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好看的时候,人们说她狐媚,妖孽,不知检点;可毁了半张脸之后人们又开始嫌她难看,恶心,倒人胃口。
“无论是美是丑,长相是我能选择的嘛?!我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随着涵儿一声难听的哀嚎怒吼,她的右手心出现了夺目的火焰,烧去了自己的半张脸,露出了狰狞恐怖的疤痕:“都是因为你!俊锋!”
她猛地化作幻影越过白夜,瞬时凑近周俊峰:“我一路承受着所有人的嘲笑,□□,践踏,爬到了京城!结果呢?结果听到的确实王家千金喜结连理,大婚大喜的消息!!”
周俊峰早已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她那半张被烧得狰狞可怖的脸:“傻涵儿,王家千金嫁给了萧兄啊…”
“什么?”她仅剩的那只美艳的眼,瞬间睁得滚圆。泪水迅速凝聚,滑出,滴落,碎成晶莹的千万片。
“骗人!!骗子!!”瞬间之后她暴起,速度快得让周俊峰抓都抓不住,在他指尖的细缝里化成了无数黑色的风沙,滚滚席卷上天,四下弥漫,迷了旁观者的眼。
外围的人一时间都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一双双喜爱美色的眼睛,此时都被刺伤流血。
难听的声音瞬时间遍布夜空,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极尽难听却也极尽悲哀。
“去死吧!杭城!全部!”
席卷了一圈之后黑沙在空中转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圈,直直地向着高台上一直没有停止拨弦的苏云落袭去。
“云落!”
“涵儿,不要!”
黑沙满天,乌云蔽月,连东方该泛起的鱼肚白都黯然无光。
琴声戛然而止。
一道白光冲破黑暗直上鼓楼,仿佛一道正气涤荡乾坤。
这一刹那仿佛有永恒那么久。
刹那之后,尘埃落定。
众人这才看清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鼓楼高台上弹琴的女子站了起来,手撑一把油纸伞,挡住了所有黑沙,和顺势凝聚起来的涵儿。而那道直至鼓楼的白光,穿透了鼓楼脚下一跃而起的周俊峰,将他直直地钉在凭栏下的城墙上,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俊锋?!”早已疯魔的涵儿发狂一般掀翻了凭栏,冲出鼓楼浮在半空中,用尽全力去拔钉住周俊峰的凶器:“你这是做什么?!”
此时早已浑身是血的书生,艰难地抬起手,抹掉了涵儿脸上不断渗出的泪珠,有气无力地说道:“傻涵儿…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
他沾满鲜血的手,擦掉涵儿眼泪的同时,竟然也擦掉了她右脸狰狞难看的烧伤疤痕:“你又何必…在乎别人所说所想…”
“你只需,做你自己即可。”
“不!!”涵儿绝望的叫喊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裙摆,一点一点…变成了鲜艳无比的大红色,映衬着周俊峰被血愈染愈红的衣衫,竟然像极了洞房花烛时一对新人的大红礼服。
她为了拥抱周俊峰,毫不犹豫地,让钉住他身体的凶器,也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涵儿最终变回了那个美艳无匹的新娘子,扶正了他无力耷拉着的头颅,用力扯开了他的嘴角,成了与自己相同的悲哀弧度:“俊锋…我终于,嫁给你了…”
光刃渐渐扩大,包裹吞噬了城墙上钉着的一对新人…然后是整个鼓楼,鼓楼下的广场,片刻之后甚至整个杭城都在一片白光之下。
白光过后,涵儿消失了。周俊峰的尸体猛地掉在了地上。
广场上原本全身长满了古怪人脸的人们,发现自己又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只是几乎所有的杭城人都瞎了。
劫后余生,杭城人再也不会议论他人的长相了,或许是因为他们都看不见了,又或许是因为…不能再有第二个涵儿了。
一场雨悄无声息地滋润了焦烟遍地的杭城。
苏云落在楼边撑起那把伞,一川烟雨荷花依旧,淡青墨色遗世独立。丝毫没有注意到,靠近自己的那袭月白色身影。
“你怎么知道,这把伞能够防得住涵儿?”
白夜有些慵懒的倚在栏杆上,丝毫不在意雨滴落在自己华贵的衣衫上。
她见状连忙把伞伸到他那边:“这把伞…涵儿把它带去了烟雨楼。我想它早就不止是一把伞了吧?还是周俊锋的承诺,是她所有的执念所在。”
“嗯。”男子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握住她执伞的手,将之推回她头顶上:“就不能给在下一个…保护你的机会么?”
苏云落顿时红了脸,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周俊峰最后说的话你记住了。”他语气听起来似乎很轻松,可是却也转开了视线:“在下便不必重申。”
这下她的脸更烫了,周俊峰最后说的哪一句?
是…“你只需做你自己即可”,还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只爱你一个”?
第15章
苏云落猛地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要往那方面想,抬头却惊讶地发现公子一向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竟然似有似无地浮起两抹绯红。
似乎发现了她的视线,白夜清了清喉咙换了一个话题:“其实云落有没有发现,涵儿此事还另有蹊跷?”
她不由得觉得好笑,没想到公子爷学会了转移话题这般拙劣的伎俩,却还是认真回答道:“蹊跷?嗯…只是觉得涵儿未免太过神通广大了一点。”
是了,就是这点。
从涵儿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照理说,涵儿怨念深重,就算死后直接堕落成魔,也需要修炼多年才能够积攒足够的力量,更别说是一次造成如此大的伤害了。对于一个仅仅成魔半年或者更久的魔来说,涵儿的能力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她不仅凭一己之力造成了鬼脸焚城,更是让那些鬼口脱险回来的人都带有鬼人脸。这就很奇怪了。难道她能预先知悉,白夜会动用冥力使百鬼归阴,从而会有脱险回家的人?
而且杭城附近的妖魔鬼怪,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脱险的人也并不是从一处回去的,又怎么会刚好都感染了鬼人脸?
可是若她真的有这通天的本领,直接杀了全城人解恨便是,又怎么会在最后时刻袭向弹琴的苏云落,依旧需要借助她手杀人屠城呢?
这一切的种种都说明,涵儿可能只是这次事件的一个表象。她背后应该还有更深一层的人物。这个人深思熟虑,手眼通天,几乎每一步都算到了。涵儿只是因为对杭城人的刻骨恨意,恰好被他利用了而已。
细思极恐。
拐角处有两人正大光明地偷听着墙角,还搬出了小桌椅,悠闲地听雨品茶。
听到旁边暂时没了动静,留醉忍不住对李晚明比划道:“没想到白公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晚明冷冷地喝了一口茶:“嗯,如此肉麻。”
留醉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嘴角露出邪邪的笑容:“不,我是说他情话怎么说得如此笨拙,白公子应不是没有经验的人?”
李晚明放下手中的茶盏,面色略微尴尬,心想道:“当然没有经验,情窦初开之时,就被家中正室管的严严实实…”
不知为何,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却着实看到留醉明显面色一变,分明像是听到了一般。
正当二人都满腹疑问之时,只听转角处一声,叫的人心肝胆颤的,软糯甜美到极点的女声,却又分明压抑着什么:“白公子~~!”
原来是季流芳,竟然以一副捉.奸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分开了脸红心跳的白,苏二人:“怎么你又不知好歹地往公子身上贴呢?真不要脸,也不怕污了郎君白衣!”
一向笑脸迎人的白夜面色迅速冷了下来,随即传音入密给李晚明:“她怎么还在这?不是早说让你放她自由,叫她走吗?”
后者起身进了屋,冷冷地传回去:“自己赎的人自己说。”
季流芳丝毫没有把她往日的影子放在眼里,自己和她就是云泥之别,她不过一个跳梁小丑,又怎么可能和自己抢男人?季大花魁一直觉得白夜不过是将苏云落留在身边粗实,甚至是给自己当丫鬟,这才肆意露出了对她的轻蔑之意。
片刻之后她觉得自己发现了更加致命的事:“苏云落,你…今日竟然涂了唇脂?真没想到,你除了面貌丑陋,竟然还手脚不干净?”
如此一来气氛更加尴尬了,李晚明和留醉皆退回屋中打算绕过来解围,没想到他们刚来到凭栏前,就看见了让人惊讶的一幕。
一向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苏云落,竟然当着趾高气扬季流芳的面,一头扎进了白夜的怀里,将自己淡粉颜色的唇脂全部抹在了他洁白无瑕的衣襟上。
一个挑衅的眼神甩给季流芳之后,她又把脸埋进了白夜的怀中,轻柔委屈地说着:“公子,是云落污了你的衣服,只是你…在乎吗?”
唇脂淡淡的香气氤氲开来,看不见脸的少女在他怀中来回磨蹭,痒得他一阵心悸,先前的不悦之色一扫而空,嘴角露出醉心的笑容:“不在乎。”
苏云落又蹭了蹭,声音婉转竟也带了蛊惑的味道,软糯粘人丝毫不比季流芳这个花魁差:“那…公子给妾身买的唇脂,竟然被说成是偷得了,你难道不在乎么?”
神通广大灵力充足的白公子,此时竟然真的像被狐狸精蛊惑的呆书生一般,顺着回答道:“怎能不在乎?”
让一边旁观的留醉和李晚明目瞪口呆。
季流芳更是气得五官扭曲,连架子都端不住了,搅着衣袖直喊:“狐狸精狐媚子!!你有种就抬起头,让白公子看看你那张脸有多丑!我看你还怎么古惑人?!”
闻言,苏云落就从公子的怀中抬起头,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公子,我丑么?”
他顺手摸了摸她额间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丑。”
苏云落:“…”
还没等季流芳得意,就听白夜继续说:“可是世间哪有什么美丑之分?只是有人对自己的相貌理直气壮,而有人羞掩遮藏罢了。只要自信,终有一日你会遇到一人,觉得你美之不可方物。”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众人才觉得他还是没有被狐狸精蛊惑的。
只是一面温柔地对自己怀中的人说完这番话之后,白公子便头也不抬地对季流芳说:“季姑娘,白某当初为你赎身是为了还你自由。如今自由已得,天高海阔任鸟飞,我们再会有期。”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季流芳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
她刚刚是被一个奇丑无比的女子打败,然后还被心仪的对象赶走了吗?
这怎么可能?!要说狐媚之术,她可是在烟雨楼苦练十几年,一举手一投足都能勾人心魄,怎么会被一个只会倒贴,投怀送抱的丑女打败呢?
“白公子…”她颤抖着双唇,一眨眼见修长的睫毛上就挂满了泪珠:“白郎…”
一听到白郎这个称呼,白夜的脸色瞬间冷得无以复加,竟然比李晚明还更甚几分。如果说之前他还是客气地请她走而已,现在他就直接冷冷地叫晚明:“送客。”
季流芳虽然心中想着的是:“不,我怎么可能就此罢手,我还会回来的!一定要让这个丑女尝尝我的厉害!”可是表面上却做的滴水不漏,一副虽然舍不得,但并不是非白夜不可的神情。
黑衣公子利落地上前一步,毫不留情的将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带了出去,竟然也理所应当地叫站在一旁的留醉帮了一把手。
雨已经停了,却还有水珠淅淅沥沥地从房檐和树枝上滴落。
苏云落还在他怀中。白夜却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到她腰间,一把扯下了网兜挂着的不倒翁:“你竟然又用了傀儡术。”
她也在一瞬间打了一个激灵,转念醒了过来,看着被自己弄脏的雪白衣襟,不由得羞愧难当:“公子…衣物…我帮你洗了?”
一听这话他又忍不住接了一句:“那先帮我更衣?”
“公子!”
白夜被她叫得没了脾气,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干脆伸手将人拉回怀里:“其实,在下多希望,没有傀儡术,云落也会这样对我…”
他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她多想相信。
其实比起这句话,在她脑海中不停回荡的是另外一句:“可是世间哪有什么美丑之分?只是有人对自己的相貌理直气壮,而有人羞掩遮藏罢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自卑,样貌的劣势,却会无限放大自己心里的自卑。让人有的时候连爱都没有了勇气…
可是真当她鼓起勇气想要接受的时候,却得知了白公子家中…早有正室的消息。
第16章
事情是这样的。
回到京城之后,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时值小满,初初入夏,空气略微闷热。
京城的繁华不同于水城烟花之地,处处都透露着气宇轩昂的恢弘之气,连路上走着的行人也更加趾高气昂一点。
当时一入城门李晚明似乎有急事要处理,就带着留醉和一干家仆小厮先行,而白夜竟然径直带着苏云落回了他在城东近郊的家。
所谓的家…出乎意料,竟然是一处篱笆围起来的破旧小院落,连正紧的匾额都没有。似乎跟他身上穿着的华贵衣衫格格不入。
白夜却丝毫没有半分不自然,带着她四处走了一圈,将厨房灶台,院落茅房,都介绍给她之后,来到一处紧闭的房门前,告诉她:“屋中住着在下的老母亲,母亲卧病在床多年,还要劳烦云落多费心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白夜鲜少回家,似乎在外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
而传说中的白家老母更是鲜少露面,每日苏云落都会按照吩咐做好了饭食,放在她门口,便自然会有人拿进去给她吃,一炷香之后脏的碗筷又会好好地放在门口。
“奇怪,太奇怪了。”
她百无聊赖之时,只能跟腰间的不倒翁闲聊解闷。而这不倒翁嘀咕着奇怪,已经嘀咕了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