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风储黛
时间:2019-04-02 09:33:01

  他温柔可人又疼爱他的娘亲从来不会让他忍泪的,平儿嘟起了嘴巴,泪水淌得更欢了,后来“哇”一声便大哭了起来,嚎啕不止。
  萧弋舟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将儿子往怀里紧紧抱了住,任由他哭,温热的水大片大片地从他的小眼睛里涌出来,沾湿了萧弋舟玄色锦纹华服的衣襟。
  平儿的小手用力地抓着萧弋舟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罢了,变成了嘤嘤的哼声,萧弋舟拍了拍他的背。
  殿外传来了动静,内监去唤的人姗姗来迟,满头白须,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弋舟跟前,“下臣见过摄政王。”
  看架势便知是能屈能伸的,难怪能改名换姓活到现在,萧弋舟冷笑一声,竹简响亮地砸地,被掷到白发人夜江身前,萧弋舟压低了嗓音,声音冷得犹如寒水之中浸泡数年的坚石,“说,可是你相助王妃,助她逃出宫闱,若有半句欺瞒,我即刻取尔项上首级。”
  夜江怕得发抖,忙道:“绝无此事!”
  萧弋舟冷然犯疑,“那就是你堂兄夜霑?”
  夜江抖如筛糠,“或、或许是。”
  “他人在何处?”
  萧弋舟声音渐厉。
  怀里的小人儿怕得一缩,这个爹爹实在……好可怕,吓得他只敢小心翼翼收起了小爪子,再也不敢在他身上胡闹了。
  夜江只得如实回话:“王妃走丢之后不久,他便不知去向了!下臣、下臣只记得某一日他来找下臣喝酒,醉酒之后,谈及摄政王,直言摄政王虽是英雄豪杰,可却不配做一个女人的良人,下臣心有疑惑,不敢多问。”
  萧弋舟听到夜霑妄议之语勃然大怒,“好一个夜霑!”
  “他家中可还有妻眷亲人?”
  夜江叩首回话,“几十年前确实娶过一房妻室,他爱妻难产而亡,此后数十年,终老不娶,亦无子嗣。”
  萧弋舟咽了口气,脸色古怪,“好得很……”果然是个计划周密之人,连一丝可以让他追查的尾巴都没留下。
  “夜琅与你们是同宗?”
  面对摄政王的咄咄逼问,夜江为保全性命,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系数同宗,然而下臣这一脉,分出夜家已经远了些,比不得夜琅侄孙的正统嫡系,”见萧弋舟脸色愈加沉郁不快,便识时务地立即转口,“说到底富贵如云烟散,嫡系与否如今说出来也教人笑话。不过夜霑倒是夜琅的嫡亲三爷爷。”
  萧弋舟又咬牙,当初夜琅之所以在平昌藏匿得如此完好,如非他自己冒险行刺绝不至于被抓,眼线尽数浮出水面,恐怕这其中也有这夜氏二兄弟的功劳。毕竟是盘踞都城数十年的地头蛇了。
  只是,嬴妲这个妇人,竟敢轻信夜霑,难道她就不怕夜霑同那奸邪之徒夜琅蛇鼠一窝?
  他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恐怕嬴妲从没怕过,怕的一直是他。
  萧弋舟抱着怀中幼子长身而起,“夜江,本王给你两条路,王妃出逃,你夜氏兄弟二人功不可没,要么你即刻在本王面前自刎,留足全尸,”说得夜江浑身毛孔战栗发抖,他冷然又挑了唇角,“要么,助本王寻回夜霑及王妃。”
  夜江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岂敢不应?忙磕头道选第二条。
  萧弋舟当即吩咐人下去置备马匹行李,预备上路。
  萧弋舟要亲自出城,消息不胫而走,到了黄昏时分已传得阖宫皆知。
  夜深后嬴夫人来探视过一回,平儿已在她母亲的那方榻上的熟睡,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嬴夫人先看了眼孙儿,才缓悠悠地走回来,提气轻声道:“御医看过你的病了?”她攀住了他的手臂。
  萧弋舟抿唇并不言语。
  “胡闹!”嬴夫人双目湿润了,“寻回沅陵固然重要,你如此挥耗自己的身子,已是去了半条命!你如何还能纵马疾驰出城!”
  母亲的质问让萧弋舟无地自容,他紧握了的双拳又松开,眸子猩红如血,“母亲,我早就该明白,我从见她第一眼,便只有半条命还在自己身上了。没有沅陵,我实在……生不知何欢……”话至最后,已成哽咽。
 
 
第91章 茫茫
  嬴夫人自知劝服萧弋舟无望,心中大恸, 亦不再阻拦。
  “你若要寻回沅陵, 母亲只能放你去, 但你要记着, 我们萧家,费尽艰辛历经磨折才走到如今这一步, 刀山火海中牺牲了无数兵将,甚至是你的父亲。你要警惕,保重自己, 这一切不能付诸东流。”
  萧弋舟为母亲承诺,“儿子明白, 定会无恙归来。”
  尸山血海,白骨成堆,这残局已容不下他的任性肆意了。
  打点行囊之后,萧弋舟连夜与夜江出城。
  夜氏一族发迹于河套,这种贵族, 在战乱之世对家乡故里的惦念眷恋之情尤为浓郁炽热, 既然夜霑留言说是回乡,萧弋舟只好先去河套。
  天微明时, 从山坡下静候的一队人马,因为看见了他,疾驰赶来, 凝睛看去当先一身飒然红衣如凌空欲去的飞燕的, 正是穆红珠。
  萧弋舟脸色不愉, 因想到母亲曾说穆红珠自告奋勇沿途护送嬴妲,本该对她心有感激,但穆红珠此人,似乎就是个最大的变数,说不准她同软软说了何话,让他的软软更不愉快了。
  胯下神骏英武的枣红马疾风一般踩过水涡,奔至近前,穆红珠撮口发令,勒住缰绳,让马匹停下,身后二十飞骑也跟着停下,她身后青灰的兜鍪底下露出一张白皙可人的少年脸,目光不善地死盯着萧弋舟,既自卑又不服地咬牙切齿。
  穆红珠收了马鞭,笑容浓烈如火,“只是过来与你说说话,借一步可否?”
  萧弋舟皱眉,“并无话同你说。”
  他策动着马似乎要绕过穆红珠,穆红珠也不恼,笑得眉眼弯弯:“你不想知晓,回平昌路上我同你的小公主说了什么?”
  萧弋舟滞住了。
  穆红珠自信地抚了抚唇,催动着马走到一边,萧弋舟脸色阴冷地对夜江留了话,让他们暂驻于此,随着穆红珠走到河边上。
  莽原绵延无际,这个季节已成了黄灰颜色,河水澹澹,木叶萧萧。
  萧瑟的冷风吹得萧弋舟头一阵剧痛。原本只是强撑着气力纵马出城,没想到才走了不过数里路,熬了一个夜而已,熟悉的头痛已让他几乎无法勉力支撑下去。此时萧弋舟才终于想起东方先生的叮嘱,恐怕不必熬到四十岁,他的身体便会被耗空了。
  穆红珠若无所觉,素手挽着缰绳,轻睨着他。
  最后萧弋舟完全丧失尽耐心,“可以说了。”
  穆红珠仿佛不舍得从他英俊的面孔上移开,目光灼灼,始终盯着他,忽又笑道:“我说,当初你还我恩情时,是于伽罗山南的温泉池水之中还的。”
  萧弋舟耸起了眉,已是动怒,恼火地睥睨过去,“无耻。”
  穆红珠放肆地大笑起来,隔了将近一里,顺着河风秋风还是能飘入夜江等人耳中,那耷拉着眼皮的少年男人猛然抬起头来,望向那俩人,马头纠缠,忽然觉得双目无比刺痛。他的手紧攥成了拳。
  “她不会信的。”
  过了半晌,萧弋舟才似乎找着一个能让自己稍稍舒坦点的说辞。
  然而穆红珠却没打算放任他这种想法蒙混过关:“不,她信了。”萧弋舟倏然抬眸,俊脸上尽是凶戾,穆红珠浑然不惧,微耸香肩,眼波如雾,“我连你是怎么为我宽衣解带,怎么将自己压在我身上,怎么入我,怎么入得我神魂颠倒,都说了……”
  “无耻!”
  萧弋舟暗恼怎会有女人如此不要脸!这些全部都不过是穆红珠自己的臆想罢了,她竟然自己都作了真,编得如此有板有眼,哄骗他的妇人!
  穆红珠为激怒他感到煞是开怀,“我知道那日小公主去你帐中你对她做了什么,啧啧,没有得到过你是我一生的遗憾,只是谁让你当初不肯遂了我呢,若是你肯,我定会信守承诺,一生不对她提起。还有,你的小公主在我面前温顺得像只猫咪,我若是想继续哄骗她,她自然什么都肯信的。包括我说,她那么娇软的身子,是该嫁个文人的,只有我这般女人,才承受得住你萧弋舟的狂风骤雨啊,她全信了,并为此黯然神伤许久……”
  萧弋舟原本便因为伤了嬴妲自我痛恨,未曾想逼她离开平昌,其中竟还有穆红珠的一份力。饶是他从不肯与女人动武,因怒意填胸实难忍耐,已拔剑相向。
  兵刃出鞘,冷寒的剑光如雷电晃过人的双目。
  与此同时,那跟着穆红珠而来的清瘦的少年男人亦策马越众而出,朝这边飞骑赶来。
  兵刃相击,穆红珠的软鞭被萧弋舟的长剑挑落,剑锋几欲入肉之际,她仍没有丝毫惊惧,笑意盈盈望着萧弋舟。
  少年趁骏马拔足疾驰将身体俯低,右手极快地射出几枚梅花镖,萧弋舟眼疾手快,风声一到,便立即撤手挥剑将其打落,那少年男人已忠肝义胆地奔至穆红珠跟前护主,慨然怒瞪萧弋舟。
  萧弋舟冷然地策马退后了几步,“你只是来同我说这些?”
  穆红珠终于垂下了眸,轻叹一声。
  “其实不是,是觉得背后如此编排你,很是对你不起。我手底下也有不少暗探,已替你发出去了,一旦有公主消息立即为你传书。”
  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长段,迫得萧弋舟险些下杀手,只为了这么一句“对他不起”,萧弋舟的嘴角抽了抽,没说二话,只是看了一眼发梅花镖救人的少年男人,撇过头策马离去。
  萧弋舟与夜江一行人转眼消失在了平原尽头。
  少年抿了抿唇,将穆红珠发颤的小臂托住,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脊梁般无力地靠在了少年肩上,目光望向风烟之处消失的马队,泪水从美得嚣张的明眸之中不断地涌出……
  “将军,不想了,他不值得,不想了,我会永远陪着你……”
  *
  夜色再度降临之时,萧弋舟一行人已策马入城,在城中客栈安顿下来。
  累了一天一夜,马儿倦怠,人也消沉,沐浴之后萧弋舟便躺在了榻上,阖上了双目。
  窗户并没紧闭,被风刮开,轻轻拍打着窗棂,萧弋舟从梦中惊醒,额头已出了一阵巨汗,头疼欲裂。
  他强忍着,紧抿着唇,从怀中哆哆嗦嗦地摸出一条素帕,上绣了几朵蹩脚的牡丹。是当年,他首回同父亲入都城,为求娶沅陵公主所绣,一晃眼已过去这么多年了,丝线穿缀,娇艳红牡丹静卧绿影之间,亭亭玉立,姿态高洁富丽。闭上眼总是会想到小公主,漠北三年,无时或忘。
  “沅陵,你到底在何处……杀了我好不好?别离了我……”
  头疼得让他无法安睡,萧弋舟侧过身望着窗外明月,银光皎皎,如水华般流泻而下,房檐斗拱漆黑的影子朦朦胧胧的,香风寒雾之间,似有窈窕的身影立在瓦砾上,衣袂飘飘……
  夜江大早上随着人去唤摄政王起身之际,发觉人叫不醒,推门入里,发觉客房对着床榻的窗子大开着,萧弋舟挨着床柱,跌倒在地人事不省,夜江心中突突,与下手疾步跑去将摄政王扶起,见他双颊血红,双目紧闭,夜江心跳如雷地探手摸过去,竟触手滚烫,已是发烧。
  “去,传大夫过来!”
  随行之人训练有素,忙分出一人去传医者,另几人打水取热毛巾来。
  夜江毕竟活在深宫之中多年不敢冒头,谨小慎微,对风寒深知自救之法,当即命人去熬姜糖茶来。
  这小郡中医者不多,仅有的也大多庸医,开的方子让夜江看了,都是自己也开得出但抓了吃了并无甚大作用的温和辅助之药,便让人回平昌去请御医。
  萧弋舟重烧不退,时梦时醒,断断续续地。
  三日灌了无数药汁进去,似乎仍不见好。都说纵然是铁打的身子,这几年戎马战场,常打起仗来数日不眠不休,冷风灌脑,箭矢中胸,人哪有不生病的?萧弋舟不过是积了这么多年的旧患如今一道发了而已,单是头疾便几乎要了他性命去了。
  夜江被萧弋舟捉着,陪同出城,如今才不过过了一郡而已,摄政王重病不起,甚至可能一病归天,自己难辞其咎,早已打了退堂鼓,暗中欲偷溜,但萧弋舟的下属个顶个的精明严肃,夜江找不到可钻的空子,又挨了两日,正绝望之际,幸甚,萧弋舟终于清醒了。
  众人见夜江须发皆白还趴在王爷床头装孝子贤孙,内心都无比唾弃,冷笑不止。
  萧弋舟坐起身来,问了时日,才知自己因为重病又耽搁许久,夜江忙道:“王爷谨慎自己为重,若是还太过急切,再受了风寒,耽搁下来反不划算。”
  萧弋舟懒得听他说话,翻身下榻,找了衣裳披上,步子仍虚浮着,萧弋舟推开木门走出去,唤上夜江,语声清冷:“我若死在途中,你也不得保命。”
  夜江内心大呼哀哉,幸而没找着机会逃跑,接下来一段路,只好对着萧弋舟毕恭毕敬,再不敢心生逃念,尽责地将人带到河套陇西右郡。
  因为战乱频发,旱灾严重,整座陇西郡几乎已赤地千里,再往上则是西绥,西绥尚有几处雪山,有大河之流流通,还无碍,而陇西右郡行了数里地依旧是村落无人烟,路有饿殍。
  入城后夜江叩开老门,旧仆将人迎入,萧弋舟提剑直闯,要提审夜霑,老仆双目浑浊,但见来人气派非凡,非富即贵,夜江又对其鞍前马后,亦看出得罪不起,忙让人去问讯。
  萧弋舟等得并不耐烦,但果然在陇西老家便问出了夜霑下落。
  “将人带过来。”
  萧弋舟往正堂一坐,巍然不可侵犯。
  随即夜霑被两人叉着两腋而来,直往地上掼去。
  夜霑虽气性不大,但比起毫无底线甘做走狗的夜江还是有些,何况嬴妲又是他协助逃跑,若不是因着对萧弋舟心有怨气,也不敢冒着性命之危做这么一件大事。
  萧弋舟眉间的褶痕更深了,他俯下了身,“说,我夫人人在何处?”
  夜霑冷笑道:“你夫人?你既认她为你夫人,却将自己三爷爷绑了扔在地上,这是你西绥蛮人对长辈的礼节?”
  萧弋舟的面孔森寒,尽是戾气,“即便是她嫡亲的兄长,绊我之路,也只得杀之,既已落入我手,我劝你识相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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