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瑜面色一白,心虚的顿时不敢接话,自个儿很听话的抱头出去罚站了。
这时候太阳有些毒,照得人眼晕,苏瑜没站一会儿脸蛋儿便红润起来,嘟着嘴有些委屈,却又半点不敢抱怨,只心里暗暗骂他三哥一点都不友善,这个时辰不去他的神策营或者卫机营看看,居然来找她麻烦!
约莫站了两刻钟,苏瑜的腿脚就开始麻了,这时,青枫从外面进了韶华居,看到苏瑜在罚站一成不变的脸上似有诧异,随后又面无表情朝着她的方向行了礼,然后沉默着进了屋里。
青枫过来,必然是有事情禀报,苏瑜料定三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便自己踢踢腿,扭扭腰来活动筋骨,总算觉得整个人不是那么难受了。
刚理了理衣襟重新站定,苏丞便从里面出来了。
看见三哥,苏瑜站得十分笔直,乖巧的不像话,只一双眼委屈哒哒地看着她,好像谁欺负了她一般。
苏丞瞥她一眼,神色比方才罚她时多了份凝重:“去换身素净的衣服去太子府,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怎么了?”苏瑜顾不得跟她三哥装可怜了,面上有些迷茫。
苏丞顿了顿:“太子妃薨了,平南侯夫人和苏琬已经去了,你是苏家的女儿,也要去。”
苏瑜听到这个消息时,陡然一愣。
当今太子妃苏珺,是平南侯嫡长女,苏瑜的堂姐。在苏瑜的印象里,她这位大姐姐不大爱说话,但秉性单纯善良,对府上所有人都极好,她虽然是大夫人花氏所出,但和苏琬那目中无人的性子不同,苏瑜对她还是有些尊敬的。
其实这几年太子妃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几乎待在太子府里足不出户,苏瑜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她了。
苏瑜心上顿觉发堵:“大姐姐才二十一岁,就这么没了……”生命真是很脆弱呢。
她记得以前跟大姐姐说话时,她总说日后要嫁,便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子,不求权势荣华富贵一世,但求两心相映恩爱一生。
只可惜她嫁给了太子,天底下最不可能实现她愿望的男人。
苏瑜去太子府时,苏丞并未陪同,只她一人前往。
乘马车到达太子府时,门匾上早悬起了白绫绢花,左右两侧各挂着一只写着“奠”字的白灯笼,周遭寂静非常,笼罩着浓浓的哀伤。
苏瑜定了定神,举步入内。
她穿了件素白色水墨纹的袄裙,发上未戴首饰,只簪了一朵小白花,精致的脸上未施粉黛,干净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微风吹起她的裙裾,肆意飞扬,缥缈间似欲乘风归去。
苏琬身着孝服在灵前跪着,侧目看到这样绝美出尘的苏瑜,眸中有复杂之色一闪而过,拳头握紧了几分。
见她在自己身旁跪下,苏琬冷笑:“三姐姐打扮的这般清新脱俗,是觉得大姐姐没了,你便有机会攀上枝头吗?”
苏瑜微怔,凝视她好一会儿,眼底带了丝薄怒:“棺中躺着的,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没想到此时四妹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也是,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四妹妹打小便喜欢太子的。否则,当初让她嫁给吴进意时,她怎会那般激动呢?
还记得大姐姐出嫁回门那日,苏琬躲在假山后面看太子含情脉脉地为大姐姐添衣,那眼神中不加掩饰的嫉妒,还有紧紧攥着的拳头,实在是另苏瑜瞧见了都觉得心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瑜每次看到这个外表柔弱的四妹妹,都再也亲近不起来了。
苏瑜一句话让苏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面色恢复如常,抿着唇再没开口。
一旁跪着的苏琅和苏琳眼眶都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看见苏瑜,苏琅揉揉眼睛凑过来,小声道:“三姐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苏瑜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转而上前为太子妃上香。
苏家姐妹为太子妃守灵直至天黑方才离去,路过庭院时,却瞧见了一袭银白色莽纹直缀,双手负立,举目望月的太子。
他身姿挺拔,站在那儿一动未动,腰间挂着上好的玉佩,愈发衬得他高贵不可攀附,眉清目朗的一张脸上瞧不出感情,倒也让人摸不透对于太子妃的离开,他是否有一丝一毫的伤怀。
大姐姐这么多年一直不受宠,或许她的离开,不会换来太子的半分怜惜吧。
苏瑜正打算越过他离开,不料苏琬却径自上前行了礼,太子顺势往这边看来。
既然瞧见了,苏瑜只好硬着头皮屈膝行礼。
太子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清冷听不出情绪:“你们谁是大都督的妹妹?”
在场的自然都是苏丞的妹妹,苏瑜心里这么想,却也知道太子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再次屈膝行礼:“苏瑜拜见太子殿上。”
太子望向苏瑜那张仙姿佚貌的面容,眼神里有一抹惊艳闪过,声音凉而不寒:“原来你便是太后亲封的端宁郡君,大都督的孪生妹妹。不过,孤瞧着你与令兄倒没多少相似之处。”
但凡知道她和苏丞是孪生兄妹的,似乎都这么说,如今太子提及,苏瑜只好回道:“兴许是男女之别,越长大也就越不相同了。”
太子点头,继而沉默。
苏瑜也只垂首不语,太子不说让走,她也只能干站着。
苏琬见太子目光一直落在苏瑜身上,她攥紧帕子抿了抿唇,斗胆开口,语气柔婉:“殿下要节哀,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
苏瑜听得想笑,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可有半分为太子妃离世难过的样子?既然不难过,又节的什么哀?
这时,耳畔又响起太子的声音,却是说给苏瑜的:“端宁郡君穿得单薄,今日风大,孤便把那件金丝鹤氅赏于你吧。”他说着对不远处站着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奉着托盘上前,里面摆着一件整整齐齐的金丝鹤氅,色泽均匀,日光下泛着微光,的确是罕见之物。
苏瑜受宠若惊,忙后退一步颔首:“无功不受禄,民女不敢受太子恩赏。”
太子俊逸的脸上淡然无波:“孤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语罢苏瑜只觉耳畔一股清风拂过,太子已负手翩然而去。
那公公对着苏瑜行礼:“郡君请收下吧,否则奴才也不好交差。”
苏瑜抿了抿唇接下来,心里莫名没有一丝欢喜,反而堵得慌。太子无缘无故赏她东西,她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而且这公公一直呈着礼物在此候着,莫非一早就在等她路过此处不成?
等众人走了,苏琅和苏琳围过来看,摸着鹤氅的羽毛苏琅又是惊诧又是赞叹:“手感真好,太子殿下好大方啊。”
苏琬死死攥紧拳头,眸子里是压也压不住的怒火与嫉妒,嘴上却十分不屑:“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土包子!”
她这话一说苏琅就不乐意了,气呼呼瞪着她,又不知拿什么话堵回去。
苏琳笑道:“四姐姐自然见多识广,也不缺什么好东西,想来太子殿下就是知道这一点,这才只赏赐了三姐姐的。”
苏琬才是太子妃的亲妹妹,如今太子却只赏赐苏瑜,没她什么事,她本来就不忿,如今苏琳还这样说,苏琬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她,却被苏瑜抬手抓住了手腕。
苏瑜手劲儿比她大,苏琬手腕立马被握的生疼,面色也白了几分。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怕谁,就那么干瞪着。
苏琳却怯懦地躲在了苏瑜后面,再不敢多言了。她就是看五姐姐被噎得无话可说才壮着胆子开口的,但这会儿见四姐姐气成这样,她自然是怕得。
苏琅仗着自己是嫡女,往日里没少欺负苏琳这个庶妹,没想到这会儿她倒是帮自己说话,苏琅也很仗义地拍拍她的肩膀:“怕她做什么,你说的本来就很有道理。”
苏琬气得面红耳赤,甩开苏瑜的手愤然离去。
苏瑜侧目看到扯着自己衣袖的苏琳,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琳丫头胆小的性子得改改,你这么聪慧,养养气度日后必然姝名在外,越过你四姐姐去。”
苏琳抿着唇不说话,却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马车上,苏瑜看着旁边那件金丝鹤氅,内心五味杂陈。她与太子不熟,唯一见过的一次面还是大姐姐回门那日,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大姐姐刚刚亡故,太子却突然送她东西,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事,等回去还是得告诉三哥一声比较好。
第25章
晚上苏丞回来时, 听苏瑜说及了今日在太子府之事,目光落在那件金丝鹤氅上, 面色渐渐凝重几分。
“三哥,我跟太子不熟啊,他为何送我东西?”
彼时廖启也在,听完这话与苏丞互望一眼,都没言语。
看他们这样, 苏瑜就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想:“不会真跟三哥有什么关系吧?”
苏丞抿着茶, 并不说话, 苏瑜只好将探寻的目光移向廖启, 又撒娇般地唤了声:“廖哥哥~”
廖启听得身形一抖,无奈道:“元宵节那晚不是死了个吏部侍郎吗?春闱在即, 这个位置自然得补上。今日朝堂上太师推荐了他的侄女婿齐晦明, 太子则坚持让他的心腹莫链担任, 一时间两边的人僵持不下。最后自然只能问武将们的意见, 你三哥是武官之首,主张齐晦明担任吏部侍郎, 做春闱考试的主考官, 而且痛斥莫链纵容他大舅子强占良田,坑财害命的事, 就把太子给得罪了。”
苏瑜听得一头雾水:“既然都把太子得罪了,太子干嘛还送我东西?”这就更说不通了吧……
突然她眼珠一转,恍然大悟般看向苏丞:“三哥,太子这不会是向我示好来拉拢你吧?”那她把礼物收下来会不会不好?
苏丞抚了抚她的脑袋:“别想那么多, 把鹤氅收起来,不准用。”
“哦。”她自然不会用太子送的东西,不过他三哥说不让用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出了邀月阁,廖启随苏丞一起去了黎轩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思及眼前之事神色都很凝重。
“你在朝堂上公然支持太师,驳了太子的面儿,只怕太子以为你已倒戈太师。他不会想从弄丫头下手,把你拉向他这边吧?送金丝鹤氅,莫非……他想娶弄丫头做继室?太子妃刚刚亡故,咱们这位太子就想娶太子妃的妹妹,他想得还真好。”
苏丞如今手上有二十万兵马,又刚立战功,朝野之上无不信服,这种人只能收伏,不能得罪。何况现如今朝中局势来看,太师明显势力更雄厚一些,太子若想扳倒太师,只能与苏丞联手,他别无选择。这个时候,苏瑜便是他们二人之间最好的纽带。
苏丞却冷笑:“他想娶,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着,他又传了贴身侍卫青枫进来,吩咐道:“自今日起,派四个隐卫暗中保护三姑娘,如有闪失,唯你试问。”
青枫应诺退下,廖启捋了捋垂下来的青丝,面上挂笑:“你的隐卫可以一当百,四个隐卫就比得过四百个神策军了,弄丫头应无大碍。目下最棘手的,还是齐晦明的事,你既然没有阻挠贾太师封他为吏部侍郎,担任会试主考,想来是有将他收为己用的法子吧?”
他可不信苏丞这么做是真的投靠了贾太师,既然选了齐晦明而非莫链,只能有一个原因——齐晦明有把柄在他手上,好控制。
苏丞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齐晦明有一外室,诞有一子。”
廖启恍然大悟,齐夫人贾氏是贾太师的侄女,张扬跋扈,也十分善妒,齐晦明是出了名的惧内,必然不敢将养外室之事让齐夫人知道。
有此把柄在手,自然不怕齐晦明不为自己所用。且齐晦明在暗处,为苏丞做事还不容易被贾道那老贼发觉,的确是一良策。
过了正月,天日渐暖和下来,光秃秃的树上吐露新芽,小草儿们睡了一个冬天,如今也争相摇头晃脑钻出地面,仰头展望着高高的苍穹。湖面上有白鹅挥舞红掌游来游去,耳畔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春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平南侯是在二月初四回的京城,一入京便入宫觐见了圣上,并奉上在外面搜罗来得关于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贪污受贿的铁证。陛下是个不理政事的,因知道工部和户部两位尚书是太师提拔的,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太子殿下处理。
对于太子来说,这可是除掉太师羽翼的大好机会,自然格外慎重,亲自审讯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后又下旨抄家,不料竟搜出八千万两白银出来。
八千万两,这可是朝廷一年充入国库的所有数额,百姓们听闻自己的血汗钱被这等人吞掉,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噬其骨啖其肉。
太子为顺应民意,下令将其二人午门斩首示众。
行刑那日,百姓们围在街上一路看着囚车里的户部尚书和刑部尚书走过来,纷纷往他们身上扔臭鸡蛋、烂菜叶子,更甚者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他们二人身上丢,两个人被砸的额头上鲜红的血往外淌着,好不狼狈。
午时三刻,此二人在刑场上被砍下头颅,血洒当场,百姓们纷纷为之欢呼。
而此时太师府上,贾太师在书房里待着,早已是暴跳如雷了。自然是得生气的,工部和户部为他办事,那些钱是用来造兵甲器械,招兵买马用的。如今三分之一都被抄出,充了国库了,他能不生气吗?
没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他日后的钱又从哪儿来?
他正生着闷气,又听闻苏丞求见,便沉着脸让人宣他进来。
苏丞穿了件青白色的云纹袍子,儒雅翩翩,棱角分明的脸上平静异常,进来后目光瞥了眼地上摔碎的茶盏,对着贾太师拱手:“太师动怒无意,亡羊补牢才是眼下重要之事。”
贾太师冷哼一声,探究的目光落在苏丞那淡定从容的面庞上:“平南侯明着去赈灾,不想竟暗地里搜罗了户部和工部贪污的罪证,还真是有心眼儿。平南侯是你的大伯父,大都督可别告诉老夫,此事你毫不知情?”
苏丞道:“若丞与平南侯府有所勾结,又何至于同侯夫人闹成今日之僵局?”
前段日子平南侯夫人趁苏丞远在边关,欲将其妹苏瑜嫁于礼部侍郎之子为妻,不料后来闹了不少的笑话,如今苏丞回来给孪生妹妹撑腰,外面早传出大房和二房不睦的消息。且贾太师还听闻,苏丞正在命人修葺宅院,欲带着妹妹搬出平南侯府。
苏丞此话不错,若他与平南侯有所勾结,看在平南侯的面子上他也不至于与侯府闹成这样。毕竟苏老夫人尚在,哪有分家之礼?传讲出去,对他们彼此都是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