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说起来复杂,可是也简单。
贝瑶问:“你不介意了吗?”
裴川笑了笑:“嗯。”
他手指给她顺头发:“我没爸妈,你往后多爱我一点,嗯?”
贝瑶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用力点点头。
没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因为贝瑶养伤,赵芝兰这段时间爱上了八卦和煲汤。
“嗬,瑶瑶你是不知道。那两口子还真离了,曹莉真不是省油的灯,她女儿白玉彤今年也开始工作了,她还想把裴家栋也带走,估计又想着找下家呢,我上次看到裴队,以往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瘦得不像话了。我说他脑子也不清醒,现在把钱捐了,还以为曹莉会对他不离不弃敬佩他,也不看看曹莉是个什么人,能忍么!”
裴浩斌被曹莉捧了小半辈子,结果没想到一没钱,曹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曾经舍弃了裴川换来的婚姻,竟然在这一年彻底瓦解。
恐怕裴浩斌开始怀疑他这一辈子的意义,他老了,却什么都没了。
贝瑶觉得裴家栋有些可怜,这个孩子从小就得生活在父母离异的家庭里,曹莉多半还是得嫁人的。
裴浩斌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一个儿子都不在身边。
赵芝兰想了想,见女婿出门办事,悄悄问贝瑶:“你们夫妻生活怎么样,还和谐吧?”
贝瑶愣是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夫妻生活和谐是什么,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应了声。
其实两个人之间就那一回,那时候她还半醉酒,压根儿不太记得是个什么滋味。然而这种丢人的事总不好和赵芝兰说。
后来贝瑶生病又受伤,两个人自然不能再琢磨这档子事。
赵芝兰接受了裴川这个女婿,看裴川还是挺顺眼的。毕竟女婿会来事会赚钱,还疼她女儿,赵芝兰美滋滋的说:“马上你就要毕业了,你们做好避孕措施,不然在学校大着肚子不好。”
贝瑶也是现在才发现自己妈多开放,她怕赵芝兰还说,连忙说好。
好在现在暑假,九月份的时候,贝瑶又得回学校了。
她的大学课程只剩最后一年,明年六月份就可以毕业。
如今大家都知道她是裴川妻子,毕竟先前裴教授那么高调。
霍家这些事,单纯的学生们都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大家族没落了。贝瑶回到校园,几个室友都很高兴,还笑眯眯问她蜜月度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可丢人了。
裴川估计现在都觉得她是个琉璃娃娃。
裴大研究员的事业也得继续,他回去研究所的时候,所有前辈都松了口气,莫名有些感动,先前裴川在,很多研究项目飞一样的进度,后来他一走,大家都不习惯龟速的进度了。
裴川研究出来一款电子传感芯片,在小雨绵绵的九月正式投入实验。
设备并不成熟,他以前是“Satan”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人脑植入芯片技术,然而那时候他自首了,这项技术重新被国家重视起来以后,他转为了研究肢体传感芯片。
原理在于把芯片植入人体,使脑瘫、植物人患者能对外界产生感觉并作出相应的应激反应。
那一天裴川穿着白色研究服,和研究所的同事看最后成果。
运动障碍的脑瘫志愿者小孩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慢地曲起了手指,握住了笔。
他的父母捂住嘴,留下了泪水。
那个志愿者孩子用敬仰的目光看着裴川,虽然大脑发育迟缓,握住笔也只有短短一分钟,可是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叫做希望。
裴川眸光动了动,抿住唇。
那天研究所的所有人都很激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项伟大的科技成熟以后会投入医学,植物人可能被唤醒!先天脑瘫的孩子也能更好地感受世界。
裴川下班有些晚了,回家的路上燕子飞过,天色渐渐暗了。
裴川手插在兜里,第一次想到了那年带着贝瑶坐飞机来B市,她描绘了一个很好的世界,经年以后,他在为更好的世界建设努力。
他第一次这样真实地感受到,一个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裴川推开家门,九月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家中玄关不远处放了一个青花瓷花瓶,今天她装进了一束茉莉花。
小小白色的花朵,满室馨香。
贝瑶围着粉色的小围裙,趴在桌子看医学书。
夏天的余热还没过去,她光裸着小腿,穿着他前两天给她买的裙子。
厨房温着粥,贝瑶快毕业了,最近特别闲。
听到脚步声,贝瑶回头。
这年她22岁,像枝头绽放的花儿,餐桌前暖黄的光温馨。
裴川第一次这么真实地感受到,世界在接纳他,他重新有了一个家。
“怎么还是在做饭,伤口不痛了吗?”
贝瑶说:“早好了,是你自己紧张。你不在家,我无聊嘛。”
他本想说她可以和同学们去玩,最后温柔道:“抱歉,我明天回来早一点。”
她笑着点点头,三分娇憨的模样:“好呀。”
如果赵芝兰在,估计得点点女儿额头,男人事业能耽误么?
然而肆无忌惮说出想要的,才是年轻应该有的模样。
他笑了笑,和她一起吃了晚饭。
贝瑶天天在恶补专业课,生怕今后跟不上进度,她洗了澡就穿着拖鞋在卧室看。
裴川失笑,突然想起赵芝兰的话,她说她家闺女不聪明,总是得比别人花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件事。
这么个小傻瓜,也挺不容易的。
她看不懂的用红笔标了注解,裴川看了眼,提点了两句。
贝瑶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懂这个?”
裴川:“懂一点,看了很多书。”搞研究知识广博总是好的。
贝瑶觉得有趣,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裴川想了想,竟然都能答上来。
贝瑶眨眨眼睛,调侃道:“裴教授,那你教教我。”
“……”他顿了顿,“过来。”
贝瑶抱着书就过去了,裴川把她怀里的书抽掉:“你不是好了吗?你们的知识我懂得不多,我教你点别的。”
后来裴川伏在她身上,贝瑶才知道什么叫“别的”。
九月小雨淅淅沥沥,那本专业书可怜地掉在床下。
这回她很清醒,氤氲的眼睛里,映出男人英挺的眉眼。
裴川抿抿唇,第一次在她面前坦诚相待。
假肢取下来了,他的残肢暴露在空气中。她听到了男人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他身体紧绷得像钢铁。
残肢确实不好看。
下着雨,空气闷热,男人的汗水滴落在她白皙的锁骨上。
她杏子眼雾蒙蒙的,仰头看他,喘气小声说轻一点。
开得极其烂漫的夏花儿,颤抖着攀上他肩膀。
一双小手不知道何处安放。
裴川被她娇哼着挠了好几下,抿唇压住喉间的闷哼声。
贝瑶恍然想起什么,语调酥酥提醒他:“要、要避孕。”
她现在才记起这个,裴川咬牙,胡乱应她:“嗯,下次。”
他身体绷得更紧,却不再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卑心。
窗外小雨绵绵,夜晚拂着夏末秋初的风,出乎意料有些温柔。
*
一夜酣畅淋漓,裴川早上比她醒得早。
他握住自己胸膛上的小手,半握成小拳头,他笑着亲了亲她的手。
这死心眼的姑娘,昨晚就惦记一件事,要避孕。
哪家教出来的宝贝,带着哭腔还在坚持。
他好笑又心软。
裴川早上要上班,他却第一次不太想走。
贝瑶醒过来,倒是不惦记他用“下一次”来敷衍她了,她用被子蒙住头,还是觉得“裴教授”言传身教羞耻。
裴川捡起来床下的书,哑声笑着说:“书拿好,去上学。”
第92章 恭喜长大
贝瑶大学最后一年的冬天, 裴川带着她回C市过年。
C市这一年下了特别大的雪,整所城市被雪花覆盖,空气中都夹杂着些许凉意。
赵芝兰不愿意离开老房子,住得久了,这里就是他们的根。
贝家外面挂了红彤彤的灯笼,赵芝兰知道他们要回来高兴坏了, 特地做了很多香肠腊肉。
年前,卖豆腐的陈阿嬷死了丈夫。据说眼睛看不见的老爷子前一天咽了气,陈阿嬷第二天就跟着去了。
两个老人相依在窗前, 外面暴雪肆虐, 他们的尸体早就僵硬冰冷了。
老小区这边的居民都觉得同情,陈阿嬷年轻的时候也是老家村里长相标致的姑娘, 后来嫁给了眼睛看不见的丈夫,操劳半辈子辛辛苦苦天不亮就卖豆腐。
她照顾自己男人一辈子, 逢人都是笑。
他去了, 她第二天便也跟着去了。
两位老人无儿无女, 后事都没有安排, 等人发现他们以后,大家主动募集出钱安葬他们。
两个人, 一座坟。
贝瑶和裴川也去吊唁。
回来的路上,有人唏嘘:“也不知道陈阿嬷图个什么,伺候人家一辈子, 死了也跟着去。一辈子这么苦, 也没享过什么福, 老了还没人送终。”
裴川看着远处风雪中孤单的白杨树,有片刻沉默。
贝瑶握住他的手。
他的体温很高,贝瑶的小手冰凉,他顺势回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暖。
贝瑶偏头:“你在想什么?我不许你瞎想。”
裴川低眸:“在想今年过年雪这么大,带你出去堆个雪人。”
贝瑶说:“你体温好高,好像一年四季都是暖的。”
她觉得神奇,明明是冷冰冰的性格,可是体温比许多人都要高。
他笑了笑,也不说话,牵着她一起回家。
旧小区依稀仍旧是当年的模样,梅花开了,馥郁芬芳溢满一整个小区。
今年旧小区的邻居们依然相互串门送礼。
唯独缺了方敏君,赵秀过来拜访时,喜滋滋地说:“我家敏敏今年去霍丁霖老家过年。”
大家都知道先前方敏君订了婚,然而此刻还是有些怔愣。
霍家没落了,没有影响到远亲公务员霍丁霖家里。
贝瑶倒是见到了陈英骐。
她差点没有认出来,陈英骐已经瘦了下来,穿了件蓝色的羽绒服,像以前一样爱笑。
他拍了拍裴川的肩膀:“我真羡慕你。”
裴川淡淡看他一眼:“外面说。”
陈英骐自然答应。
裴川回头,看着好奇得不行的小妻子,他摸摸她头发,失笑道:“怎么什么都好奇?”
贝瑶转过脸:“不好奇,不听。”
裴川看她一眼,和陈英骐出去了。
贝瑶等他走了,又眼巴巴看过去。讲什么呢这么神秘?
晚上听陈叔抱怨说,陈英骐年都还没过完,就又去公司上班了。
贝瑶总觉得和裴川有关,然而男人淡定地敲打着键盘,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她白天说了不好奇,现在简直好奇死了。
她趴在他腿上:“裴川呀。”
裴川敲键盘,分了个眼风给她,忍住了笑意,又转过头敲代码挣外快养小娇妻。
她扭来扭去,一刻也不安分,裴川那么聪明,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裴川视而不见。
外面下着雪,夫妻俩住的是贝家的老房子,赵芝兰还特地给他们安了空调。
只不过尴尬的是老房子不隔音,一到晚上,只能老老实实睡觉。
不然被隔壁的父母听到什么,实在是件很尴尬的事。他们住的是贝瑶以前的闺房,昨晚贝瑶不安分,觉得回了老家的裴川好严肃刻板,一点也没有在家温柔,她故意去撩他,撩到裴川忍不住压过来了,她又咯咯笑:“我爸妈还在隔壁。”
裴川青筋直跳。
今晚换她想知道方敏君和陈英骐的事了,偏偏裴川严肃工作,淡淡道:“天冷自己去睡觉,我把这个软件做完。”
贝瑶气闷极了,一口轻轻咬在他腿上。
裴川假肢脱了,被她咬得一僵。
他轻轻掐她脸蛋儿:“起来。”
贝瑶含糊道:“你今天和陈英骐说什么了?他年都不过就走了。”
裴川轻描淡写:“你不是不好奇么?”
“……”
贝瑶的下巴搁在他腿上,觉得他有点闷坏闷坏的,他肯定还在记仇。裴川明明心思最敏锐,可是这次故意拿话堵她,贝瑶伸手去摸他残肢。
裴川截住她手,握得紧紧的:“不许乱摸,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
贝瑶仰头看他,说:“你今天特别小气。”
他开口:“胡说。”
她笑吟吟的:“你是不是在生昨晚的气啊?”
“没有。”裴川说。
贝瑶忍住笑意,看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脸:“我算算啊,我放假前在期末考试,加上回来了以后,好像一共有多少天了来着。”
他垂眸,轻飘飘看她一眼。
贝瑶觉得莫名觉得他这样好有趣,她大着胆子小声说:“我们轻点,不出声。你先给我讲讲敏敏的事嘛?”
裴川咬着后槽牙,不吭声。
贝瑶心里笑岔了气,她撑起身,分开腿坐在他身上,脸蛋粉嘟嘟的,眼里分明就是在玩闹的笑意。
裴川猛地阖上电脑,捂住她嘴:“不许叫,反正被听到了,丢脸一起丢脸。”
*
窗外大雪铺就厚厚的白色,她满眼氤氲的水汽。
这两年贝家不兴守岁了,到了凌晨,鞭炮声次第响起。
裴川笑着表扬她道:“真乖。”
还真是因为害羞一声没吭,又舍不得咬他,看着可怜极了。
他抱着贝瑶翻了个身,帮她顺呼吸,自己也在轻喘,在一年鞭炮声中,哑声给她讲陈英骐和方敏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