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祁航,李妃本就不是善心之人,当年处心积虑想要扳倒阮觅儿,卫海棠告诉她阮觅儿和曾谭白私通的事后,李妃根本没有去探究事情的真假,就急忙去告诉他,所以李妃不过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他不后悔杀了她,李妃死后,这些年他对祁航虽然不宠爱,却也给了他一位皇子应有的一切,吃穿用度从来不缺,补品良药更是不断,所以他对祁航亦没有亏欠。
他最对不起的唯有阮觅儿的一双子女,他们本是嫡系,身份尊贵,他却因为自己的怀疑之心,冷落并常常斥责于他们,让他们凄苦长大,当初,他甚至在心里隐隐期盼着祁禹能够战死沙场。
泪水模糊了景韵帝的双眼,悔恨折磨着他,时至今日他不能再继续拖累祁禹。
祁禹守家卫国,得民心又得将士的拥护,祁禹才应该是大祁的下一位皇帝,而且他相信祁禹会做的比他更好。
景韵帝目光灼灼的看着祁禹,昏黄的眼睛里冒出一股亮光,如果他现在以死谢罪,死后可否见到阮觅儿?
他如此想着,竟觉得有些期待,经过这段时日的折磨,他已是行将就木,没几日可活,不如就此了结,早些去见阮觅儿。
如此,祁禹会不会愿意原谅他,会不会愿意为他流一滴泪……
景韵帝闭了闭眼,可惜他口不能言,如果他可以开口,他想再跟儿子说一句对不起。
景韵帝缓缓的睁开眼,眼睛转向祁航,眼里射出一抹厉色,仿佛他还是执掌天下的帝王。
祁航心头一惊,还不待反应,景韵帝用尽全身的力气沿着尖锐的刀刃转过头去,他的脖颈从刀刃上滑过,鲜血霎时喷涌而出,喷在了祁航的脸上。
祁禹的眼前被血色所淹没,一声‘父皇’紧紧的抑制在他的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发出来,景韵帝便已垂下了头颅,他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睁大,瞳孔剧烈的颤动,血色在眼里蔓延。
祁航难以置信的呆愣住,然后缓缓的抬起手,摸了摸脸上带着热度的、他父亲的血。
他从未想过这个自私的男人会去死,景韵帝自私至极,怎么可能会舍得性命?
他眉宇间的错愕渐渐褪去,嘴角玩味放肆的笑容消失无踪,他的眸色变深,溢上难以抑制的怒火。
他明明算无遗漏,这些人为什么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景韵帝是他最后一张王牌,可是景韵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但让他失去了筹码,还把他推向了亲手弑父的无尽深渊,城楼下看到这一幕的人只要活着,他便无法得民心坐上皇位,他的九五至尊之梦随着景韵帝的死而烟消云散。
“陛下!”
“钰王你竟敢亲手弑父!”
“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
城楼下震惊的死寂过后,爆发出惊天呼喊,哀痛声、怒骂声、指责声喧嚣走起,一时间群情激昂,声音沸腾。
祁禹耳畔嗡嗡作响,他沉沉的闭了闭眼,当再睁开眼时,眼中血色全都凝结成霜,一瞬间周身气势变得压抑凛冽。
这一次祁禹没有将安婳交给其他人保护,而是将安婳抱上马,亲自抱在身前。
他的双目赤红,眸中水色滚动,抬手以剑指天,振臂高呼,“众将听令,随我入宫!”
“是!”
众将应声齐乎,群臣激愤,马蹄纷飞,箭羽如雨一般飞向城楼之上,放眼望去皆是银光闪动。
天色不知何时乌云密布,狂风骤起。
锐箭一支一支射下,祁航和大长公主慌忙退下城楼躲避,祁航面沉如冰,大长公主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慌之色,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祥和。
祁禹带兵势如破竹,须臾之间,众将便随着他一举攻破城门。
有祁禹护着,安婳毫发无伤,也因祁禹在,即使周围横尸遍野,安婳亦毫无惧色,她鲜红的衣角,犹如天边血色。
宫门大破之时,祁航眼里溢满狠厉之色,他翻身上马,抬手高呼,“护我突围!斩杀太子者,赐将军之位!护我出城者,赏异姓王!”
祁航身后的护卫们立刻纷纷上前,护在他的身侧,他们活着被捕便是罪无可恕,还不如拼死一搏,若是胜了,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祁航带兵迎头而去,两军对垒,霎时厮杀在一起,刀剑碰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周围剑花纷纷,祁禹和祁航骑在高马之上相对而立,四目相对,同时一个跃起,两剑在空中相击,火花四溅。
安婳勒紧缰绳,目光紧紧的随着他们移动,神色专注。
祁航和他多年来表现出的病弱不同,其实武功十分高强,他出招有力,反应灵敏,与祁禹连过数招,竟是不相上下。
他们手中的长剑,不断挥砍,全是置对方于死地的力量,两人的眸子,一个冰冷一个阴戾,瞳孔皆迸发着剧烈火光,仿佛要将对方点燃。
安婳耳边全是兵器相撞之声,祁禹和祁航毫不相让,又连过数十招。
祁航气势渐弱,祁禹的剑却越挥越快,祁航连连后退,祁禹一个扫腿,挥刀砍在祁航的背上,祁航跌倒在地,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满眼阴沉。
祁禹剑尖直指祁航,胜负已分。
四周剑光闪闪,有人死,有人伤,地上的鲜血越流越多。
祁禹棱角分明的脸侧沾染着血痕,风吹过他的发梢,冷峻的面容风华绝戾,他扬剑一声怒喝:“继续顽于抗者诛九族!”
他没有说会免罪弃械投降的人,这些人害死了景韵帝,伤害了安婳,他绝不会原谅。
众人的动作顿住,仍旧抵抗的护卫们看着气势大盛的祁禹,忽然明白过来太子为什么会被称为战神,他们被太子的锐利视线扫过,便忍不住脚软,太子周身的压力更让他们直想弃械投降。
他们的视线落在跌在地上的祁航身上,彻底没了底气,不止脚软,手也力气全无。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扔下手里的佩剑,不再做无谓的抵抗,纷纷跪在地上,齐声高呼:“吾等愿效忠太子殿下!”
大长公主震惊的跑了过来,语无伦次的怒吼:“你、你们……谁让你们放下兵器的!立刻捡起来!”
她无法接受她选定的人竟然败了!
这时,祁航目中阴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物猛地掷向安婳,祁禹面色顿变,毫不犹豫的抬剑将那东西挥开。
祁航趁机猛地一个跃起,一把拽过一旁的大长公主,将剑架于她的颈上,对大长公主的私兵大喝:“护我出城,否则我立刻杀了她。”
大长公主大惊失色,愕然怒吼:“祁航,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我乃是同一战线!”
祁航冷冷一笑,无情反问:“那又如何?”
大长公主一口气堵在喉咙里,怒面蒸腾,气得说不出话来。
祁航嘴角的笑容僵住,面色突然一变,手里的剑坠落,他毫无征兆的瘫倒在地,无法动弹。
大长公主连忙趁机逃开。
众人大惊,不知祁航这是又在耍什么花招,将士们执剑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钟灵素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目光沉沉的看着祁航,“既然你装了一辈子病秧子,便继续做个病秧子吧。”
祁航似乎想起什么,霎时怒不可遏,阴厉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吞之入腹,可是却全身僵硬,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
安婳跳下马,走到祁禹身侧,看着钟灵素问:“这是怎么回事?”
钟灵素跪在地上,声音不卑不亢的道:“太子妃,请恕奴婢自作主张,奴婢给钰王下了毒,家姐之仇,奴婢不得不报,钰王于奴婢有恩,奴婢无法杀他,此毒,是钰王这些年用来假装体弱所服的□□,小剂量可使他身体病弱无力,服用的量多则能让他全身瘫痪,再无法如常人一般行走。”
“你……这……毒女……”祁航瘫在地上,双目愤怒的瞪着钟灵素,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
钟灵素没有看他,而是继续低头向安婳请罪。
安婳微微皱眉,沉声道:“先起来吧。”
祁禹未看祁航一眼,转头沉声吩咐匆忙赶回来的曲河,“将钰王带下去关押起来,送大长公主回府,严加看管。”
他说完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而是牵着安婳的手一步一步的向城楼走去,背影挺拔,脚步沉重。
皇宫内的厮杀声已停,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空气中却仍弥散着浓烈的血腥气,乌云蔽日,天地之间暗沉一片。
祁禹的脚迈上城楼最后一节台阶,高大的身影蓦然顿住。
景韵帝躺在地上,双目紧闭,面颊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上代表着至高无上身份的龙袍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他这一生爱极了面子,却死得狼狈,只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丝尊严。
祁禹站在那里静静的伫立,拿着佩剑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着,即便他从前对景韵帝有再多的怨和恨,此刻都变成了憋闷在胸口的沉痛。
他曾经以为景韵帝即使死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为景韵帝流一滴泪。
可是此刻眼泪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他甚至无法迈步向前,躺在那里的,终究是他的父皇。
安婳握着祁禹的手紧了紧,她能做的只是陪着祁禹一起无声的流泪。
祁禹的手指动了动,终于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停在景韵帝面前,重重的跪了下去。
安婳随祁禹跪下,泪珠坠落。
城楼之下,将士们放下兵器,齐齐跪下,满目哀色,百官趴伏在地,放声哭喊。
钟声伴着浓云敲响,皇宫鲜血未净,便染成哀白。
景韵帝,殡天了。
第153章
卫海棠站在角落里看着景韵帝的尸体,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是趁乱跑出来的, 正好看到景韵帝死去的一幕, 她的视线又落在了倒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祁航身上,眼里全是大仇得报的畅快之感。
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 面色变得阴沉。
她什么都没了,她恨的人死了、残了又如何?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无法回来了,最后登上皇位的还是阮觅儿的儿子,她费尽心机算计了这么多年, 却还是输了,最后不过是枉做小人,一无所有。
卫海棠神情恍惚的想着,忽然她的身侧有一道身影极快的朝她冲了过来, 她慌忙躲开, 这才看清冲过来的女人面孔有些熟悉, 她神情一凝想起, 这是曾谭白的娘子孙娘。
孙娘手里拿着匕首, 一击未中, 再次冲了过来,卫海棠抬起双手,用尽全力按住孙娘的手腕, 卫海棠眸光闪闪, 她还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她还想要再见那人一面, 她如此想着手里的力气逐渐加大。
孙娘的手腕被按住,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她不甘心的死死盯着卫海棠,她要为相公报仇,她要亲手杀了这个害死相公的女人……她的视线落在卫海棠头上的海棠玉簪上,瞳孔一缩,没有被按住的左手极快的抬手,抽出卫海棠发间的海棠簪,一个用力刺进了卫海棠的胸膛。
卫海棠的动作猛的顿住,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她难以置信的缓缓低下头,看向胸口被插入的海棠簪,然后轰然倒地,她的眼前慢慢变得模糊,水雾之中好像看到了当年初见那人时的模样,如果重开一次,她也许会有勇气对那人说一句‘喜欢’。
孙娘踉跄着后退,全身脱力的跌坐在地,手因为用力过猛,剧烈的颤抖着。
卫海棠歪倒在角落里,躺在昏暗潮湿的地面上,唯有胸口沾了血的海棠簪,在云缝间露出的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芒。
周围的人匆匆忙忙,没有人注意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卫贵妃就这么死去了。
……
安婳急冲冲的推开殿门,踏进门内,一转头就看到林宛柔躺在床上,面容苍白,看起来虚弱无力,安婳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那里明显扁平了很多。
……孩子没了?
安婳霎时面颊白的好似透明,膝盖一软,差点跌倒,她用力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却一步也迈不开步子,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心里被巨大的恐惧占据。
林宛柔却是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语气轻松的道:“婳婳,你在想什么呢,孩子平安无事,正在里面擦洗。”
安婳一怔,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这才听到里屋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安婳眨了眨眼,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走到林宛柔床边,握着她的手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林宛柔嘴角弯了弯,轻声说:“是广安郡主救了我。”
安婳愣了一下,里屋的珠帘掀开,广安郡主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她一句话也没说的将孩子放到了安婳的怀里,然后沉默的走了出去,祁航事败,她要出去面对接下来的惩罚。
“……她是真的喜欢亦池。”林宛柔看着广安郡主背影,轻声叹道。
她微顿了一下,看着安婳解释,“昨夜钰王发现你离开后大怒,我又临近生产,是广安郡主突然出现,救了我和孩子。”
安婳神色带着感恩的点了点头,还好林宛柔和孩子没事,否则她这辈子都心里难安,广安郡主如此做法倒是让她有些敬佩。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光滑的脸蛋面色红润,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一看就很健康,她忍不住破涕为笑,“是个女孩,墨大人一定很开心。”
林宛柔也笑了起来,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安婳笑着把孩子放到她的身侧。
林宛柔看着孩子的眼神满是温柔,给孩子盖了盖被子,抬头问:“一切都顺利吗?”
安婳笑容淡了下去,声音低落,“宋大人死了……”
林宛柔声音顿时僵住。
外面传来脚步声,墨亦池匆忙的跑了进来。
安婳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一家三口,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安婳来到宋府的时候,宋府里一片哀色,灵堂已经布置好了。
宋懿的妾室们聚在一起,六神无主的嘤嘤啜泣着,宋老夫人勉强算作镇定,但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她怀里抱着宋竹,宋竹还小,对府里上下的哀痛一无所知,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懵懂无知的把玩着。
安婳心里酸涩的厉害,在门口伫立良久,才走了进去。
宋老夫人带着妾室们恭迎,安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老夫人不必多礼,我就是想来送送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