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说话,苏琅扯着她的胳膊继续晃:“三姐姐就同我们一起去吧,你都闷在邀月阁好几日了,闷坏了可怎么好?你也知道,我自打订了亲母亲都不怎么让我出门的,今晚出门的机会也是好不容易磨来的,三姐姐就跟我一起去吧,还不知明年有没有机会呢。”
苏琅订了亲,是去年的进士,原本婚期是在今年三月的,但因为大伯父去世,婚期延后,挪到了今年的十月份。明年就嫁人了,的确是没多少出门的机会。
苏瑜闷了这几日,其实也想让自己换换心情,不要沉迷在过去里,要向前看才是。如今又听苏琅这么说,自然更不能拒绝,也便点头应了。
苏恒带着她们姐妹三个出了门,直接去往最热闹的东市。街市上到处都是赢花灯的,苏琅笑着道:“我还记得去年的琳丫头可厉害了,赢了三个最好看的花灯回来,三姐姐,你去年的花灯还在吗?”
苏瑜微怔,笑道:“在都督府里放着呢。”去年苏琳为她赢了一盏花灯,是一男一女两个福娃娃图案,当时因为看着那图案像龙凤胎,便如她和三哥一样,她很是喜欢。后来三哥带她搬家去都督府,她把花灯也带走了。
苏瑜心上抽痛了一下,面上笑得更灿烂了:“去年琳丫头厉害,今年便换我来吧。”
“真的吗,好啊好啊。”苏琅很高兴,目光看向四周挂着的花灯,突然指着一盏,“三姐姐,那盏好看。”
苏琳侧目看上去,只见灯架的最顶端挂着一只白鹤灯笼,其鹤神态逼真,栩栩如生,尤其还有一对儿羽毛翅膀,在威风下微微摆动,竟跟真的一样。
苏琅上前问了店家怎么得那盏灯笼,又笑着跟苏瑜招手:“三姐姐,你快来,这个你在行。”
苏瑜闻声过去,便听苏琅解释道:“店家说三颗弹丸之内,若能把这几盏灯笼全灭了,灯笼就是我们的了。三姐姐,你弹弓不是玩的最厉害嘛,快来试试。”
见苏琅递了弹弓过来,苏瑜随手接过,看了眼前面灯笼摆出的福字,有些迟疑。其实她已经你许久不玩儿这个了,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三姐姐,没关系,试试呗。”苏琳笑着道。
苏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灯笼,瞄准方向拉起皮筋。
然而,她的弹丸还未飞出,却有一颗捷足先登,飞跃着穿透十几盏灯笼,随后那弹丸撞在灯架上,又反弹回来,连着又灭了十几盏。
一个福字,五十盏灯笼拼凑起来的,这一颗弹丸下去,竟生生灭了三十六盏。
苏瑜看得有些呆了,她自认弹弓玩的挺好,却也没这个本事。在围观人的惊叹声中,她侧目向后往去,却见那人头顶紫金冠,一袭墨衣长袍,腰束玉带,左右两侧各悬挂一只和田玉佩,长身玉立,气质高雅,矜贵不凡。
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他不是很忙吗,如今也会跑出来看元宵灯会?
看着那张脸,她整个人僵硬在那里,双唇动了动,却没吐出一个字。
第67章
在苏瑜愣神看魏丞之时, 他又拉弓将一颗弹丸弹了出去,苏瑜在众人惊呼声中回头, 却见余下的灯笼竟全都灭了。
店家笑呵呵走过来:“这位公子好手法,依照规矩这灯架上的花灯您可以随便挑一盏带走。”
魏丞目光扫过灯架上的花灯,最后指了指那盏白鹤灯:“就那个吧。”
苏琅眼巴巴瞧着店家将白鹤灯取下来给了魏丞,心里有点失落,原本还指望三姐姐给自己赢回来的, 如今看来确实没戏了, 可她又不敢说什么, 反而心理的惊诧更多些。陛下怎么还出宫逛花灯了, 这算是体察民情吗?
三姐姐和陛下好歹是做过兄妹的,而且前段日子还在宫里面住过, 按理说三姐姐瞧见陛下应该过去说话的, 可两人之间怎么怪怪的。不但三姐姐不吭声, 就连陛下也只是低头看着那盏灯, 自始至终也不看三姐姐一眼,就好像在闹别扭一样。
莫非这回三姐姐之所以出宫, 是真的跟陛下起了龃龉?连忍冬都没跟着回来, 想来这个可能性极大。只是,陛下以前最宠三姐姐了, 多大的矛盾才能让他们两人之间搞成如今这副模样呢?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她侧目去看苏瑜,后者在自己身旁站着,手里还握着她方才给的弹弓,双唇微微抿着, 眼帘低垂,倒让人瞧不出情绪。
等人群散去,苏恒才率先朝魏丞行了礼,苏琅和苏琳也随着屈膝行礼。苏瑜有些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屈了屈膝:“臣女叩陛下安。”
“免礼吧。”他语气淡淡,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好听,只是再没了温润宠溺的目光。
“朕与你们苏家兄妹也算一处长大,纵然无血亲,总有情谊在的,今晚又是元宵佳节,朕与民同乐,你们几个也无需太过拘谨。”他又说了一句,目光始终未曾多看苏瑜一眼。
苏恒带着妹妹颔首应是,但心里谁还敢拿他当苏家的三公子呢。不说如今,便是当初他为统兵大都督之时,苏恒对他也是有几分畏惧的。若说情分,除了三丫头跟他有些情分外,苏家其余人哪个不敬着他怕着他的?
如今三丫头都不跟他攀交情了,那他们就更谈不上。
魏丞看了眼手里那盏白鹤灯,目光终于落在了苏瑜身上,神情平淡无波:“端宁郡君方才可是瞧上了这鹤灯?”
苏瑜抬头看他,迎上他疏远的清冷眼眸,她下意识躲开,莫名觉得如今的遇见让人窘迫,恨不能立马逃离此处。
魏丞修长白皙的手指拨弄几下那鹤灯的翅膀,语气温和:“这原本就是姑娘家的玩意儿,朕得了也没什么趣儿,既然端宁郡君喜欢,朕便赐给你了。”
他托着那盏花灯单手递给她,苏瑜愕然抬头,却没去接。
一国之君,堂堂帝王的赏赐,多大的恩典呢!苏瑜突然想哭,却又觉得在此处哭了太过丢人,只能用指甲去掐自己的手背,以此来缓解心上的酸楚。手背痛了,心就不那么痛了。
“怎么,端宁郡君不想要朕的赏赐?”他蹙眉看她,月光下脸上的神情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苏瑜缓过神来,双手接过,再次对他屈膝行礼:“谢陛下恩典。”
魏丞颔首:“朕出来许久也该回宫了,你们几个想去别处赏玩便去吧。”
得他松口,苏瑜如蒙大赦,再不愿在此处多待半分,最先转身向着人群中狂奔而去。苏恒和苏琅等人行了礼,匆忙去追。
魏丞站在原地,袖中握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身子却一直僵硬的似乎动弹不得。他深邃的眸子一直盯着人群,直到那抹人影消失不见,他仍舍不得移开,眼神里闪现一抹疼惜和自责。
看她伤心憔悴成那样,如何叫他不心疼呢,他一颗心都要碎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这样对她,会不会太过残忍,纵然能让她忘了曾经那个三哥,接受如今的自己,可是,这样的蜕变她得需要经历多少痛苦?
他当初明明保证的好好的,说一辈子都让她幸福快乐,无忧无虑的。现如今,真的便为了得到她而去伤她吗?
“弄弄……”他呢喃一声,突然见改了主意,不顾一切朝着她方才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一刻,他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想顾了,她一辈子当他是哥哥又有什么关系,他愿意养着她。哪怕用哥哥的身份养她一世,也好过如今这般,瞧着她因为失了他这个唯一的亲人而黯然神伤。
如今她什么都没了,他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怎能忍心看她孤苦无助?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她开开心心的,再不要流眼泪了。
他在人群中横冲直撞,一路狂奔,只希望快点能够找到她,告诉她自己的决定,给她认错,向她忏悔,哪怕她打骂自己都没关系,就是不要再这么伤心难过。
却又在拱桥边上,蓦然止住。
青枫紧随着追过来时,瞧见自家主子突然怔住的身影,他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主子的视线望去,也有些呆愣。
不远处,华灯璀璨,烟花满天,三姑娘扑在方洵的怀里,紧紧抱着他,似乎在失声痛哭。
这……
青枫颤了颤身子,下意识去看自家主子的神情,却见他刚毅俊美的脸上顷刻间布满了阴霾,薄唇轻抿着,虽默不作声,却周身散发一股凛冽,摄人心魄。
苏瑜方才跑得太急,又泪眼模糊的什么都没看清楚,便那么直直撞到了一睹肉墙,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方洵。
看见她哭,方洵关切地询问状况,她一个没忍住便扑进去大哭起来。
直到哭累了回过神儿来,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被方洵抱着,她顿觉窘迫,匆忙推开他后退了两步,又恐他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撇过头去满含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我失态了,不是故意的……”
方洵拉过她,瞧见她泪眼模糊的模样,关切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了你?”
“没,没有谁欺负我,就是,方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是我自己太矫情怕疼,这才哭了。”她说着,擦干眼泪冲他笑笑。
方洵目光锁着她那张脸,好一会儿才道:“不想说便罢了,何苦编了这样的谎话来骗我?”
“我没撒谎……”她方才的确因为跑得太急摔了一跤的,虽然不是为了那个哭,可也不算骗他。
方洵这才看到她身上的泥土,惊道:“还真摔了?摔到哪里了,严不严重?”他说着欲拉着她查看。
苏瑜吓坏了,匆忙后退几步:“没,没事,就擦破点皮,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方洵也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双唇翕动,犹豫着道:“你怎么一个人,你三哥呢?”
“他,他政务繁忙。”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我是跟二哥和两位妹妹出来的,方才走得急才被人群冲散了,就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找找他们。”
她说着,再没心情跟他说什么话,直接便越过他要走。
“苏瑜!”方洵在后面唤住她,见她止步,他走上前来,温声道,“你和你三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如果他对你不好,我可以帮你。”
苏瑜抿了抿唇,抬头时面上挂着笑:“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我三哥自然是对我好的,我们之间一直好好的,未曾出什么事。”
看她说完离开,方洵仍驻足在原地,若有所思一会儿,最后还是追了上去:“你二哥和妹妹找不到你自然会回去的,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回宫里还是平南侯府?”
“我……”苏瑜刚张了张口,便听到耳畔传来一抹熟悉的声音,“方大人好雅兴,出来赏灯。”
方洵回头,眉头逐渐上扬,对着来人拱手:“魏公子也好雅兴。”
苏瑜抬眸看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魏丞,面露惊诧,随后又有些黯然,兀自垂了头去。
魏丞瞥了眼方洵,没再多言,而是径自上前拉了苏瑜在自己身侧。一只手突然被他的大掌握住,苏瑜颤了颤身子,下意识想躲,不料却被他攥紧了。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转变,愕然抬眸,却见他面色平淡扫过方洵:“既然如此,方大人就好好赏灯,我们兄妹先走一步。”
他说着,直接拉着苏瑜往前走。
苏瑜整个人彻底蒙了,说再不是她三哥的人是他,如今在方洵面前自称他们是兄妹的也是他。他到底是想怎么样啊!
苏瑜越想越委屈,拼命想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谁料他却紧紧攥着,怎么也不肯松开。她顿时急了,扯过他的手便狠狠咬了上去。
她咬得用力,明显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颤了颤,却始终没松开。
苏瑜渐渐收回嘴上的力道,越发觉得自己委屈难受了,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滴答在他的手腕上。
纵然做了皇帝,大权在握,可她又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她越想越伤心,哭声也大了起来,好在此处偏僻,倒是没人注意。
魏丞错愕地松了手,便看她蹲下身来抱着膝盖哭。
他俯首看着,叹息一声跟着蹲下来,抚了抚她的脑袋,温声道:“对不起,三哥不是故意的。”
见她不搭理自己,他苦笑一声:“原想着你若忘了三哥的好,便不会再把我当哥哥看了,可今晚看到你这般憔悴,黯然神伤,三哥却舍不得了。”
“弄弄,三哥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如先前那般对你。可是那一切都不是我真心的,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你面对三哥的情意时不再那么别扭,三哥想帮你解除心上的那道防线。我这一生,除了为母后报仇之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与你做一世夫妻,成为唯一那个可以陪你走完余生的男人,可你总拿我当哥哥,我又能怎么做呢?”
“三哥也是逼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的。只是今晚看到你短短几日憔悴成这样,又扑进方洵的怀里痛哭,我才突然发觉自己错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三哥伤害了你就是不对,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都是应当的,三哥现在就在你面前,任你打骂,你怎么出气都可以,好不好?”
苏瑜被他的话惊道,难以置信地抬头。她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愿意接受他,故而生了怨,这才不要她这个妹妹了。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看她眼眶红肿,魏丞捧起她的脸颊,指腹帮她擦拭泪痕,神情一如既往的宠溺:“弄弄,三哥不逼你了,你想怎么样都好,你若想嫁人三哥由着你嫁,若不想嫁人,三哥就养你一辈子。怎么都好,就是再不要如此伤心了,我舍不得,看你难受,我的心更疼。”
苏瑜冷了许多日的心总算找回一点暖意,抽噎着抬头看他:“三哥真的不会不要我了?”
“不会了。”他抚着她的脸,眼神里无限温柔,“三哥从来都没想过不要你,只是想换一种方式而已。只是事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在三哥眼里,什么都没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更重要。”
他这几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阴谋阳谋使了无数,算计过不少人,可独独眼前这个他宠到心坎儿里的人,他到底舍不得再伤她。
拉她站起身,魏丞帮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轻声道:“三哥带你回宫,好不好?”
苏瑜站在那儿,没动,也没回应。
魏丞以为她还在担心,便道:“你若不信三哥的话,三哥回去便下旨收你为义妹,封你做公主,这样,就永远是哥哥,弄弄再也不用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