正泽更觉得不甘。
“臣见过贵妃娘娘。”
万贵妃向来对这个叔叔没什么好感。见他跪在宫墙边,碍于宫规也不过瞥了他一眼,道一句:“起来吧”便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
万正泽慢慢站起身,抬眼望见的是她华丽无比的仪仗,和无数道绵延伸去的宫墙。
“你们都看不起我是吧?等我此番功成名就做了一番事业回来,你们是要为今日后悔的!”万正泽捏紧了拳头,愤恨自语道。
听说父亲今日入宫却不得见,长阳宫里可是翻了天。万嘉嫔气冲冲跑来敲姐姐的门:“姐姐!我要见父亲!”
万贵嫔打开门,摁住了妹妹一个劲砸门的手:“妹妹快别闹了。叫太后娘娘知道了,你又要受罚。”
万嘉嫔推开她,自个儿进屋坐下抹眼泪道:“你少装贤良!你倒是有陛下的恩宠,就算生了病,赐礼也是一波接一波地送来。可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过了这些天,好不容易爹爹来了,却不得见!早知如此难过,我还不如不进宫!”
万嘉嫔捂脸哭起来。她在家里是最受父亲宠爱的老幺,姐姐如何能懂?
万贵嫔有些阴沉地皱了眉。在家时她便常以撒娇哭闹来抢夺父亲宠爱,做姐姐的让了这么些年,如今才不过多受了一点皇恩,她便又作闹起来了。
大宫女白薇见如此,便向另一名陪嫁侍女紫鸢使了个眼色。紫鸢立刻将梳妆台下一个玉匣子拿出来,奉与万贵嫔。
万贵嫔见了玉匣,神色恢复了温柔:“妹妹莫哭,你看这是什么?”
万嘉嫔从指缝里看了眼,只见是个青玉匣子,也没什么特别:“八成又是陛下赐的好东西吧,你不用看我可怜就赏给我!”
万贵嫔拿起帕子替她擦擦眼泪道:“我的好妹妹,这是姐姐好不容易寻来,专门送与你的好东西呀,你看。”她打开了玉匣,只见里头分了六个格子,每个格子里头都有一颗药丸。小指盖大小,边缘有些透明,内里却是漂亮的朱砂色。映之以光,色泽流动,非常美丽。
万嘉嫔看入了迷:“这是什么?”
万贵嫔拿出一颗,放入妹妹掌心,又沾了一点茶水化于其上。一股异香散发出来,万嘉嫔深吸一口,顿觉上了瘾般,霎时便魂酥骨软了。
“好妹妹,这叫兰香丸。是姐姐特意从民间寻来的秘方。不瞒妹妹说,姐姐初次乘宠那晚就用了这个,所以才能得了陛下如此恩宠呢!”万惠嫔编造了一个动人的故事,其情之切,连她自己都差点信了。
万嘉嫔着迷般捧起了兰香丸:“好姐姐,你当真愿意把这个让给我?”
万贵嫔假装咳了两声,眼光也黯淡下来:“妹妹瞧我现在病容残损,这兰香丸白放着也可惜了。我们本是同根姐妹,姐姐愿助你一份微力。只求妹妹他日飞上枝头,切记得提携姐姐一把就是了。”
万嘉嫔小心翼翼接过了玉匣:“那我就收下了!姐姐,你真好!”
万贵嫔掩在丝帕后的嘴角勾起一丝阴柔的笑:“妹妹,三日后便是中秋宫宴了。所有嫔妃都要赴宴团圆面见皇上,妹妹可要抓住机会了。”
“还在禁足的也可以去吗?”万嘉嫔眼睛都放了光。
“当然。”万贵嫔语语气笃定,万嘉嫔毫不有疑,欢天喜地带泪笑起来。
第12章 中秋宴
御花园钩月台正殿中。
乐师们坐在纱画屏后,泠泠琴声渐渐被入殿来的欢声笑语所掩盖。殷淑妃和姜贤妃举杯互饮,徐夫人和祝云妃说着话儿,万贵嫔和万嘉嫔笑语晏晏。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凑热闹,只有薛嫔和选侍蕊珠是独自坐着的。
编钟一声长鸣,殿堂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皆起身跪拜道:“恭迎陛下、贵妃娘娘。”
昭帝是和万贵妃一起来的,这引起了不少人的眼热。万嘉嫔向姐姐小声嘀咕:“她可真是个狐媚子,恨不得整日挂在皇上身上呢。”
万贵嫔使唇语道:“别乱说话。”
昭帝和万贵妃在上头主位坐定了,大手一挥道:“都起来吧。”
“谢皇上、贵妃娘娘。”
万贵妃将众人看了一圈道:“今日太后身体不适,不能赴宴。诸位妹妹有心的,等下赏月时记得为太后娘娘祈福就是了。”
众人心中一松,太后不在场,她们自然能玩乐得更自在些:“是,嫔妾谨遵娘娘教诲。”
殷淑妃笑道:“到底是贵妃娘娘心细孝顺,嫔妾们都没想到这些呢。”
万贵妃笑了:“妹妹可别打趣我了。”昭帝温柔看向她,先举了一杯酒道:“爱妃每日操劳,着实辛苦,朕敬你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万贵妃绣袖遮面,也回饮了一杯。二人相视而笑。
这下众人皆羡慕不已。殷淑妃也依样敬酒道:“也请陛下和娘娘饮了臣妾这杯罢。”昭帝和万贵妃便又饮一杯。
接下来又接了姜贤妃、徐夫人、祝云妃的敬酒,依次序到了温贵嫔时,万贵妃已有些不胜酒力,脸颊微红了。昭帝见此,便命四喜又拿过一个酒盏来,对温贵嫔道:“万贵妃这杯,朕便替她饮了。”他便连饮了两盏。
温贵嫔的笑变得有些尴尬。万贵妃见状道:“陛下别打岔,这是温妹妹敬臣妾的酒,怎么您给抢了呢?”说罢便吩咐雪茶:“拿酒来。”雪茶只得倒上。
底下的妃嫔们便不敢再继续敬了,纷纷一起端起酒杯道:“恭祝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恭祝贵妃娘娘清泰平安、承恩万福!”
只有一个坐在末位的低阶宫嫔宁蕊珠,突然贸然起身道:“贵妃娘娘,臣妾不会说话,只能祝娘娘身体健康、早生贵子!”
众人皆变了脸色,回头去看这个敢揭贵妃伤疤的人是谁,毕竟宫中谁人不知万贵妃唯一的弱点便是常年无子?有人呵斥道:“不懂规矩就别开口,这儿岂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万贵妃稳住脸色道:“陶姬,不得喧闹。”陶姬只得忿忿闭了嘴。
蕊珠早已被吓得跪下了,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万贵妃温声道:“起来吧,本宫谢谢你的好意。”说罢便自饮一盅,向蕊珠笑道:“怎么,你不愿与本宫对饮?”
蕊珠喜得要哭出声了,也不等宫女来添酒,自个儿抓起酒壶倒了满满一盅,又咕咚牛饮下,结果呛得直咳。席间笑声四起,坐她上首的乔才人担心地看着。
万贵妃安慰她道:“别急,慢点喝。”
昭帝一直歪身倚坐着,盯着这个连番出丑的小宫嫔想了半天,最后终于坐直了身子:“你不是那个宁蕊珠吗?”
蕊珠跪下叩头道:“是!”随即又改口道:“回陛下,臣妾正是选侍宁蕊珠,承蒙陛下还记得!”
昭帝若有所思,看了万贵妃一眼,她却一笑道:“陛下,可不许为难人家。可怜这孩子已被吓成这样了。”
昭帝收了跃跃欲试想逗人的心,一叹气一挥手:“难为你还知道对贵妃感恩,赏!”
蕊珠大喜:“谢陛下、娘娘恩典!”
这下惹得诸妃皆侧目,万嘉嫔又忐忑微语道:“姐姐!陛下等下会不会一时兴起,直接叫了她去侍寝吧?那我怎么办?”
万贵嫔也悄声道:“别急,你且等着。”她冲主位上头一点头,万嘉嫔看去时,只听昭帝说道:“朕喝得有些头闷,万贵妃,且陪朕去吹吹风吧。”
万贵妃担忧道:“陛下,喝了酒不能吹风的。”
昭帝对她挤了下眼睛,唇语说道:“人太多了,朕闷得慌。”万贵妃只得吩咐道:“殷淑妃,姜贤妃,这里且交由你们照看了。”
二妃答声是。昭帝一拂衣袖,便和万贵妃一同走了。余下的嫔妃们只得自赏歌舞,说笑起来,倒也随和热闹。
万嘉嫔却急了,也找了个借口起身道:“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请容嫔妾去更衣。”
得到应允后,她便捏紧了藏在袖中的那颗兰香丸,出了正殿。
外头月色正好,万嘉嫔却无心欣赏,只到处找寻昭帝身影,祈祷着万贵妃千万不要时时和他在一处。走到一处高台花藤时,偏巧碰见了万贵妃身边大宫女兰茹,端着盘点心而来,笑盈盈向她行了个礼道:“请万嘉嫔娘娘的安。”
兰茹急切问道:“陛下和娘娘去了哪里,你可知道?”
兰茹指着钩月台上最为高耸的一处楼阁道:“奴婢见陛下和娘娘去了那里,然后娘娘又出来了,说是去给陛下熬碗醒酒汤来。眼下只有陛下一人在里头歇着呢。”
万嘉嫔大喜,转身便往那处摘月阁走。
摘月阁内有一处古木梯,万嘉嫔提着裙角悄悄上去,只见屋里头一水的古香古色。一道嫦娥奔月纱画屏后,隐约有个身影正躺在美人榻上,却无近人服侍。
万嘉嫔早被喜悦和激动冲昏了头脑,根本不疑有他,一心只认定那人是昭帝。她蹑手蹑脚走进去,只见锦花团被中人稍微动了一下。
“皇上,您喝了酒,不好用被子蒙着头的。让臣妾来服侍您吧。”
万嘉嫔柔声道,待要伸手去掀,转念一想,又从袖中掏出那颗兰香丸,一下咬了半颗化在嘴里。沾了唾液的兰香丸立刻便发挥了效力。万嘉嫔霎时便觉得胸口酥软,身子发麻,甚至有些站不稳了。紧接着她便眼前一黑,竟摇摇晃晃向地下栽去了。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她。
“皇上……”
万嘉嫔呢喃着,拼劲全力转头一看,却见不是昭帝那张清辉俊美的脸,而是另一张属于女人的脸。
“怎、怎么是你……”她霍然睁大了双眼,然后翻了个白眼,彻底昏睡了过去。
万贵妃使劲全身力气抱着她腰身道:“雪茶,还不快起来帮本宫,你可别是真睡着了?”
只见锦被一掀,笑嘻嘻的雪茶从里头跳了出来,帮着万贵妃将人拖到了榻上放着:“娘娘,这万嘉嫔可真够傻的。奴婢本以为就凭兰茹三言两语,哪能就将她引过来呢?”
万贵妃坐在榻边,为这个不安分的妹妹轻轻盖上被子:“也是她心太大,才会轻易信了别人。本宫也是没想到,万贵嫔当真舍得下手陷害亲妹妹啊。可见人心难测,尤其在这深宫里,连亲姐妹也能反目啊。”
雪茶也笑不出来了:“亏得娘娘早有明见,命刘太医在这兰香丸里多放了一份令人昏睡的方子。否则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