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妲无法忍耐,颦蹙柳眉轻叱一声,将马儿策动起来抛开她丈许远,然而穆红珠骑术精湛,不消须臾又追了上去。
“我还是那话,不会介入你和萧弋舟之间,不过是露水情缘一场,你大可以不必为此介怀。这些年同我睡觉的男人也有百八十个,你夫君不过是那百中之一,你凭什么觉得我非他不可呢。”
嬴妲仍是置之不理。
穆红珠扬鞭,含笑说道:“公主是大美人,怎么总板着一张脸,笑起来倾国倾城不好么。听说公主回平昌城时,万人仰目,涕泗横流……没有夸大之嫌吧?”
嬴妲真讨厌穆红珠了,她睨了她一眼,瞪着杏眸说道:“穆女,我还敬着你,你莫在说些不着四六的鬼话骗我!”
“又生气啦?”
穆红珠缓缓笑道,“你这小公主真有意思,这么容易便生气,如此看着我,是想划花我的脸么?可你打也打不过我,就算半道溜走,我抓着你像拎小鸡儿一样容易。不过是看在你夫君的面儿上,我护送你平安回了平昌便足可以了。等你到了,我便立马回去支援萧弋舟。”
话至此处,她的笑容更艳冶了,“小公主,我和他并肩作战时,你永远只能在后方等着呢。”
嬴妲鼓起了脸,“我亦可以随军行……”
她忽然愣住了,将后头的话死死地咽了回去。做甚么?她跟着萧弋舟唯一的用处是医治伤患,然而他却不放心将她扔在男人堆中,其实她也没甚么用处。那么刻苦地学医,是为了帮他,亦是受了穆氏所激。她潜意识里面对穆红珠有种无法言说的自卑,对谁都不怵,唯独在穆氏面前她会自惭形秽,她方才无意识地一句话暴露了这点。
穆红珠果然好整以暇地等候着她的下文,嬴妲不肯再说,咬唇将马落在了穆红珠后头,再也不肯理会这人。
然而行军队伍总有松懈下来、需扎营休憩之时,穆红珠偏偏要闲不住来招惹她,就在帐篷之中,她亮了所有灯火,里头身影不断地起伏、翻滚,低吼着的男子,那缠绵沉沦的叫声发自女子,是穆红珠!男人平躺着不可见,烛火勾勒着女人劲瘦有致的身影,无一丝赘肉,但亦能看出健实有力,她弯着双臂托住脑后,极快地狂摆柳腰。
嬴妲愣住了,她在帐篷外手足俱僵,目睹这令人血脉贲张的一幕之后她急忙折身躲回了自己帐篷之中。
然而只是不见了起伏的身影,那声音还是持续不断地再传来。
“贱婢,我让你动了么!”穆红珠恶语相向,跟着清脆的一道耳光之声响起,男人想必是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惹来穆红珠的不满。
男人委屈起来,望着穆红珠。
穆红珠冷冷笑道:“我说过,只有打得过我的男人,才有资格骑在我身上,否则都乖乖给我躺平任骑!”
男人厉声道:“你骗人!”
他委屈地大吼大叫,又结结实实挨了穆红珠一记耳光,清脆响亮的一声,几乎人人都听见了,连周氏这种徐娘半老的妇人都禁不住一哆嗦,暗道这穆氏果真是……不可言喻。
帐篷映出的女子身影似乎站了起来。
男人也跟着坐起,双臂撑在身后,仰望着穆红珠。
穆红珠俯瞰着他,忽然轻轻笑出了声,俯身而下右手掐住了男人下巴,轻轻说道:“不骗你。”
“那、那萧弋舟呢?他可以在你身上……”
嬴妲在帐篷中躲着,心猛然跳动起来,几乎要窜出喉腔。
“自然。”
穆红珠轻描淡写的一语让嬴妲的心再度沉入了深渊,手背忽然被周氏捂住,周氏的手干燥温暖,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她知道周氏要说什么话,并没有作声,用力挤出笑容给她看。
那边仍然在传来说话的声音。
“你骗人,明明是你心中只有萧弋舟,无论他要你做甚么你都一口答应,他说你不是,你便恼火半天拿我们撒气。根本不必动武,你自己已向他臣服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
男人很是不服气。
穆红珠果真惊讶了一下,自觉该正眼盯着他了。
“好,给你机会。”
男人咬牙站起身来,衣裳也不批了,帐篷里胳膊腿乱飞一阵,无数衣裳被扔出了帘外,不过片刻的功夫男人被压在地上嗷嗷喊叫,又被穆红珠要了一遍。
“你、你给我等着,嗷呜……我我迟早、迟早……嘶……胜过你……”
“是么,”穆红珠一掌击在男人臀上,笑意深深,“我等你。真有意思,小美男,我发誓这一个月内只临幸你一个人,开不开心?”
男人屈辱地闭上了眼,脑袋歪过一边吃了一嘴土:“开心……呜呜……”
翌日,嬴妲及身边几名奴婢都不拿正眼看穆红珠了,像是感到极其的一言难尽。穆红珠并无所谓,自得其乐地甩着马鞭坚持与嬴妲并辔而行。
嬴妲总想甩开她,然而总是被她缠上来,她忍无可忍。“穆将军,再过不久便要到平昌了,自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不耽搁穆将军行军了。”
穆红珠侧目,“你试过在男人上边么?不是被抓桩似的杵在那儿,是完全处于上风的?”
嬴妲说不出话来。
穆红珠又抚着下巴说道:“不过你男人是个要强的狠人,折腾起人一套一套的,约莫不会放自己出于绝对的被动之中。一如他对我。”
嬴妲捂住了双耳。
“你不要再说了!”她的唇被咬得极疼,恨不得一鞭甩在穆红珠身上,“不过就是和你睡了一晚!他如果愿意跟你睡,我立马休了他!”
穆红珠微微怔愣着,小公主已经甩着马鞭去了老远了。
这些时日嬴妲虽是骑马傍着他们走,脚程依旧没有快上多少,到了军途之中她仍旧是一副金枝玉叶的习气,娇气得很,费了足足一个月才终于到了平昌脚下。
嬴妲已听了一百遍穆红珠与萧弋舟缠绵恩爱的夜晚,包括穆红珠有意无意地向她说的诸多细节,耳中生了茧子了,不知何时起,这些话渐渐地入耳成了真的,让她时时夜不能寐,食欲不振。
护送嬴妲和周氏等人入城之后,穆红珠道不在平昌歇脚了,便折身要回。
嬴妲此时已经穆红珠抛在了脑后,望着巍峨宫墙,深深宫廷,将父亲的骨灰坛端肃地捧了起来,随着周氏她们走入城门。
这里的西绥军用如烈火般的目光瞪着她,仿佛目视着一个前来忏悔的罪人走入了深宫内苑。
嬴夫人所在的凤章宫殿门紧闭,直至嬴妲归来,下人通传,才拉开。
殿门被拉开之后,里头飘出来浓郁的檀香味,嬴妲凝着心思缓缓走入。
“母亲。”
她朝里头唤了一声。
正躬身礼佛的嬴夫人闻言回头,只见嬴妲已碰了骨灰坛走来,她露出和善的笑容,将她手中重逾千钧的骨灰接过手上,抱于怀中。
她揭开了盖,腾出的素手深入骨灰之中抓了一把,慢慢地红着眼眶笑了。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孽缘,在我一心想要求去之时,他用了这样的法子,让我们一世永远不得分离。这一局棋,我是永远地输给了他。”
嬴妲凄恻地跪了下来。
嬴夫人笑着说道:“起来吧,不是你的过错。”
她抱着骨灰坛将其安置在供桌上,“那日他走时,我起身了,只是没能张开嘴留他一句,他的诉求,我答应了。等我百年之后,也不入萧家坟地,便让弋舟自行安排,只要,将我的尸骨也烧作一堆灰同侯爷的倒在一处。”
第86章 用药
嬴妲在凤章宫陪着嬴夫人住了小段时日。
这段时日嬴夫人决口不提萧侯, 似乎已经忘记生命中曾出现这么一个男人。嬴妲也不在婆母跟前主动提起。
暮春底,嬴妲有了害喜的症状,嬴夫人大为惊愕,着人请御医来看诊。
嬴妲自己便是大夫, 何况又早已生过头胎, 早在嗜睡症状开始时便有所觉察了, 御医诊断说确有身孕了,这算是这段时日以来唯一一桩喜事了,嬴夫人大喜过望。
“平儿年纪小小,却调皮捣蛋,你夜里不可与他一榻睡,放他去小床睡, 莫惊扰了这个小宝宝。”嬴夫人扶着嬴妲坐下, 有些感慨, “萧家数代单传, 我以为……这是幸事, 无怪大家都开怀。”
嬴妲点了下头。
嬴夫人这时才看出,从确诊有孕以来,嬴妲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与怀有平儿时同样的开怀来,心中不免多想。推算时日,这个孩儿是在嬴妲动身前去焚阳后怀上的,她仅仅是取了侯爷骨灰便折回了平昌。他们夫妇恩爱无比, 嬴妲怎么会不留宿一段时日?
“沅陵, 你同我说, 在焚阳你们吵架了么?”
嬴妲的面容显得疲倦泛白,她垂眸,绞紧了手指。
嬴夫人见状也明了,“因为太子设计杀害侯爷之事,他竟迁怒到你头上?”
嬴妲低声道:“是我当初一心渴盼迎回皇兄,这才让他发兵,如今……是我的过错。”
这俩人出了事一个拼命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一个又不顾后果地拼命发泄,难怪生了龃龉。嬴夫人无奈一叹,“沅陵,这孩子你要生下来么?”
这时她的惊喜褪去了大半,若是情节严重到嬴妲不愿生下这个迁怒之下怀上的孩儿,嬴夫人也绝不会为难强迫于她。
嬴妲双颊低垂,软声轻颦说道:“孩儿是我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纯真少女,为母则刚,有了平儿之后,她对孩子更是多了难以舍下的血浓于水的牵挂和寄托。
嬴夫人道了“好”便不再赘言。
这段时日嬴夫人比嬴妲还要憔悴,终日神色倦倦,嬴妲不敢叨扰婆母太久,见她终能心平气和谈及侯爷,便安下了心,回萃秀宫住着了。
养胎的过程并不艰辛,生了头胎之后,嬴妲对这个突然而来的孩子不再悬着心,吃睡如常。只是比起怀平儿时,这个孩儿的个头似乎有些大,还弄得她常常感到昏倦欲睡。
平儿是个乖巧的小宝贝,虽然活泼了些,但一听周氏说母亲要为他生小弟弟了,便很高兴,他才这么小已能知道弟弟是什么了,嬴妲忍俊不禁。平儿总是趁着嬴妲侧卧时爬到她身畔来,摸摸她的肚子,奶声奶气地喊几声“弟弟”。
“若是妹妹,你喜不喜欢?”嬴妲将儿子一把搂了过来,让他乖乖坐下。
平儿点头:“喜欢!平儿都喜欢!”
嬴妲心满意足地亲他滑嫩的脸蛋。
平儿时而也会忧愁:“爹爹……去哪了……”
每当他问及父亲,嬴妲便沉默了。
平儿如今已快两岁了,这短暂的两年之中,萧弋舟参与的对他的陪伴实在少之又少。即便是安稳地待在平昌城中时,因为摄政王公事缠身,也鲜少逗弄小孩儿,更别说他那种心气高傲的男人,会如同民间平民父亲般蹲下来,为了哄儿子给他当马骑。一次都没有。
她甚至曾以为长此以往下去,父子间恐怕有隔阂,不亲密。然而平儿的身边似乎从不间断地有人提及他的父亲,说他的父亲盖世英雄,气概豪阔,说他的父亲尊贵无比,甚至还有些窃窃私语,说他投了这个胎真是好,天生就是显贵之命,一世不愁衣食。
嬴妲不知该如何对儿子开口,他的父亲已经许久没有来见她,连信也没有递来过一封了。
端午那日,宫中张灯结彩,编彩绦成结的宫人们忙前忙后,屋檐下挂满了菱角状的香囊,里头塞满了蒲草与艾叶。
嬴妲这日裙底忽然见了红,她怀平儿时似乎都没有如此,身边最信任的人只有蔚云和周氏,然而蔚云年岁轻,不及周氏有经验,何况她脸皮也薄,便只私下里告知了周氏。
周氏大为惊愕,夫人这几日气色确实不好,脸色开始发蜡,起初周氏以为夫人只是怀孕艰难,需要进补,太医也说她气血有亏,开了安胎药方。周氏以为仅止于此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至夫人突然告知身体见红,周氏这才紧张起来。
“传御医过来!”
连嬴夫人也从罕见地从凤章宫中赶来。
见血嬴妲以前怀平儿之时没有,但因为出血不多,还以为这只是寻常事,见周氏心神紧绷,告知了满屋之人,就连婆母在得知之后也匆匆赶至,羞赧之际,惊愕地发觉,这或许真是件大事,她开始担忧起来,腹中的小宝宝还能否保得住。
平儿还小,便让蔚云带着到御花园戏耍去了,傍晚才能回来。
萃秀宫里外围着人,嬴夫人守在嬴妲床头,周氏捧盂而立,焦灼等候。
御医又尽心尽力地为嬴妲望闻问切许久,“脉象上并无异常,夫人可是忧思过度?”
嬴夫人也担忧这一点,怕她与萧弋舟之间的结解不了。
嬴妲却愣了愣,她确实有些忧思,但因为有乖宝宝平儿在,她从没觉着难熬过。
她便摇了下头。
御医说道:“不若让一个精通妇人事的婆子过来。”
嬴夫人便忙吩咐绿瑚:“去平昌城中,请一个妇人过来,最好是生过多个孩儿、见多识广的。”
绿瑚便去了。
战乱时节,顷刻间家破人亡,平昌城之中的百姓还大多吃得起水米,在这种世道之下,他们只有鼓励家中妇人多诞孩儿,以延绵子嗣。绿瑚带着人挨家挨户打听,还真问着一人,她自己便生了四个孩儿,又曾经无数次替别家照顾孕妇接生的,绿瑚塞了一把银锭子在那婆子王氏手里,王氏见钱眼开,二话不说便随着绿瑚回来了。
沿途绿瑚便同王氏交代了摄政王夫人的病症,道夫人头昏欲睡,下边出血,御医诊断说脉象并无异常。王氏听罢之后心中便起了猜疑,“绿瑚姑娘你且等等,待我见过夫人再说。”
王氏那丰腴肥满的身材,市井人的做派令满殿人都感到有些不适,然而嬴妲却温和地招待了她,命人为她搬木椅候坐。
王氏见她面容绝美,人又和善,出手大方,心中感激不尽,生了亲近之意。
她对嬴妲问了些话,嬴妲一一如实告知。
然而随着问话的不断深入,王氏的脸色却可见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