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了的仙山形成了一座天然大墓。天地为穴,或许才是情天之主最好的归宿。
她手中琴弦不休,一道白光闪过,将一颗连根拔起的凤栖梧桐木劈成两半,抬手在空中看似一阵乱挥,却在木心上写出了关于情天之主一切值得铭刻的...
比起天地覆灭,这一炸一震似乎丝毫不起眼。尘世中的人只以为是一番地震,震动过后便照常生活,不再关心。
落姬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坚立已久的东西,也同时崩塌,溃不成军。
眼角最后一滴泪落尽,她也因为耗费了巨大的能量和仙力,身子一歪,直直坠落,重重砸在乱石嶙峋的碎山上,悠悠沉睡过去。
睡中不知日月长,这一觉睡得无梦无惊,一切安静沉谧,时间仿佛停止了,又如一眨眼一般。
她的神识和法力都在沉睡安眠中渐渐恢复,临近年月,她忽然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做,睡中也变得不安烦躁起来。
后来她一翻身,只觉得胸襟中有什么东西硌得慌,这才让她强撑起还没复原完毕的身体,猛然睁开眼。她想起来了,不能再沉睡了。
盒子碎裂并不代表回不去了。
其实还有另一条出路。
落姬坐起身来,拿出胸中那颗硌着她的巨大东珠,看着满天星辰掐指一算,时间刚刚好。
她转过身,对着自己为情天之主立下的碑磕了三个响头。
仙山从来缥缈无踪,这次出山之后,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也罢,本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何必对着墓碑空留念想。
人间又是一年春。
山河未满,抚柳依依。
落姬捏了个诀,隐去身形,倚在柱子后面看着那两个幼小的身影,手舞足蹈,兴致盎然。
小小的白羽竟然说“虽然爹爹说过,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能牵手,但是为了,我的不倒翁,就牵牵你吧。”
他这一说,小落儿也脸红了:“我爹娘似乎也这么说过...牵了手好像就要负责的诶?”
白羽赌气地一噘嘴:“切,负责就负责!大不了我长大就娶你!”
落姬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嘴,这小子真是从小就不正经。
彼时真是春光明媚,一切都宁静安好。
她刻意压制住心中的思念躲开了白夜,怕他修为精深,一眼就看破了她的隐身诀。
想到落姬拉着小白夜说过的那些话,多年后竟然轮到他来安慰自己,复仇不是正道...真是天道好轮回。
两个本来该练功可是不老实的小孩子,很快就摸到了御书房底下密室的入口处。
落姬隐身跟了上去,在密道里小心地护着两个孩子。
也不知白羽灵识初开,一路都在不断回头张望。
一切都跟记忆中相差无几,小羽儿劈开冰棺的时候,落姬心中涌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自豪。
随后落姬就跟上了借尸还魂之后面色大变,一身大红喜袍,凤冠霞帔独自匆匆回了生前住所的战五渣。
在这里她遇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旧仆杏儿,另一个,就是落姬只从战五渣口中听说过的人物——猫九娘。
猫妖舔了舔自己的右手腕:“你是爽快人,我也就不跟你绕弯弯了。我是妖,我们妖界啊,有一个至宝,能扭曲时间,回溯姻缘...”
战五渣眯了眯眼睛,明显已经被她口中的妖盒诱惑:“那你们到底有什么条件?”
“无论是什么条件都不要答应。”落姬自然知道猫九娘口中的条件是什么。
战五渣复活之后已经被吓了第三次了,失声叫到:“又又又谁?!”
落姬从黑暗处现身走了出来,顺手一个捆妖索锁住了见势不妙准备溜之大吉的猫九娘。
“你...落...你不是....”战五渣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美艳的女子她见过啊,不正是苏云落美貌的天界大佬魂相吗?
可是此时苏云落不是投胎成了那个小女孩,正在陪冥君玩养成来着...
落姬也懒得多做解释,凌厉的一记眼刀赏给了猫九娘,被锁住的猫妖立刻中气不足地喵了一声,在她手中变回了一只胖乎乎的短毛大橘猫。
妖族原本的计划是将妖种种在白羽体内,让白夜就算发现也狠不下心除去。可是当时的战五渣不知为何一心认为苏云落身怀一种叫女主光环的东西,转而种在了她身体里,这才导致她后来入不了轮回境,强制拔除妖种之后神魂尽碎。
落姬随手将那只大橘塞到了鼎虚之中,又从中掏出那颗巨大的东珠。
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刚刚借尸还魂的战五渣自然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她从腰间荷包里也掏出了一颗相同的东珠,正是她不久之前刚从嘴里吐出来的...
“我没有资格跟你说,往事已矣,不要去追。”因为她自己现在做的事,正是在追往事。
“我只是想来给你传达一句,将来的你想同你说话。”
战五渣明显睁大的双眼。
穿越,重生,她都在熟悉不过,一句来自未来自己的话,别人可能不不信,任绯却是会相信的。
落姬将手里的那颗东珠也交给了她:“她叫你,千万,不要回去。”
可是一听这话任绯不干了,将那颗东珠狠狠扔了出去。她刚接收了这具身体中鲜活无比的记忆,对先皇的爱满溢而出,压都压不住:“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回去?!我爱他!可是我现在连见都没见过他!”
“相见不如不见吧。你就此罢手,先皇直到死,都还对你恋恋不忘。可是你回到过去之后各番折腾...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造他厌弃的下场。”
任绯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她缓缓的摇了摇头:“不,你骗我!你就是怕我为了回到过去,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你才骗我的不是吗?!”
落姬嘴角挂起了一丝苦笑,隔空将那颗东珠收回手中:“我何曾骗过你。你想想,这颗东珠你会拿去做什么?”
战五渣摸了摸自己荷包中的那一颗,当然是当掉啊,当了好多钱呢。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她从市井救出落难帝王之后,正是当掉了这颗珠子,买了好多补品给他养伤...
她还骗先皇说这是她祖传宝贝。
后来先皇登基了之后爱她爱得不能自已,自然是花大价钱将这颗珠子赎了回来。
并且在她死后亲手塞到她嘴里为她镇尸...
所以这颗珠子,只有可能是将来的自己亲手交给云落的。
“是啊,正是因为你最后曝尸荒野,这颗珠子没了去处,又成了鬼魂的你才会将珠子交给我的。”
落姬认真地看着她面前的鬼朋友:“无论如何,都很感谢你,曾经在我被人嘲笑遭人白眼的时候,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伸手扶起了还坐在地上的战五渣:“可是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不是吗?”
任绯瞳孔一缩,是啊,穿越过来这么久,她都快忘了,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她属于一个有着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现实冰冷却又透着丝丝暖意的世界。
那时她身处其中,一心只想穿到书中世界,体验一下跌宕起伏的奇幻人生。可是她现在只想回去,回到自己那个不足八十平米的家,扑倒父母怀抱中,喝一碗妈妈亲手熬得白粥,好好地活在青天白日下,而不是三生大梦中。
“或许你一直漂泊,入不得永夜城,也是因为你本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缘故。”
落姬一个天界大佬,一语道破天机。任绯呆愣住了,原来她孤苦多年,一直只能当鬼竟然是这个原因。其实她心中知道,其实云落根本没必要跟她解释这么多,猫九娘已经在她手中了,无论任绯同不同意,她都已经拿不到妖盒回不去了。
看来这个以前天天被她嘲笑的天界大佬,心底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了。
做鬼已久,都忘了怎么哭的任绯眼角划过一滴泪。
“是啊,其实我现在...也就只想回到我自己的世界了。”
一滴泪之后,泪水就像决堤了一样流个不停。
落姬头一次亲身体会到白夜和留醉口中的,女人眼泪的可怕之处。她连忙从鼎虚中又将那只猫就出来:“你别急,妖盒能让你回到过去,说不定也能送你回家。”
任绯愣住了,是啊,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想到呢?
眼见落姬丝毫不客气地拎着猫九娘的尾巴问她:“将你口中的妖界圣物交出来!”
“喵呜....”九娘弱弱地叫了一声,卖了个萌。
落姬眼神一眯,明显对她示威告诉她这招没用:“那根本就不是你们妖族之物,若是再不交出来...本仙姬就施法帮你沐浴?”
任绯:“???”还等着仙界大佬放狠话呢,没想到...她气势竟然弱下来了!看来果然没人能抵御萌物啊?
更没想到的事,猫九娘一听到要沐浴洗澡,全身的毛都倒立了起来,凄厉地喵了一声,就从张口从她不大不小刚修炼出来的鼎虚中吐出一件物事,正是那该死的盒子。
落姬顺手将猫扔给战五渣,自己拿起那个完整的盒子看了一眼。
这本不是什么妖族圣物...这也是当年情天之主为她亲手雕琢的玩物之一。
落姬那时年幼,只觉得放入盒中的东西都会消失不见,甚是好玩,都会拍手庆祝。
却没想到多年后这个小小的盒子竟然成为了她命运的转折点,生死的关键。
或许...在情天之主造出盒子的时候,早就已经算好了今日的一切?
时过境迁,手中再拿着这个小盒子的时候,方觉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只觉眼眶又蓦然有些发酸,落姬连忙收拾自己的思绪,看向那只大橘猫:“你回去,等一段时间再跟妖主九狰禀报妖种已种下。若是耍花样,我必能知晓。明白了吗?”
“喵呜!谢仙姬不杀之恩!!”猫九娘如获大赦,夹着自己的尾巴呲溜一声就跑没影了。
然后落姬就看着双目灼灼地盯着她手中妖盒,满眼向往的战五渣。
她嘴角凄凉一笑:“好久没玩过这个玩意了,待我试试,能不能将你送回去。”
任绯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曾经是她最向往的古风家私摆设,现在她却异常怀念现代风的家具和柔软的沙发。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摸了摸脸上的眼泪:“谢谢你,云落...我当初没有跟错人,你果然是女主...有圣母情怀...”
得了...她又开始说那些落姬听不懂或者不想听的乱七八糟话了。
落姬指尖渐渐点亮了一簇白光,轻而易举地掀开了面前的精致盒子,问了她一句:“你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任绯就开始了所有穿越人都会说起的,对现代的描述。
天上有会飞的巨大铁鸟,地上也有快速移动可以横跨城市的钢铁长龙,人们都住在高楼大厦里,一家人数或许不多,挤在一起却特别温馨...
在她的描述中,繁复精致的银雕下的翠绿盒身渐渐发出了刺眼的绿光,一时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同时也淹没了落姬那一张美艳无匹的脸。
任绯带着笑带着泪,消失在渐渐熄灭的绿光和关上的盒盖中。
送走了鬼朋友,身体尚未修复完整的落姬咳了一声。
还好,只差一点了。
送走了她,就轮到自己了。
虽然她能明显感觉到体内仙力空空荡荡的,但是只要穿过这个盒子...就可以再一次见到白夜了。
她强撑着运气,屋子中很快又一次绿光大现。
这次绿光消逝之后,哐当一声,盒子掉在了地上。
熟悉的光斑莹润了整个眼眶,可是落姬只觉得真好的好累。
她终于完成了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以后再也不会有魔神灭世劫...却也再也不会有情天之主了。
或许连那个银雕翠绿盒子也不会存在了,父亲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只剩下了那把玉音琴...
跨越时空裂缝的一瞬间,落姬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可是这次她却落入了一个久违的清冷怀抱之中。
她虚弱地伸出手,抚上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指尖触感真实,微凉却如凝脂般润滑。
“白...夜...”
不是梦,真的是他,指尖能触摸到的,真实的他。
落姬只觉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漂泊的焦虑也找到了靠山,放心地呼呼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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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姬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又睡了多久。
只是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他们二人在蓬莱的那处宅子中。
她猛然惊醒,从床上坐起,左右张望,穿墙望去整个宅院空空荡荡的,虽然整洁干净却没有人烟生气。
落姬一把掀掉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白夜,白夜?”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好怕,好怕睡着之前指间一触才是梦,好怕他没有真的回来。好怕迎接她的还是破碎的山河,和白夜以身封魔的大阵。
慌乱中她撞到了院子中捧着一盆水步履匆匆的小仙侍,顾不得破出的水撒了她一声,落姬抓起小仙侍的手就问:“白夜呢?”
“额...”小仙侍明显被吓得六神无主,半晌才缓过来:“仙姬莫非忘了...主君他,主君他已经...”
“已经什么?!”不会的,不可能...她都已经将能做的都做过了...他怎么会还是?
此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为她披上一袭挡风的大氅。
指尖微凉,清风微扬,蓬莱院中的花树开了绚烂华丽的一树淡粉色的花。花落三两瓣,潇洒天地间,起起落落,回回转转之后,落在了身后那人的鼻头上。
落姬扬起头,刚好对上他凑上来的宽大怀抱,弧线好看的下巴映入眼帘,她痴痴地嘀咕了一句:“你是...”
“嗯?”他低下头,声音刻意压低,磁性异常:“夫人你...不会又忘了吧?”
白夜伸手将她用大氅裹住,打横抱起来,一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被拉近了不少,他鼻头那片花瓣异常粉嫩,可是他淡粉色的薄唇却更加诱人。
他皱起眉,凑近用额头贴在了落姬的额头上,口中还自己念叨着:“就说夫人这一觉睡得离奇...不管,夫人之前可是已经答应我再办一次大婚,酒席我都操持了一半了,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