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白天劳累,又经历了大悲大喜,苏云落睡得特别沉。
只是夜半十分,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师妹。”
她却不知道为何如此笃定此人口中的师妹叫的就是自己。
朦胧迷糊中她看到一面镜子,镜子中的自己竟然美若天仙,肤若凝脂唇若丹朱,眉目流盼间光彩怡人。
这真是一个美梦。
她忍不住靠前又细细看了一遍镜子里面的自己,可是随即又开始慌张起来,说不定睡觉之前床前发生的事也只是黄粱一梦?
就在此时,镜子中忽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玉树临风,玉带飘飘,容貌精致却又威武不凡的男子,又张口唤了一句:“师妹,近来可好?”
苏云落转头看身旁的男人,却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竟然抢先一步回答了男子的话:“劳师兄挂怀,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
吓得苏云落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果然不是一面镜子吗?可是面前的男子无论动作还是话语都跟镜子里一模一样。
“师妹,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天界一切安好,只是门历太严,我也是趁着这次帝王殒命才可下凡看你一眼。”
这男子果然是仙人吗?苏云落暗自惊奇,还不知如何答话,镜子里捂着嘴的“她”却又说话了:“师兄能帮我解决外面那个麻烦吗?有他在我如何历劫?听说这三世情劫,第一世本该是‘无人爱’?”
那仙人似乎被这话逗笑了,噙嘴浅笑的模样也十分好看:“师妹,你又何必自讨苦吃?刚巧因为他捣乱,你这一世无法历劫圆满…”他说着便掐指算起来:“算来也只有十月有余的寿命了。不如就趁这一世终了之时与他修好,也不必再受其他情劫?”
“哼。”镜子里美艳无比的苏云落眉峰一挑,双手抱胸:“你也不想想,我当初到底是为何被父帝惩罚历这三世情劫,还不是因为他!如今他又来捣乱,我却要与他修好,这是何等道理?”
可是镜子里的自己唇角上下翻动说的话她已经听不见了,那仙人的这句话在苏云落脑中嗡嗡回响,她想抓住面前的仙人问个清楚,可是却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只能跟着镜中人做相同的动作,说同样的话。
为什么,明明她才是本体,却无法出声问一句:“什么叫只有十月寿命?”
可是她才,她才刚刚…
心中悲怆猛然袭来,面前的那面镜子轰然碎裂,自己美艳的脸和那个面容姣好的仙人全都随着碎落成千万片的黄铜镜面落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仿佛都被吸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里,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梦中惊醒,满头满脸都是汗珠,而白夜正在旁边一脸忧虑地看着她。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堂堂一个武神竟然如此会见缝插针,连托梦这种最低级的仙法都用上了,满脸担忧地看着苏云落,生怕她听到了自己的什么坏话,改口不愿意嫁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想要确认现在是否身处现实之中,指尖触及的皮肤还是那般微凉,让她瞬间就醒了过来:“公子…我…”
若是那个梦中仙人说的是真的呢?她只有十个月可活了?
那么…
正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忽然被咚的一声大力推开,眼见门外是三更漆黑的天,和一个全身黑衣的人。
不正是即将登基,身份高贵的八皇子李晚明吗?
虽然两人明明都衣冠整洁,白夜却还是用被子将苏云落裹了严实,皱眉转了个身看着来人:“何事莽撞?”
不知为何,这话听来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白夜才是主子,未来的皇帝倒是仆从了。
可是李晚明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依旧冷着脸:“楚王逃了。”
白夜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成王败寇,他不逃等着过年吗?”
李晚明面色不变,却将剑扔到了另一只手中:“天牢严丝合缝,连苍蝇都飞不出去。如今穹顶却裂了一个十人环抱粗的大洞。”
“这倒有点意思。”白夜终于坐了起来,转身安慰苏云落:“我去去便回,你再睡会。”
“我也去。”
天牢坚不可摧,一直是王朝的骄傲,此时穹顶凭空破了如此大一个洞,让所有知情者都胆战心惊。
更可怕的是,有居住在天牢附近的百姓声称牢破十分,似乎听到了一声龙吟。
有人爬上大洞不规则的裂口边缘,竟然发现了一块巨大的黑色龙鳞。
第23章
天牢一半沉在地底不见天日,用于关押穷凶极恶的罪犯。一半却在地面之上,每个囹圄相对较大,而且还有高挑的穹顶和透光的天窗。
大约是因为有人依旧估计楚王的皇子身份,他被关进的就是最大的囹圄。只是原本只能勉强透一束光的天窗,现在变成了巨大的空洞,月光肆意倾洒下来,照亮了瑟瑟发抖的狱卒们。
他们平日里哪有此等殊荣,一日之中见到两位皇子,而且还都是最有望登顶九五的。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牢头斗胆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皇子身边那个看起来比较和气的白衣公子发问,据说这个公子是幕后军师,此前琴馆一役大放异彩,以后必是新皇面前的大红人,就颤颤巍巍地回答了。
“回这位先生的话,就是楚王殿下,哦不,囚犯之前一直都在怒吼咆哮,说什么成王败寇,圣上驾崩没有留下遗诏,如今仅凭一面之词就将他关在这里,云云。连晚饭也不肯吃,我们大伙都以为他闹腾累了自然就会消停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之后他虽然消停了,在天井下打坐看似入定,却发出骇人的声响。”
说道声响,牢头还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狱卒们,他们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一开始还好,声响并不大,我们只是觉得恼人得很,可是后来就越来越响,我们甚至都看到楚,囚犯本人像被蒸熟了一样浑身冒着热气。没人能看得出来这声响究竟是从囚犯身体哪个部位发出来的,但是共鸣越来越严重,甚至连大地都开始晃悠。他身上冒的烟也越来越多,扰乱视线叫我们都看不起牢中的景象。最后…最后那声音竟然像是龙…龙吟一般,一声巨响挣破天穹,囚犯也…不见了。”
“奇怪。太奇怪了。”白夜在囹圄中来回踱步,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京城还在莺歌燕舞夜不归宿的王公贵族中却炸开了锅。
“龙!快看,是龙啊!”
不知是谁高喊一句之后,最高最大最华丽的勾栏窑子翠红楼中的人纷纷从房中鱼涌而出,仰头望天。
只见远处天边乌云蔽月之处,闪过几道青紫色的闪电,闪电之中有长条之物盘旋而过。又一道明亮的闪电劈过,众人看清了那长条的东西有四只尖锐的爪子,和一个形状及其独特的头部。
那个头部的形状王朝的人都不会认错,犄角高耸,长须飘飘。
“真龙现世!不得了啊!!”
“可是,这龙好像被困住了啊?”
“真龙现身,到底什么意思啊?”
“这是先皇之灵?遗愿未竟?”
“难道说,楚王才是真命天子,真龙之身?如今却被困囹圄,怒现真身?”
“阿弥陀佛,真龙保佑我家早生贵子!”
于此同时,李晚明也一个助跑就轻轻松松上了天牢的穹顶,在那个巨大的坑洞不规则的断口附近,发现了一片纯黑色的鳞片。
他忍不住传音入密给白夜:“龙族未绝?”
白夜被他问的莫名其妙,甩了他一个白眼:“且不说龙族已经千万年未现于世,就算要现世,又与楚王有何关系?”
李晚明不再说话,只是将那鳞片自高空抛下,好在白夜准确无误地接住了。
在月光之下细细打量,幽黑却透光,鳞片上还有细细的纹路,当真与古书中记载的龙鳞一般无二。他将那鳞片凑近闻了闻,没有生气,却也没有死气。
“奇怪,太奇怪了。”这句话白夜这天晚上已经说了第二次了。
此时忽然有人来报,说京城的御街上,有不少人看到了天边有真龙现身,被困于月出之地,盘旋不去,貌似焦躁不堪,百信纷纷争相传告,把睡梦中的人都叫醒观看,说是征兆不详,恐有大祸。
“我们也去看看。”
出去的时候,白夜忽然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双手细腻却指节有茧,纤细却异常温暖,让他心头也随之一暖。
这只手…已经许多年没有主动牵过自己了。
白夜竟然莫名的有些激动,然而他一转头,苏云落就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里,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他:“若是…若是李公子未能登基,公子也会…”
他回握住那只手,用宽大的月白色衣袖将她包裹在自己怀中,不假思索地回答:“会。”
“可是,可是云落只是烟花女子,曾经卖唱为生,若是传出去…恐怕对公子名节有损。”
白夜莫名被她逗笑了,他忽然觉得,这个会为自己身份自卑的娘子好可爱,毕竟从前她一直有着天地间最高的身份背景,自视甚高…
见他半天不出声,苏云落不由得眼神一暗,抽身就要从他怀中退出来。却被白夜一把按回自己怀里,含笑道:“那岂不是正好。你也看到了,白某也是家徒四壁,两袖清风,空有一副皮囊一位老母。我们真是门当户对。”
“可是…”苏云落在他怀中不安地蠕动了一下:“李公子登基之后,公子也会位极人臣,到时…”
“到时在下就可以让说闲话的人全部闭嘴。”他的声音轻柔却决绝,让她感觉到天大的安全感:“总之无论如何,白某此生非卿不娶。”
毕竟,若不是为了她,也不必大费周折地让李晚明当人皇。要趁着娘子还丑的时候,好好追,好好宠,好好疼,争取让她一世就向自己诚服,也好弥补她一直以来挂在嘴边充当借口的“婚前素未蒙面,何来感情之说”。
可是他这些小心思,此时只是凡胎肉体的苏云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晓得的,她甚至还突然觉得自己竟然变成了话本中那些成日里只会想着情情爱爱的小女人,耽误了公子查案追捕辅佐九五的大任。
她连忙抬起头:“都是我不好,这么危机的时刻还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
白夜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怎么会呢,你的问题都至关重要。”
心安了之后她就忽然害羞了,低头走在了前面:“我们快去看龙吧。”
这不消片刻的功夫,御街上已经站满了看龙的人。将宽阔地足以容乃四辆马车齐头并进的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前面有官兵开道的尊贵皇子李晚明早就到了最佳观龙地点了,后面两人却被堵着出不去。
他只好传音入密问他情况,没一会就传来了李晚明冰冷的回答:“是龙。”
没一会又来一句:“黑龙。”
这两句听起来似乎是废话,可是白夜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当初在看到鳞片的时候他就起了疑心。天书中记载的龙族最爱面子,周身颜色变成了攀比的资本。其中尤以金龙最为贵气,其次是白龙,后有青龙,红龙,紫龙等等。
而黑龙戾气极重,是最受嫌弃的旁支,由于不受待见求亲无门,数量越来越少,也应该是最早灭绝的种族。
有了这热闹的一夜,次日朝堂上原本已经定下来的风向又有了变化。
不少股肱大臣纷纷要求见到先帝遗诏,重新调查先帝死因,公开提审重要证人方靳等等。甚至因为上头没人压不住,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总之意思很明显,楚王党看到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一口咬定天显异象,说明楚王才是真命天子。甚至有人直接说从天牢消失的楚王就是黑龙救走的。
有说黑龙是先帝魂器,有说天护真皇,唯有让楚王登基才能平息龙怒云云。
吵得李晚明心烦意乱,握剑的手都更紧了一点。他只觉得自己必须站在大殿上任人评头论足,备受争议,始作俑者白夜却安心的在家中尽享齐人之福,简直!
哄的一身巨响之后,大殿之上鸦雀无声。
只见神勇无比的八皇子竟然安耐不住,飞剑上前削下了柱子上绕柱飞龙的头。断口平整无比,而八皇子却已归剑入鞘,冷冷地横扫了殿中所有人一记眼刀。
当然没有人再敢出大气。
这一声巨响李晚明还特意用传音入密送去了白夜耳边。惊得正在书房中处理冥府送上来的公文的白夜笔尖一抖,留下了一大坨墨迹。
正巧苏云落端了一盘葡萄进来,就听到白夜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是作甚,难道我能变出传位密诏不可?”
苏云落放下了葡萄,面色有些尴尬。白夜连忙合起面前的公文,温声道:“只是替晚明着急,没有吓到云落吧?”
“那个…其实…”她有些吞吞吐吐:“妾身知道传位密诏在哪。”
白夜微微惊讶了一瞬间就想起来了,那个老皇帝的魂魄附在她耳边那么长时间,不可能没说身后事。
“我…”苏云落还有些紧张不知如何解释:“我先前不说只是因为我不该知道此等机密…”
“无须解释。”白夜倒是轻松地吃了个葡萄,绕过书桌来牵起她的手:“带我去找可好?”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好…”
于是苏云落有些胆怯地行走在壮观富丽的皇宫之中,紧张地握紧了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因为此刻她的身后不仅跟着一大群宦官侍从,还有文武肱骨,三品以上,有实权,能出入内廷的官员全都来了。
她忽然有点担心,万一这遗诏上的名字不是李晚明怎么办?
第24章
面上看起来,苏云落围着面巾,迈着躞蹀碎步带领群臣,半分没有慌乱的样子,似乎也对皇宫的四维颇为熟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先皇的御书房。畅通无阻地转过屏风,来带御书桌跟前,毫无无惧地一屁股坐在了先皇的龙头圈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