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似的。
“就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小手冰凉,发丝微润。她不需要讲道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单纯又热烈,让人的心滚烫。
他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压抑的情感溃不成军。
贝瑶骤然想起那一晚秦冬妮的话,有些东西压抑得住,爱情却是掩饰不住的。
男人明明在颤抖,他总说她不清醒,可他最后还是抱紧了她。她破涕为笑,下巴搁在他肩上:“裴川,你说女孩子不可以被欺负,我说了想你,你也要说想我。”
他一颗心在火中滚过,又被沾上蜜糖,嘴里弥散着因为压抑自己咬出来的血腥气。
“我……”他闭了闭眼,干涩道,“我想你,瑶瑶。”
很想很想,发疯似的想。
最初进来的每一个白天,他都在拼命工作,夜晚却总也睡不着。有人的世界是大千世界,有人的世界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裴川无数次都在想,要是她没有进入过他的生命就好了。他无牵无挂,将来不管死在哪个角落,哪怕腐朽成一块没人认得出来的枯骨,至少心里没有任何念想。
可是她来了,十多岁的少女,单纯不懂事,却偏偏热烈地像一团火,让他不知道该把她怎么办。
然而偏偏他又明白,他多庆幸她来过他的生命。
所有的色彩由她绘成,所有的苦涩是她给的,甜蜜也是她给的。
她说:“裴川,你看,我再也没有把你弄丢了。”
那夜她在少年手上系上氢气球,告诉他这辈子都不会把他弄丢。她说:“你以后也不许再让我哭,呐,快给我擦擦。”
她唇角上弯,杏儿眼里的泪水却要掉不掉。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腹给她擦去眼角的泪。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在他指尖,泛起羞惭的甜。
他总是在一步步打破最初的原则和计划,一次次为了她让步。偏偏苦涩又甜蜜,难以割舍。
贝瑶本来有许多话想问,想知道他累不累,痛不痛,可是眼前的男人永远不会诉苦,也不会沉溺过往。
她还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最后才选择了这条更难更苦的路,然而到了嘴边,贝瑶却不再问。
他这样敏感,可不能再误会她是因为愧疚才说喜欢他。
没有什么,是比未来更让人欢喜的了。
许是年轻气盛,他怀里很暖,男人身体结实,她没一会儿就暖了过来。探监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她轻声说:“裴川,新年快乐。”
少女在兜兜里找了找,找出银行卡和纸币,通通塞到他手里:“我听说这里面可以买东西的,裴川,要是冷了饿了,就请人买东西知不知道?”
他拿着银行卡和纸币,看着这个傻姑娘。
他还有太多太多事情没有教会她了,好男人永远不会花自己女人的钱。可她这么傻,要是被人骗,那得多可怜。
裴川把这些东西又放回了她兜里,摸了摸她头发:“这里面用不着这个,钻石卖了没有?”
她摇头。
裴川说:“把它卖了,去市中心买新房子。”还好钻石和黄金这些东西永远不贬值。
她说:“不卖,以后要给你拿去镶嵌戒指的。”
他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垂眸,睫毛两把小扇子一样:“裴川,你在这里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每个人一生都会犯错,犯错是羞耻的事情,可是改正并且弥补就不是羞耻了。我们正视错误,弥补错误,但是不能把它看成自己一辈子洗刷不掉的耻辱。向前看好不好?”
她说:“裴川,不许瞧不起自己。”
他喉咙干涩到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么个姑娘,软软的一团,却让人什么办法也没有。
半晌,他说:“嗯。”
她笑了,轻轻抚上他脸颊,声音很温柔:“还要几年,裴川?”
他低声说:“八年。”
她眸中也并没有失望,反而笑着说:“那我问问狱警伯伯,下次你们可以探监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嗯。”
她跟着狱警离开的时候,漫天风雪小了许多。天色有些暗沉了,那辆自行车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积雪。
她拍掉积雪坐上去,重新围上围巾,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这么娇弱的身体,却又有着柔韧炙热的力量。
平时哪里见过这个冷冰冰的年轻男人如此动情,偏偏这个少女一来,裴川整个人都由她去了。
狱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裴川:“你骗人家做什么?”
哪里还有八年?“第七监狱”和所有监狱都不一样,也算是人才改造摇篮了。裴川表现非常好,他当初本就属于自首,并且当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仅这样,还有立功情节,把那个组织给一锅端了。
裴川明面上被判了八年,可是被送来“第七监狱”以后,裴川拿到手的协议是四年。
为国家工作四年,思想品行要端正,平时也要好好接受教育、继续学习。当然,也得定期看心理医生。等到每个人的协议时间结束,一出来就是正职的国家工作人员。
裴川这样的年轻人,是有未来的,原本就是高材生,因为年少成长环境不好误入歧途而已,这样的人国家会再给一次机会的。
裴川已经“服刑”了一年多,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裴川没有回答狱警的话。
他只是在给她反悔的机会和留有余地的未来。
裴川继续回去和“狱友”们吃团圆饭。
他换了双筷子,捧起碗,这群“狱友”可没什么良心,早把肉夹完了,剩下些汤汤水水。他和着汤水吃白米饭依然没什么表情。
“前生物学家”成铮海笑着道:“裴川啊,心情不错?”
裴川绷着脸不吭声。在这里他年纪最小,这里面都是一群人精,但是裴川脑子也好使。
“第七监狱”都是未来可期的人,因此一直还都挺和谐的,说不定未来什么时候就成了同事了。
几个人看裴川冷清的模样,不知道是谁带头笑出了声。
成铮海拍着大腿笑得不行:“裴川啊,开心你就笑嘛,非要绷着脸吃饭做什么?”
裴川筷子顿了顿,看了下眼前这群人。
有人真忍不住了:“裴川,你脖子上,是你小情人儿蹭出来的口红印子吧。哎哟心里是不是美死了,难为你还这么淡定坐在这里吃饭啊!”
“难为了难为了。”
裴川放下碗,往小姑娘刚刚哼哼唧唧的地方一摸,一看指尖果然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口红色,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蹭上来的。
似乎还带着冰雪般的少女香。
裴川终于笑了,对一众开玩笑的人说:“滚。”
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冬天真的不太冷。
一开始裴川进来的时候,比任何里面的老人还要努力,后来久了,不知道谁在说,裴川以后想要当个科学家。
从这里面出去还能当科学家的,少之又少,然而他夜以继日,十分努力。
没有人理解这份固执是为了什么,知道今天,一年后有人来看他,大家才知道,有些人心中的信念和爱永生不灭,不管多久多苦,始终记得一切。
记得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去做飞机,贝瑶说起科学家,像说起大英雄一样,眼里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期待。
~
贝瑶找到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人最怕的是没有希望,下一次开放“探监”的日子会是明年四月份,那时候已经春天了。
新年贝瑶自然不可能再回到C市去。
她不用再在法学院来回跑,可以安安心心念自己的专业。
二月份假期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第一个来寝室的是B市本地的秦冬妮,秦冬妮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看见从图书馆回来的贝瑶纳罕道:“瑶瑶,你来得这么早呀?”
贝瑶笑着点点头。
这一年是2010年了,贝瑶他们学医是五年制。秦冬妮见她抱着很厚一摞书籍,凑过去看:“这都是什么书啊?咦?护理按摩类的,瑶瑶,我们不学这个呀,你看这些做什么?”
贝瑶把书摆好,笑着没有说话。她虽然并不介意裴川的身体,可是她不喜欢把他介意的事情用来随口聊天。
好在秦冬妮也就随口问问,很快讲起了新年趣事。
第二天是开学的最后期限,王乾坤和单小麦也来了。
单小麦还给室友们带来了自己的家乡特产,她胆子小,长得也像个未成年,背这么大一袋子爬五楼把王乾坤都吓坏了。
当时大一是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的,单小麦特别想转。
寝室四个人,只有她会在解剖课上晕倒尖叫,也会在看见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时哭出来。秦冬妮神色正常,贝瑶也能忍得住,王乾坤……这货就不说了,她是因为热爱这一行选的。
可是单小麦的妈妈不许她转,她就没有转了。
王乾坤单手把她的东西拎起来放好:“麦子,你妈为什么要叫你学医啊?”
单小麦低下头:“我弟弟身体不好。”
娘胎里带的病,先天不足。
单小麦一说,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问了。许多原生家庭都有难以启齿的痛。单小麦家就是重男轻女。
王乾坤大大咧咧搭住单小麦肩膀:“来来麦子,给你看我们那边的特产。”
家庭的痛会影响孩子,单小麦比起秦冬妮,就要自卑许多。她总觉得优秀的男孩子瞧不上她,平时也沉默寡言。
贝瑶看着右手边的按摩护理书籍,他总说长大会眼界更广,了解人性,然后就明白他不值得被爱。
可她多么庆幸,她越长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清冷骄傲,也开始懂了他难以启齿的敏感和自卑。
第65章 兄弟
贝瑶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着春天四月份到来。
她做了许多准备功课, “探监”可以带哪些东西。贝瑶和方敏君都不知道“第七监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她是真的做好了等裴川八年的准备。
即便他出来时一无所有, 她不是已经在工作了吗?
她始终坚信, 日子是靠两个人越过越好的。
春天到来时, 贝瑶被好几个人告白过, 其中有个是法学院的大才子, 据说去年看到贝瑶时惊为天人。
王乾坤说起这件事时笑得前俯后仰,因为大才子有点呆, 说话一板一眼的,知道的明白在告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犯人。
王乾坤学得惟妙惟肖,贝瑶也被逗乐了。
至于贝瑶说有男朋友, 男朋友在监狱的事,秦冬妮给室友们说了, 一个人都不信。
王乾坤说:“瑶瑶大美人,什么时候你也谈个恋爱呗,我看着你就觉得甜,哈哈哈以后你男朋友肯定要把你宠到天上去。”
贝瑶说:“我有男朋友的呀。”
秦冬妮调侃道:“监狱那个?”
贝瑶点头,室友们一阵爆笑。王乾坤说:“瑶瑶你够了啊,玩笑开了这么久, 该消停一点了。都大二了, 下学期快大三了, 你再不谈恋爱, 就只有和学弟谈了, 你喜欢你比小的幼齿小男人啊?我嘛,我就没什么希望了,我觉得自己特别爷们儿,但是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考虑,怎么想的啊?”
说真话怎么大家都不信?贝瑶肃起小脸:“我真有男朋友。”
她用强调的语气再说了一遍,寝室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秦冬妮干笑:“真在监狱啊?”
贝瑶点头,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羞耻难堪之色,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正常的事。
王乾坤捂住脸,哀嚎了一声。
秦冬妮问:“还有多久出来啊?”
贝瑶轻声回答道:“八年。”
“……”一寝室姑娘都沉默了。
第二天,大家开始对贝瑶进行教育:“呐,我们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啊,但是瑶瑶,八年,两千九百二十天,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你都用来等他了。那是坐牢!不是郊游!你以为每个人都像禹学勤博士那样,坐过牢出来还能做医学大师啊?”
贝瑶问:“禹学勤博士是谁?”
“我们专业的大佬你都没听过?今年都五十多了吧,以前是外科医生,手稳得一匹,在牢里都立过不少功,救过很多人。后来出来了,还有无数有钱人凑上去找他做手术。现在有钱得不得了。”
贝瑶点点头。
大家发现话题有些跑偏,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禹学勤博士这样的人。坐过牢的出来,大多数都是大龄无业青年好么?要么成了地痞流氓,要么是赌徒恶棍。
秦冬妮她们是真的很担心贝瑶被骗。
就连单小麦都忍不住说了句:“我妈说坐过牢的人特别凶,瑶瑶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贝瑶只是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男朋友他很好,我不分手。”
贝瑶看见室友们的反应,也明白了裴川先前的想法,人们确实对坐过牢的人有偏见。哪怕他们不认识他,并不知道他以前犯过怎样的错误。
四月开春时,天气已经彻底暖回来了。
贝瑶和室友们去逛街,女孩子们都兴致勃勃看女装时,贝瑶去男装区看衣服。
商场的衣服并不便宜。
贝瑶没有卖那颗值钱的钻石,赵芝兰和贝立材要养小贝军,贝瑶的生活费来源是奖学金、助学金加上兼职。
她长得美,却鲜少给自己买新衣服。
她几乎用所有的积蓄来给裴川买衣服了,她给他挑了烟灰色衬衫,还有一件黑色薄毛衣。
王乾坤她们看她买衣服,半晌秦冬妮小声道:“瑶瑶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学校当初校花评选的第二名,是新闻系系花,现在欢欢喜喜和富二代在一起,人家公子哥儿不仅送了各种漂亮衣服,上个月还送了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