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醉强装镇定地喝了口酒,抬起狭长的凤眼朝她一笑:“花魁别来无恙?”
“大胆!”她身后雪狼部的首领顿时大喝出声:“这位是女帝陛下!还不跪下参见?”
“诶,无需客气,吾等乃是故旧了。”季流芳倒也不急,反正整个楼围得像水桶一般,她也逃不出去:“头牌保养得可真好...”她说着摸起自己的脸面:“皮肤如惜,一点褶子都没有。”
她可是要常常生食美女,方可驻颜美容,那留醉又凭什么几十年如一日的容貌不变呢?
“多喝酒。”留醉举了举面前的酒壶,给她也满上一杯:“来,许久未见,坐下叙叙旧吧?”
他狭长的凤眼眉目流转,让人难以拒绝:“流芳还记得么,那一年水城桃花季雨,你我纷纷被赎身出了楼,随着李公子一路进京...”
“好啊~”季流芳一撩华贵的衣裙,坐在了桌前,一挥玉手示意身后的雪狼部战士:“我跟他喝几杯,你们先进去搜。”
留醉神色明显一变,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拽着坐了回来:“记得啊,那时真是春风得意啊~你和李公子每每遇到酒肆都走不动路,定要坐下来喝上一两杯。我们就那样走走停停,却怎么也等不到白公子呢...”
当真是恍如隔世,那时她还年少无知,心高气傲,自以为有美貌便可以横行天下。
现在她也确实横行天下了!
“陛下!找到了!!”
正在此时雪狼部的头从内屋毫不怜香惜玉地揪出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来,狠狠地仍在地上,还故意讨好地用不标准的官话说了句:“什么甜虾滴溢,还不如陛下哩好看!”
季流芳猛地凑了过去,捏起那女子的脸就直直将她从地上拔起来,对视了两秒之后她手下一个大巴掌呼扇过去,转头对留醉说:“就这么个小丫头也想哪来糊弄我?!”
然后她也不拖延了,直接起身进了里屋,掀起床上的被子,被子下的褥子,褥子下的床板——一个黑洞洞的密道入口顿时显现。
留醉将面前酒壶里的酒一饮而尽,拍案而起:“季流芳,你够了!”
“哟?”
她眼中来了兴趣,毕竟成魔之后人类都太不堪一击,她已经好久没有展露拳脚了。
没想到这位故人竟然也不是个人身,看来自己以前还真是傻乎乎的啊。
言语之间纯白的毛发就直直向她袭来,被她腾空一个气流在空中打散,化成了无数根纤细的白毛,轻轻然然飘落在房中的空气里。
“不过如此吗?”
她说着就跳下了密道入口:“来啊,叙叙当年烟雨楼的旧事,怎么能独独少了云落一人呢?”
密道中无人,季流芳连旁人的目光都不用顾忌,直接化作浓密的几道黑烟,直搜搜地窜了出去。
眼见就要追上提前跑路的故人,却猛然装上了一道妖法凝成的透明墙壁。
“哼。”
疾风中她冷哼了一声:“看来你是逼着我不顾旧日情面了!”
说着黑烟就凝聚成形,变幻出莲花的模样,缺如铁钻一般飞速旋转地迎上那堵墙。
随即只听一声闷哼,留醉就显出原型捂着胸口落在地上。
他再抬起头时,双目在黑暗中直勾勾露出两道青光,季流芳手中的莲花却丝毫不带任何犹豫:“你想蛊惑我?”
莲花过眼,化作千万片莲瓣,黑烟凝聚成的季流芳双眼通红,却异常诱人:“那不如我们就比比,谁的诱惑功力更强?”
“哼。”留醉冷哼了一声:“当初在楼里你就比不过我。”
这句话明显激怒了季流芳:“当初是当初!!”让她直接撕破了脸皮,打起来连美感也不顾了!拿起腰间那把沾染了无数妖血,洗都洗不掉的青铜色弯刀,直直冲了上去:“现在早都不一样了!!”
暗道狭小,却刮起一阵又一阵疾风暴雨,青红两道光线来回交错,电光火石互相交错之间,却不断接近拼了命往前跑的公主。
留醉告诉她,跑出这个密道之后,有最大最好吃的果子等着她,跑慢了就没有了。
可是她心中却总是有种不一样的情绪,让她控制不住地回头望去。
最终红莲变成业火,红光穿透了重重阻力,照亮整条漆黑的地道。
空气中忽然飘舞起了纤细的白毛,是狐狸尾巴顶端那种最细最软的绒毛,仿佛让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
公主也随之慢下脚步,伸手接住了一撮飘落的细毛,柔软的触感让人为之心颤。
留醉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妖力凝成人身,落在她面前,俯伏在地喘气不止。
“对不起...我也护不住你了...”
公主只觉得心中一阵神魂激荡,双手不受控制地上去抱住他转瞬即逝的虚弱身子。
“我只是...一截狐尾,因为你的一饭之恩,却也能有三世春秋...”
她只觉得自己眼眶湿润,不受控制的滴下泪来,心中似乎有什么强烈的情感在不断翻涌。
“云落,谢谢你。”留醉在她怀里,轮廓却越来越淡,空气中翻飞的细毛也越来越多:“我也知足了...只是...下次你若是再见到李公子,记得告诉他...留醉,从不曾...负他。”
“留醉...公子,留醉...”
她痴痴的看着自己手中白光消散后剩下的一截绵软的狐狸尾巴,洁白如雪,顺滑如丝。
一切消散之后,迎接她的是一双血红的,充满恨意的,魔气冲天的双眼。
“云落~苏云落!”
第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一下~这章前面可能有点不适,后面绝地反击~!
以及男主终于要回归了!
“我的老朋友~”
季流芳一步步逼近, 所到之处,密道墙壁上悬着的灯就随之熄灭一盏。
“真没想到, 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情景。”
随着她手指拨动, 最后一丝灯光也熄灭了,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视线中最后一幕是季流芳五根手指,鲜红的指甲盖,似乎都是被血浸染,一根一根合拢,也掐灭了最后一丝希望。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是被倒吊着的。
难受, 浑身都很难受。
公主这具近乎完美的身子几乎是被细细的丝线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地缠绕着,然后一根粗绳倒吊起来。细线如刀,只要有轻微的动作, 露出的肌肤就丝丝入扣得疼。
她不明白,不明白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对她带着滔天的恨意。
不过这些天发生的事她都不太明白。忽然出现了好多人, 都说认识她, 可是她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他们。
可是血流倒灌,全都涌到头部,让她脑子更是涨的疼, 几乎无法思考。
突然见灯光全开,一瞬间亮如白昼,让她刚刚适应黑暗的双眼一时睁不开。
下一瞬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把刀, 割断了挂着她的粗绳,她头朝下硬生生着了地,如此大的动作让她全身被细线牵制得更疼了。
又过了半晌她才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满屋子骇人的刑具,铜铁铮铮,每一样都让人心惊肉跳。
季流芳坐在正前方,嘴角带着一丝妖异的笑容。这时从她的铁座后面缓缓走出的,竟然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蕊儿!
蕊儿看了女帝一眼,又看了看公主,心疼地上前去细细为她解开身上勒得紧紧的细丝线,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完美的皮囊,若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诶呀你看,都勒红了呢。”
她眼中泛出了泪花,蕊儿是来救她的?
可是下一刻蕊儿就说出了令人恐惧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折腾她的身子没有用。云落她啊,是个天界大佬呢。你要想办法虐一虐她的神魂?”
“哦?天界大佬?”季流芳眼中红色的火焰翻腾了起来:“天界之人来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可怜的凡人,找找存在感么?”
“真是可恶呢!”她说话间就不知道按了哪里,就从天而降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笼,刚好将公主罩在其中。
“可是你如今神魂破碎,再折腾折腾,就能魂飞魄散了吧?大佬?”
公主眼中更加迷茫了,她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仙界什么大佬?
下一刻,铁笼从上至下劈下一道青紫色的闪电,穿魂破体而过,让她浑身一个激灵,从里到外疼的无以复加,脑中神志却更加清醒了一点。
“云落,舒服么?”
蕊儿刚好落在铁笼外面,看到这一到闪电劈下,心中那叫一个酸爽,什么女主光环,统统可以被她碾碎。
可是表面上她却皱起眉毛,假惺惺地说了一句:“云落,对不起呀。”
她强撑起身体,看着铁笼外的蕊儿。
“我当初穿过来嫌弃你的身体,是我不对。错过了这么久,现在你就物归原主吧?云落。”
云落。
季流芳又猛地一挥手,劈下一道闪电,这次的电击比上次还要强,而且电光翻红,跟普通的闪电完全不一样,丝毫不伤体,却让她觉得痛不欲生。
“叫啊。云落,你怎么不叫呢?”
云落,云落。
她在铁笼中无力地翻了个身,为什么都叫她云落,她明明...
下一刻,三四道电光一同从天而降,逼得她牙根都咬不住了,直直叫了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这一声明显给了季流芳极强的愉悦感,她五指连动,一朵红莲悄然在她掌心酝酿,铁笼中便也有了相同的红色电光如花般倒劈下来,逼得笼中人直直跪了下去,双手也几经支撑不住。
“叫啊云落,继续叫啊!”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覆,体内有什么东西几乎要散去。这就是她们说的什么神魂么?
“叫啊云落,别忍着!”
她只要一叫,季流芳就捧腹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若是不叫,季流芳还会埋怨蕊儿:“都怪你非要一张完整的皮子,不然让我的将士们轮流上了她多好。他们可都垂涎已久,你也害的我失信于人。”
于是蕊儿还会用一种诡异的语气跟她说:“姐姐一会给你好吃的,叫得大声有奖励哦!”
为什么?
这些人都是为什么?
她虽然不懂,可是她不能坐以待毙,在雷电无休无止霹雳的间隙中,她手下丝毫没闲着,将先前缠在她身上的细丝线一根根缠在了铁笼的粗铁柱上,一张竖着的琴面即将成型。
噼里啪啦,一阵一阵的闪电疯狂地连续地劈下来,伴随着季流芳大笑的声音,抬眼就能看见蕊儿憋着笑等她死的表情。
季流芳还在埋怨着:“都怪你,我精心准备了一屋子的刑具都没能用上!那张脸我看着就想用指甲划烂,撕个粉碎。”
蕊儿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猛然大喊道:“糟了,她竟然织了一张琴!千万别让她碰琴!”
“好啊~!”季流芳脸上的表情已经极其扭曲变态,一听这话仿佛更兴奋了一点,双手一动,黑烟尽出。
她忽然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压倒了地上,双手直直伸出铁笼之外,十根手指像是被人用铁鞋狠狠碾压一般。
隔着铁笼到女帝的宝座,几尺的距离外都能听到清晰的骨节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如此钻心之痛她再也受不了,敞开嗓子叫了起来。
季流芳开心的不行,笑的直不起腰:“哈哈哈,就是这样云落,好样的云落!”
痛苦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混沌多年如同一团乱麻的思绪在被一根根理清。
云落,他们都叫她云落,她的名字明明就是...落姬!
指骨全数粉碎的一瞬间,神魂激荡混乱的一瞬间,碰撞反而产生了新的秩序,三魂七魄有一瞬间回到了原本的位置,让她想起来了。
她是谁——落姬。
在她反应过来之后,才看清指骨被碾碎的前一瞬间,她明面上在编织琴弦,暗地里却用那张贴身的扎凉信纸,歪歪扭扭地蘸指尖鲜血写了两个字:“救我。”
瞬间想起一切的落姬当然明白这张信纸是谁寄给她的,枉顾当下的窘境,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真丢脸,为什么要向他求救?
“你真的想听我叫吗?”
她的声音突然沉稳下来,让季流芳的笑声戛然而止。
“好啊。”
不过区区生魔,仗着她如今是凡胎肉体就能随意欺负吗?
落姬敞开歌喉,一声突破天际的高音在耳畔响起,屋内所有一切不是铜铁之物全部应声而碎,季流芳痛苦地捂住耳朵,从铁座上滚了下来,来回打滚。
蕊儿却已经是呆若木鸡,双耳中直直流下两道鲜血,耳膜尽碎之后,任绯被生生逼出了这具肉体。
“啊啊啊啊啊云落,你快停!”
她停了片刻回答道:“我不是云落。”只觉得这具凡胎肉体却是有点束手束脚。落姬的武器其实并不是琴,而是音波,任何能发出声音的器皿都能成为她手中利器,甚至不一定要有乐器相左。她本身的声线与歌喉就是最具有穿透力杀伤力的神兵利器,清丽高亢,上至九霄,驱魔镇魂,无往不利。
可是白夜先前硬生生拔出根深蒂固的妖种,实在是对她的神魂打击太大,片刻的完整之后,她只觉得即便努力集中,魂魄也不可抗拒地又游离起来。
她静静的看着痛苦不堪的季流芳,想着若是此时抛弃凡人之体出鞘,怕是神魂会散落在天地间,倒时候就不能靠一己之力拼凑起来了。
那么在仅剩的时间里,她就直接用声线诛魔吧。
“季流芳...其实若不是走上魔道,你原本也能落个圆满的结局。”
那一双精致的眼中竟然透出悲悯。
她竟然对她露出悲悯之色!她凭什么?上一刻苏云落明明还在被她压着打!
“圆满,怎么圆满?!丈夫死去,孤身一人,垂垂老矣,满脸皱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