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倾国色——风储黛
时间:2019-04-02 09:33:01

  她逃离平昌,远远逃到这里来,萧弋舟从来没说她半个不是,只是,当初在焦头烂额找她之时,心中不可能没有一丝抱怨的。
  嬴妲让周氏将自己扶入了屋。
 
 
第96章 珍惜
  萧弋舟将儿子放在了小床上, 早产的小儿子比老大还要慵懒, 到了温暖的棉褥里便打起了哈欠, 小嘴儿吐出一口淡淡热雾来。
  他在床边看着, 仿佛没听见身后嬴妲被周氏搀扶入门的脚步。
  周氏将嬴妲扶到床边坐下,“我去煮碗粥来。”
  嬴妲点头,周氏便回头推了门出去了。
  嬴妲望着萧弋舟沉默的身影, 伸手勾住他的拇指,哄道:“好了, 我不再说平儿了,我会乖乖吃饭, 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萧弋舟侧目瞅了她几眼,不甘心,又觉得胸口钝痛,他郁闷地暗暗出了口气,将嬴妲的腿弯抄起,安置在床头,低声道:“我有时间陪你。”
  “过往这几年,我征战在外,常常顾虑不到你, 现在, 以后, 我都陪你。”
  “软软, 我们还有一生……我等你践约。”
  搂着她的双臂, 不自然地颤抖。
  他想起她难产时命悬一线,他几乎快要失去她的时刻。只要想到那个时刻,他便觉得,往后余生没甚么他不能为她妥协的。只要她在便好,还在他身边便好。
  昨夜,他做了个梦。
  梦到他赶来西绥,只是迟了一步,她还是走了。周氏将襁褓中脸蛋不及他一拳大的婴孩抱给她,说夫人不怨他,让他日后另娶贤妻,善待这一双儿子。
  他登基为帝之后,后位空悬,后宫诸多宫室,空无一人,冷冷清清。后来,就连母亲也走了,他于宫阙万间之中彻底成了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寂寞如斯。
  他常到殿外去走动,倚着汉白玉雕栏吹埙,曲调凄凉,目之所及,永远是萃秀宫那一角,然而多年不敢走进。满头华发,垂垂苍老……平儿问他是不是想念母亲,他都不敢说想。
  平儿踟蹰着,进退不是,走了几步,又回来,将父亲的双手握住,“父皇保重好自己,不要难过。”
  他知道平儿贴心,摸着儿子的脑勺笑说:“父皇再等你几年,等你长大,把这些交给你,便再也不会难过了。”
  梦里太过悲凉,他拼命挣扎着醒来,枕上已濡湿了一片。
  醒来时,温香软玉在怀,怀里的小妇人甜美的呼吸吐着幽兰般的甜香,清馥柔软,他伸臂将她搂过来,重重地搂紧了,嘴唇贴在她的后颈,喉咙几被撕裂,哑得说不出话。
  嬴妲见他有些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问他在想些什么,萧弋舟回过神,垂目咳了一声,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为了一个梦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别扭地扭动了一下,道:“没甚么,在想你以前白白胖胖时候的模样。”
  那是真人间富贵花,娇憨明研,富丽浓艳,仪态万方。
  不然怎教阅尽美色又不近女色的西绥世子一见倾心?
  嬴妲以为他嫌她那时候胖,小手伸过去拧他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掐都掐不动,便恨恨然“哼”一声,娇气地躺下来了。
  她气鼓鼓的红了脸,又平添了几分丽色,萧弋舟失笑,不怪他喜欢逗她了,反掐住她的脸蛋,“环肥燕瘦,我偏爱环肥。”
  嬴妲愣了愣,低声道:“真的?”
  “嗯。”
  他点头点得煞有介事。
  周氏的粥很快熬好了,唤她下来吃,嬴妲看了眼周氏手里的小碗,捏着粉拳道:“周妈妈,我今天要吃三碗,全在床上吃!”
  周氏纳闷儿,却见萧弋舟俯低了腰沉沉低笑,便重重一点头,豪气干云地放下了青花瓷小碗,又去连盛了几碗过来。
  最后也没吃多少,嬴妲怀孕时便没胃口,一日用不下多少水米,生产不顺,此后气血两亏,又有些厌食,偏好吃辣,可惜她这身子不宜吃辣,清汤寡水她喝不下,便一直矛盾着,最后只吃了一碗半,这是超常发挥了,萧弋舟看了眼小碗,示意够了,让周氏端了碗碟下去。
  吃饱喝足,昏倦欲睡,萧弋舟扶她平躺下来,掖好了被角。
  “夫君,再为我讲个故事吧。”
  萧弋舟凝视着她充满渴盼的小脸,“好。”
  轻描淡写,寥寥百字,故事说完,又是要等下回分解,嬴妲不依不饶地道:“为什么总让我等啊,抓心挠肝好难受,夫君你又欺负我!”
  她不知他的心思,如果可以这么吊着这个结尾,让她缠到老便好了。可惜不知道他还能编多久。
  他咳了一声,正色道:“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我们西绥流传的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国主残暴嗜杀,却爱听故事,若是有谁能为他讲一个好故事,便重金酬谢,若是谁讲得不好,便要杀头治罪。国中人心惶惶,无人敢接皇榜,后来国主便派人在国中抓阄,为此杀了很多无辜百姓。”
  嬴妲睁着水润清透的双眸,眨也不眨地听着,很是困惑。
  “后来便有一名远近闻名的智者,被大家推举出来,给国主讲故事。他的故事其实也未必见得怎么好,但就是每日只讲一个,时常断在精彩之处,留足悬念,让国王不得已留下他,不杀他头。智者留在了宫里,就一辈子陪着这个国主讲故事了。”
  嬴妲蹙了柳眉,“你在隐喻我?哼,我有那么坏?我又不杀你头。”
  萧弋舟笑起来,俯身去,在嬴妲的娇滴滴的脸蛋上亲了一口,伸臂搂住她,“你人憨成这样,永远都抓不住肯綮!”
  他确实在隐喻她,只是隐喻她要一世留他在身边讲故事,相伴到老。嬴妲细思起来,忽然轻轻打了一哆嗦,萧弋舟瞬间变了脸色,怕自己压着她了,“怎了?何处不适?”
  嬴妲脸色纠结,愁眉不展,“夫君,你方才说的国主和智者,是俩男人吧?他们……怎么能与我们一样。”
  萧弋舟怔住之后,怪异地吐出一口气,继而,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西绥好男风之人太多,他少年时因为不近女色也让人如此误会过,甚至有约他赴宴的豪绅,席间便送上美少年为他斟酒,媚眼横飞,顾盼生姿的。想起来便令人打哆嗦。正因如此,他愈发坚定了不能让小虎儿男生女相之外,连举止也妖里妖气的。
  嬴妲见他不说话,只顾着笑,不知是讥笑她见识少,或是觉得她傻,嬴妲又不乐意地,将被褥拉过头,哼哼地闭上了眼。
  说了会话更困了,她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黄昏时分,窗外探进来一直脑袋,朝里张望几眼,便拿手叩窗棂,萧弋舟坐在床沿凝着榻上的爱妻睡容,听闻动静,皱起了眉,朝外比了噤声的动作。
  跟着,他走出了寝屋,在堂屋里取了下田用的布衣短褐,并一只黄色草帽,便出了门。
  来唤他的部下是他从西绥军中挑出来的心腹,邀他去垦荒的。
  不过萧弋舟比起那一群大老粗来,过于讲究。他衣衫工整去,衣衫工整回来,其间还要找地儿换上粗布衣裳,将原来那身士人装束脱下来严谨叠好,放到干净处,收工了,大家伙儿锄头一扔便各自登山去寺里寻斋饭吃,他再寻僻静处换回衣裳。
  但寺里只有素菜,荤油都不沾半点的,平时吃些也无妨,但干了一整日体力活儿,还是只有青菜粥,那便说不过去了。他们又不是从小吃素到大的瘦和尚,行军时便是只有素,也要在锅中扔一块猪油熬出肉香来,没这么憋屈自己的。
  部下在路上便与萧弋舟这么一提,萧弋舟沉默少许,“不许在山前杀生,要吃到城中去。”
  “哎!就等王爷这话了!”
  一呼百应,那部下撮口吹了几声哨儿,通了暗信,顿时田间的人一个个举起了锄头山呼万岁,比打了胜仗还欢喜。余下的一田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弋舟也就无奈一笑。
  垦田后,那些部下纷纷卸了锄头,大摇大摆入了城,大鱼大肉上了桌。
  为了给嬴妲养身体,萧弋舟也曾暗命人在城中买些滋补的鱼肉,但从不过山门,只让他们从后山绕道上来,以免冲撞佛祖。当初嬴妲难产之时,住持让数十名僧人在屋前祝祷,这份拳拳之心,他铭记于心。只是长此以往下去,也难免让住持僧人们不方便,等开荒之后,嬴妲身子好些,他便接她回兀勒城中去暂住,再稍歇些时候,便可以上路了。
  夜里回来之时,嬴妲睡醒了,他说了这样的安排,嬴妲也道可以,便如此商议定了。
  萧弋舟走到案边,轻轻缩了下鼻翼,却不露声色。
  他读书有个习惯,凡看过之书一律置于右手边,他昨夜里翻看的那本《桃花潭志怪》因觉得冗长无趣,翻了两页而已便信手扔在了右手边,如今再一看,竟在左边一摞兵书上放着。不用细想也知道,某个狡猾的人偷偷爬下了床,偷看了他的东西。
  他抬起头,果然那榻上支起了一只脑袋,拉着被子,露出一双盈润如琥珀般眸子,瞬也不瞬望着他,有些笑意。
  他无奈地扶额走了过去,将嬴妲的被子拉下来少许。
  本以为她还在睡着,结果没有。嬴妲知道他又下地干活了,没想到回来时又是一身干干净净的,不免有些失落,对萧弋舟数罪并罚起来:“原来夫君这几日故事讲得越来越好,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萧弋舟“嗯”一声,皱眉,“我……”
  嬴妲闷哼了声道:“若早知道,我还巴巴求你,真是蠢笨死了,我难道不知道自己翻书去么,还要你给我讲做甚么!”
  萧弋舟叹了一声,“我错了。”
  嬴妲咬唇,“你就是故意找茬欺负我。反正、反正你总爱欺负我!让我当女奴的时候是,成婚的时候也是,焚阳的时候也是……”
  她忽然噤口,欲略过此事不提,但观萧弋舟神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
  他沉默地退去了。
  “夫、夫君?”
  萧弋舟背过了身,又起身道:“我——出去吹会儿风。”
  他声音有些淡,手捏紧了又松开,慢慢地踅出去了。
  周氏纳闷儿地走进来时,嬴妲还坐着,被子滑到了手边,半边身全露在外头,周氏吃了一惊,生怕她着凉,便急急冲进来,将嬴妲扶好躺下,替她拉上被褥。
  嬴妲问道:“他在外边么?”
  周氏道:“嗯,我方才进来时,将军睡在屋外的藤椅上。看着是睡了,应当是在想事。”
  嬴妲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不生他气了,穆红珠说的那些事我也不怀疑了……”
  周氏问:“那,我将他叫进来?”
  嬴妲没有说话。
  周氏叹了一声,从柜中翻出一床厚重的棉被,拿了出去。
 
 
第97章 温情
  这一夜萧弋舟都没有进嬴妲的小木屋。
  夜里冷, 他将藤椅搬入屋内, 盖着周氏送来的厚棉被, 守着残羹冷炙将就了一晚。
  次日风停了, 阳光穿过窗棂,撒到木质地面上来,嬴妲从暖烘烘的被窝里苏醒, 睁开眼,便看到萧弋舟坐在她的床边, 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他双眼下青灰一片, 薄唇浅淡地扬起, 显得靡废而温和。
  嬴妲勾住他的拇指,小心翼翼说道:“好啦,我是有口无心,无心之‘失’,夫君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说了。”
  萧弋舟笑了笑,“没事,你知道我爱闹别扭,你要怎么讨伐我都行。”
  “真没事了?”
  萧弋舟“嗯”一声, 困倦地趴了下来, 将脸埋入嬴妲温暖的颈窝, 吐着热气亲吻她的雪肤, 含混说道:“我自私又自大, 实在不配做你的良人。”
  嬴妲听得蹙眉,从被褥下伸出手来紧紧搂住了萧弋舟,柔声道:“夫君就是我的良人。普天之下,我最爱你。”
  萧弋舟没有说话,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他赖在嬴妲榻上小憩了一会,过了时辰,便又有人来唤他去垦荒。
  萧弋舟两眼青灰,嬴妲心疼让他不用去了,萧弋舟将她纤细的指头握住,道:“我是军中表率,没有坐享其成的道理,打仗是,区区垦荒自然也是。”
  嬴妲自知说不过他,慢吞吞地点了下头,“那好。不过你记着量力而行,我看你脸色很苍白,若是头痛,记着同我说。”
  萧弋舟的眼眸微微一动,他脸色不自然地别过了头,“嗯。”
  他走了。
  一人睡在床榻上,嬴妲总也不放心,将苏先生先前教的针法又都复习了一遍,照着人颅骨上附庸着的穴位来回推演一遍,直至全部忆起,才稍稍安心。
  *
  泽南主力被灭,四境太平不生战事,唯独东南荒蛮之处,野人所居,尚未开化,昔日卞朝的版图如今已尽数改名换姓,并偌大西绥,一齐划入了萧家。
  东方先生前不久便已向萧弋舟发出密函,萧弋舟批复也极快,让东方先生沿途在各郡县设立郡丞,擢拔人才,屯兵自用,并留足人马撤回平昌。这一路规划下来,又是两月。
  东方先生行事涓滴不遗,对受尽战火的萧条民生多有抚慰,人心所向,军中更是有流言,一旦摄政王顺理成章荣登大宝,必提拔东方先生为相。
  流言如快马,一日行千里。
  四境之内,似乎同时起了这样的流言蜚语。
  按说功绩,东方愈配得上,也足够让萧弋舟信任,可一起共患难之人,常未必能一起共富贵,到了显赫时人心自见。总而言之这流言传出来不怀好意,那些萧弋舟的生死之交,不说人人自危,至少有东方先生在前,也不敢不惴惮。何况时至如今,一直没有传来摄政王回朝的消息,也不知是何缘故。
  嬴夫人以一己之力为萧弋舟将归期拖延了这么久,战事一了结之后,便再也拖不住了,发信让萧弋舟回平昌。
  萧弋舟收信之后,当即与山中住持告辞,将嬴妲暂时送回城中,命周氏打点上下,在侯府之中小住。
  他在兀勒回了信,道不日便回,请诸人稍安勿躁。
  将嬴妲从山上接到兀勒城中,其间并未有太多不适,只是她身子弱,行不了路,见不得风,连上下马车都畏风怯雨地由萧弋舟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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