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风储黛
时间:2019-04-02 09:33:01

  萧弋舟愣了,“没有!”
  从琅琊山一战救出穆氏之后,偿还恩情,萧弋舟此后再没见过穆氏,穆红珠对他是怨是恨,还是想两清,她的心思萧弋舟无从得知。然而她却自告奋勇护送软软,她打什么主意……路上她可曾欺负软软!
  一口气卡在喉中上下不得甚是难熬,萧弋舟不再逗留,转身朝萃秀宫拔足飞奔。
  平儿呆呆地支起了小脑袋,似乎听不懂。
  她们都告诉他,娘亲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养病,等生了弟弟就会回来的。
  越靠近熟悉的萃秀宫,头越疼得欲裂。
  空荡荡的寝殿,除却清扫婢女,里外无人,萧弋舟随便抓了一名婢女,“周氏可在?”
  “不在的,”婢女畏惧摄政王虎目,瑟瑟缩着雪颈,“周氏是同王妃一道走了的。”
  “那,蔚云可在?”
  这是当初伺候着嬴妲的俩人,一向是焦不离孟的。
  婢女抱着笤帚扑通长跪不起,忙磕头道:“蔚云姐姐也不在的!当初烟绿害了王妃,害她险些不好了,蔚云和棠棣便引咎离去了,她们还说若是摄政王您回来了,就说是已被王妃安顿好,去嫁人了。奴婢、奴婢也不知……”
  她哆哆嗦嗦说不清楚,萧弋舟耐心耗尽,撇下婢女独自走入屏风后。
  藕荷的帘帐,里头工整叠着棉褥,金钩挂着珠玉,四角垂着香囊,然已无余香。
  绘西绥风物的山水挂画悬在北面,南窗支起,瑟风侵入,满是冰冷,犹如被封在冷湖之下,令人难以喘息。
  剧烈的头痛被唤起,熟悉地窜入五脏六腑,连着全身筋络一道疼痛不安。
  帘帐被一只大手扯住,连带着金钩亦没挂住,迸落坍塌下来,岿然不动的人影如玉山之崩,坐倒下来。金钩滚在地面,发出清脆的骨碌碌的声音,跟着是清晰地翻倒之声,终于不动了。
  萧弋舟的手掌撑住了额头,面容因为疼痛而几近扭曲。
  那时,他在兵营之中商议着如何从后方截断太子粮草,却传来父亲死讯。死因竟是原本约战萧侯的太子突然背信反口,犹如莽原上一条突然窜出的毒蛇,咬了西绥一口。那一口下丧失了西绥无数的将士,包括曾一度让萧弋舟只能仰视的父亲。
  兵不厌诈。然而,西绥人不屑中原那套伪善背信之法,他们胜战从来都是靠的绝对的武力优势,因而诚实忠烈的西绥人尤为不耻太子行径,人人皆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萧弋舟顾不得头疾,亲身上战场,驱逐泽南势力之后,在深谷之中,连着挖了两日,从无数黑灰之中挖出了父亲遗骸。
  对着那被烽烟销毁的尸骨,萧弋舟双目紧闭,他颤抖地搂着亡父尸骨,心底只剩下泼天的恨意。
  东方先生劝他,不如今早将侯爷下葬,入土为安,便不如此,也要盛入棺椁之中,一路押送回兀勒,葬入祖坟,只是此法可能不待回西绥沿途侯爷尸身已经损坏。萧弋舟都没听,他一人自军帐之中枯坐数日,除了水,几乎不进米食。
  就在此时,嬴妲来了,她来的那日,他方从太子于眼前杀死父侯的噩梦之中惊醒,无法冷静,隐忍着爆发的怒火独坐行军床上,可她却突然提及要火化父亲尸骨。
  潜意识里知道那是太子的妹妹并将她和太子串在了一处,脑中轰然一声,他将她压下,她喊疼她呼救她求饶的声音,让男人尝到了报复的快感,便如一种甜头,食髓知味。他对她没有丝毫的怜惜,只想占有、惩罚,让她求饶、服输,不停地向他表示臣服。
  骨子里一直想将深爱的女人拆分入腹,只是他对着她终究是怜爱居多,一直不舍如此欺负她。仿佛突然多了一个这样的名目,他便没放过她。
  她晕厥过去,萧弋舟下榻点了灯。
  走回来,沿着她的胸腹亲吻她紧闭的双腿,将她全身亲了一遍,虔诚地、温柔地亲吻她。他知道自己骨子里充斥着一种叛逆而恶劣的情结,他只是于那一晚没有按捺得住。她沉睡时,那种怜悯和温柔会再度占据心房,让他无比沉沦。
  只是当她醒来之时,萧弋舟又不可自免地被恨意冲昏头脑,再度欺负了她。
  那天小公主躺在她的怀里,无力地睡死过去,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衫。
  他于神智清醒之时,头疼得几欲自爆。
  他唤了她无数声,她都不曾醒来,他又亲吻了她无数遍,将她的肌肤,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吻过,留下了吻痕。
  最后他在清醒与崩溃之间,在悔恨和无边的自我痛恨之中,踉跄而去。
  不是不愿等她醒来,而是突然不知该用什么脸面来面对她。那一晚他何其面目可憎!连他自己都如此地唾弃着自己,竟为了男人之间的事,在女人身上发泄。从嫁给他开始,她从未背叛过他,心里全是他,对他如此地信任、恋慕、依赖。他却如此辜负她。
  其后,萧弋舟更是不敢传信给嬴妲,每每想到,便觉羞愧难当。不是心中不想,只是实在汗颜。他想,她若是愿意原谅他,定会自己主动捎信来,甚至不必原谅,她哪怕只说一句软乎儿的话都行,报仇之后他一定会到她跟前去谢罪。
  战场重遇太子,两军对垒之际,萧弋舟问他,可是受了林平伯胁迫。
  太子高高地扬起了头颅,因为设计杀害萧侯,他如同他麾下那些恬不知耻、阴邪毒辣的士兵一样,狂傲得令人不耻。
  已不必问。
  嬴妲没有对不起他什么,但太子该死。
  倘若嬴妲为了太子之死而记恨他,和离也好,他答应,只要他还有能力护她一世周全。只是,杀父之仇,岂能放过。
  再给他一百遍选择的机会,他仍旧照杀太子不误。
  不会后悔。
  只是……会怕。
  他以为,至少嬴妲还在平昌城中等候着他,虽然没有笑脸,冷着脸蛋也好。直至入城之后,他恍然明白,其实他内心之中一直对嬴妲太过放心,总放心她不会狠心离他而去,至于提出和离这种事,也绝不像是嬴妲能做出的。
  这种放心在萧弋舟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寝屋之时,犹如利爪掐着他的咽喉,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悔恨。
  “沅陵,你又不要我了……”
  他回来得太晚,已不像上一次,她还没有走出西绥,便被他的人劝回来。
  即便还能被他的人马找到,恐怕也劝不回来她了。
  嬴妲在他面前有一百次的妥协和一次的决绝,然而这一次是最让人心疼的。
  寝殿的大门被忽然拉开,一道强光穿刺而入,刺眼得很,萧弋舟微茫地抬起头,只见宽敞高阔的大门之间,被强烈的阳光包裹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第90章 问讯
  小人儿眼泡红红地, 蹒跚走来。
  到了近前, 萧弋舟忽然伸出两臂将小孩压入怀中。
  小孩儿哭着道:“我要娘亲。”
  祖母她们的下人说漏嘴了, 他听到他们说娘亲或许永远不回来了。尽管这小小的孩童几乎还不明白“永远”二字, 却已潸然泪下。
  萧弋舟亦是双目微红,“我会将你娘亲找回来,不哭。”
  平儿柔软的藕臂伸出来, 圈住了父亲的后颈。
  萧弋舟将他抱起,平儿的小屁股就坐在萧弋舟左手小臂上。
  身后绿瑚随着平儿一道入内, 怕平儿出事,见萧弋舟抱着孩子, 心中稍安。
  萧弋舟皱起了眉, “母亲说沅陵遭人谋害,你一一说来。”
  绿瑚不敢欺瞒,便对萧弋舟一五一十说了。
  萧弋舟愈听愈脸色低沉。
  萃秀宫殿内平静得犹如深水。
  末了,他咬牙道:“那贱妇人在何处?”
  绿瑚恭顺垂眸,退出几步,“夫人将其打发了,已断了双腿,送入了一户农户家中。夫人有命,她此世不得再回平昌。”
  虽已发落, 萧弋舟怎能解恨, “竟是我有眼无珠, 引狼入室!”
  绿瑚将一叠纸取出交给萧弋舟, “这是王妃中毒其间及之后用的方子。”萧弋舟劈手夺了过来, 右手将其展开,胡乱扫了几眼,绿瑚说道,“王妃被那恶妇用毒之后,下身出血,险些丧命,经由王氏和几名御医全力施救,这才状况稍好些,只是歇了不多久,后又传来太子身死的消息,当日王妃便陷入晕厥,又出了血,这之后没多久,王妃留了信,借助别的势力,消失了。”
  萧弋舟愣住了。
  太子身死……是他。
  信纸被攥得皱皱巴巴,萧弋舟红着眼沉声道:“她能借助什么势力!难道这平昌城中有人敢对我阳奉阴违,竟敢暗中纵我妇人出城?”
  平儿被爹爹吓坏了,直趴在萧弋舟肩头小声哽咽起来。
  绿瑚娥眉微蹙,朝萧弋舟福了福身子,“这些时日,夫人也派出不少精锐出城寻觅,始终没有得到回信,怕时日耽搁越久,越是无法寻着。当初王妃寄信离去之时,身子已大不如从前,怀着身子,却羸弱不堪,这事其实已……耽搁不得。”
  笑靥楚楚,犹在眼前,耳畔几乎都是她念着信时柔软而决然的嗓音,萧弋舟只觉得心脏被人揪紧了,挤出满腔血水来。
  喉咙口冒出来一口腥甜。
  头疼欲裂。
  沅陵,你拿这样的事罚我?
  他经由绿瑚警醒,似乎才猛然想到自己手中攥着的嬴妲为他留的书信,将平儿放下来,手飞快地拆开信纸。
  “夫君,良姻三年,于我而言已经足够,其中深情曲折如人饮水,你不负我,但请君亦勿再寻觅。平儿交托夫君,莫告诉他母亲弃他离去,等他稍大一些再寻了由头,骗他也好。祝你早日御极登位,革旧制之弊,承敝易变,人心归服。妻嬴妲,留书。”
  萧弋舟的头疼之感更恶,“竟没有人知道她从哪个城门出走的?”
  绿瑚见状也不忍,“夫人断言,这城中必有旧部,听命公主,携从王妃出宫,并暗中渡她出城。”
  萧弋舟道:“那王氏又是何人?”
  此时他几乎已在强撑。
  绿瑚疑惑地扬起了眼睑:“王氏不过是市井民妇,当初夫人传命,我在街市坊间打听得这人,不提也罢。”
  萧弋舟冷然地握紧了拳,“将王氏的府宅监视起来。”
  “是。”
  “你去吧。”
  萧弋舟吩咐了一句,挥袖走回髹漆四方案前,绿瑚便只好先去办事。
  萧弋舟在平常待的时日不多,中途擢拔官员都是假借东方先生之手,旧朝官员皆有名册封在宫中,他当即命人取来。
  宦官踮脚而来,正见萧弋舟伏案书写,怀中抱着安静稚子,寝殿之中极为岑寂,他的心脏轻轻一弹,慢慢地走到萧弋舟身侧,将裹黄的名册竹简递上。
  萧弋舟信手抽来,睨了那内监一眼,“昔日宫中红人幸荣可在?”
  “不在了,”内监说道,“幸荣早已伏诛,这些时日,因有嬴夫人操持,这宫中早换了一批宫人了。”
  那两面三刀的奸人死了也不足吝惜,萧弋舟没再问,将竹简翻开。
  平儿也支起了小脑袋直往竹简上瞅,然而他连习字的年岁都还不到,一个字也不明白,只能看新鲜罢了,小手指在竹简上不住地抠划。
  萧弋舟从头扫了一眼至尾,“统御禁军的左子缪,是何人?”
  “此人奴婢只听说过,听说当初因反了官海潮,已被官海潮当场剑杀。”
  “不是他。”萧弋舟蹙了眉。
  他的妇人是个极聪慧的,若真要避着他,亦不会选太过醒目之人助她出宫。何况她亦深知他的脾性,一旦被他查到,极有可能连累她的恩人被他重创,此事要行得不露风声。
  他不管嬴妲因着什么缘故要避着他,他都不允。
  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寻回她。
  萧弋舟不厌其烦地又扫了眼名册,“此光禄卿夜砚为何人,尚在人世么?”
  内监稍加犹豫,又道:“此人是前朝夜氏族人,”萧弋舟心中轻轻一跳,他抬起了眼睑,黑眸直盯着内监,迫他说完,内监只得回话,“奴婢七岁入宫,对这位夜将军很有几分印象。王妃之母便出自夜氏,后来红颜短命,卞朝先帝爷在世时,怜惜公主孤苦和夜氏功劳,便将公主的母舅召入宫中做了光禄卿,银印青绶。那后来,这位夜将军却利用职位之便,在宫中安插了不少亲信。”
  “那虎贲中郎将、车郎将,据说都是夜氏之人。夜家后来凋敝,几乎已无人再提了,两人为求存活改名换姓了,现今还在任上,至于那夜砚大人,也因遭了陈湛忌惮,当初破城之日便人头落地了。”
  内监说起此处不寒而栗,偷觑萧弋舟脸色,见这位冷峻严明的摄政王似乎并未动容,这才稍安。
  萧弋舟又问了好几人,内监都道已不在人世。
  萧弋舟盯着那名册厌烦地拧起了眉。
  他此时头疼如绞,难以凝持,那内监每每否决一人,他便在那些名字上以朱笔划去,少顷之后竹简上已满是朱砂笔的划痕,所剩无几。剩余之人,都绝不像能与嬴妲勾通的。
  他不禁又抬起头来,细思起方才夜氏在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一事,“那两人改名换姓之后,你可还认得?”
  内监道:“认得,一个还在宫中,另一人前儿个告老还乡了。”
  萧弋舟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将那还在宫中的召来!”
  内监应了话,急忙下阶而去。
  怀里的平儿缩了缩脚丫,安静地窝在父亲怀中。
  萧弋舟也不知是该舒口气,或是陷入了更深的紧张和不安之中,他垂眸,粗粝的食指滑过小孩儿滑嫩的脸蛋,才不满两岁,这小孩儿已出落得极为像他,轮廓鼻梁都像,唯独眉眼似他母亲,亦是绝色。他不禁苦笑一叹,“你母亲啊,是个狠心的女人,将来你莫学我。”
  要么便不动情,不要只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没了她不能活……
  纵然他得了天下,江山万里,无人共享,御座之上,无人比肩,富贵荣华要来何用?
  “爹爹,不哭。”
  小孩儿伸出肉手捧住萧弋舟的脸,要替他擦眼泪。
  萧弋舟双目猩红,只不过眼眶之中晕出了一丝湿意,眨了下眸子便眨去了,恢复了清明,小孩儿“啊”一声,似乎没擦到眼泪,自己却哭了。萧弋舟伸掌在他臀上一击,“哭甚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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