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样往鼓楼涌去。
苏云落额角流下一滴汗珠,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白夜,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不能停?”
第13章
苏云落额角流下一滴汗珠,看着守在自己身边的白夜,忍不住出声问道:“公子,我是不是…不能停?”
白公子明显神情有些尴尬,一撩袍子坐在了她身边的地上,雪白的衣摆就那样铺在清冷肮脏的地上,看得叫人心疼。
而这些他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只是温柔地把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挡住刚好吹来的一阵夜风:“怎么会呢?若是累了就停,这曲子在下听听也会,虽然可能弹得不如云落好。”
他说完就用传音给鼓楼下护法的李晚明,语气略有埋怨之意:“没想到,还当真让她打了头阵。”
如此靠琴声也不是办法,只是一个缓兵之计。要想彻底解决,还是要找出事情的源头。
李晚明没理他,此刻古楼底下都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呆若木鸡的人们,他们身上全部都有一个或多个鲜活的人脸,此刻还在彼此热火朝天地谈论着。
“诶,我还说这琴音这么好听,还能让顶上那张嘴不咬人,说不定就是前些日子收了鬼的那个神仙呢。”
“就是啊,我也以为自己要得救了,结果谁谁想到啊!”
“你看得见?诶,兄弟,我被咬在了腿上,敲不着啊,要不您给我额头上再咬一口?”
“别别别,不值得!”
“真的,弹琴那女子丑的不行!”
“要是你看到会后悔死,还不如在底下留个念想。”
杭城不眠夜,没过半盏茶的功夫,不仅已经有人脸的人全部聚集在鼓楼底下,基本上全城的人都来了,就想看看能止住□□的琴仙长什么样。
普通人在外围围了一个大圈子,保持离被咬之人的距离,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打呼不值:“原以为真能见到神仙呢,没想到这么丑。”
“诶,可是她旁边那个男子…”
“真像神仙。”
季流芳看着高台上抚琴的人,想到了她在自己身后躲藏的这么多年,心里不由得冷笑:“果然上不得台面的人,终究就是上不得台面。”
议论声越来越大,此时李晚明身边的留醉看不下去了,大步流星地走上鼓楼,在凭栏处哗啦一声狠狠地将自己手里的酒壶砸了下去,清亮好听的男声压住了下面芸芸众生的喋喋不休:“都闭嘴!还有心思讨论长相?如若不是她在这弹琴,说不定你们都已经成烂肉一团了!感恩之心何在?!”
人群安静了片刻,之后却又开始讨论起来:“诶哟,这位小公子也生的…”
“简直比姑娘家还好看,让我…都无地自容啊。”
此时李晚明也跟着上楼,单手抱剑也冷冷地站在了凭栏前,对白夜说:“我在这守着她,你去解决问题。”暗里还传音入密补了一句:“不可用冥力解决。”
白夜看了云落一眼,收到她确认的眼神之后才如一阵风一样匆匆下了鼓楼。
“即使这样,你也要救他们吗?”
白夜一走,苏云落耳边就传来若即若离若影若现的迷蒙声音,是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即使你弹得再辛苦,十指出血,他们也丝毫不会感激你,只会嘲笑你样貌丑陋。即使是这样,也要救他们吗?”
那女子的声音似乎自带蛊惑的能力,让她稍一分神,弹错了一个音。
只是因为弹错了这个音,鼓楼之下离得最近的一个被咬的壮汉,竟然突然之间惨叫不止。
他正是先前在城西挥刀杀人的屠户,被咬得也最为惨烈,手臂上露出的壮硕肌肉上挤着五六张人脸,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块好肉。
而此时,这些诡异无比的人脸,竟然每一张都开始流血,眼睛鼻子嘴巴,全都渗出乌黑粘稠的血迹。不消片刻,便七窍流血而死,重重地倒在地上。
片刻之后,讥讽的讨论声片成了谩骂和愤恨:“贱人!弹琴就好好弹啊!”
“弹错音就会死人?”
“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就貌丑如鬼!不会她就是整件事的幕后人物吧?”
“太可怕了,把我们聚集到这里是为了杀了我们吗?!”
“那可不是,我们都被琴音控制了!”
“谁!还能动的,上去杀了她!说不定杀了她我们就都好了!”
这一句不知道是谁说的,但是异常响亮,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在人群中央看热闹的知府大人听到这一句便指示厉青:“去,你带着官差上去。”
“大人!可是此时这些人平静全凭此女的琴声啊,她一死,底下必乱,到时恐怕真的全城不保啊…”
“或是全城得救呢?!”
此时已经有一些胆大的人,悄悄绕过鼓楼下积聚的被咬之人,慢慢靠近城墙的楼梯。
“谁敢!”鼓楼上李晚明长剑出鞘,在月光下寒光四射,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而且为之颤抖:“来一杀一,上万屠万。”
不知为什么,没有人敢质疑他所说的,能杀掉上万人的狂言。
此时知府想起了县令腿上的那张脸悄悄告诉他的事,黑衣公子惹不得,贵气通天真龙身…
苏云落只觉得热,动了动肩膀蹭掉了白夜留下的外袍。她如今脸上已经布满了汗珠,一个音都不可弹错…
偏偏那个蛊惑的女声并不愿意放过她:“如今,生杀大权已经交在你手中了,你想要谁死都可以。”
“难道,你就不恨那些对你冷嘲热讽的人吗?”
“长的丑是你的错吗?凭什么她们就可以对你评头论足呢?”
“杀了他们,将他们全都杀了!”
“以后就没有人再敢说你丑了!”
县衙的大狱中,清冷的月色下,最里面的那件牢房里,被紧紧锁着的女子微微动了动,扬起了线条柔美的下巴,露出雪白的脖颈,嘴角未干的血迹红得渗人。
她肚子上的衣物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张美艳的人脸印在了布料上,片刻之后,就撕裂了衣物。
不仅撕裂了衣物,随后那张脸愈发立体,露出了与上面一样的修长脖颈。随之伸出了修长的手指,将肚皮上的皮肤从中间撕开…
它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从母体之中剖腹而出,只是它已经有了完美的女性曲线,纵然浑身是血也遮盖不住。
而且鲜红的两片薄唇还在还在上下交合,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杀了他们!”
“如果言语成刀,那么你早就被他们杀过无数次了!他们说你丑,说你毫无价值,说你不应该活着!他们不配!他们才不应该活着!”
啪嗒一声,随着汗液滴落的还有泪水。这些话,苏云落确实全部都听过,无论是在烟雨楼,还是在杭城大街上…她低头看了看十指灵动间纤细的琴弦,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芒。
柔弱的琴丝,如今也被赋予了生杀大权。
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取人性命吗?
“是啊,只要轻轻一动,就能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住口。”
重获新生,浑身是血的“涵儿”全身一震,娇艳的红唇僵住了。眼见洞开的牢门外出现了一袭月白的身影,清冷的足以让月光失色。
“果然是你。”白夜冷冷地看着一只脚还在“母腹”之中的涵儿,丝毫没有了平日的温润和柔情:“不要再引诱她了,她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难道她不懂我的痛吗?!”虽然在苏云落脑海中的女声蛊惑动听,但是在牢房中浑身是血的人口中的声音却嘶哑难听,恶心至极。
白夜毫不客气地捂住了半边的耳朵,对它说:“你恨,恨整个杭城的人,如今却要别人给你当刽子手吗?”
“对!我就是要整个杭城的人给我陪葬!!!”她说着,迅速地抽出了自己最后一只脚,飞身幻化成两股浓浓的黑雾,从细小的窗口中飞向天际,留下一句狠话:“不脏她手也行,我自己屠城!!”
白夜随即口哨唤来白马,从牢中正门跟了出去。
不消片刻,城门口广场上所有人都听到了极其难听沙哑,又尖锐刺耳,令人作呕的声音:“我不是鬼,你们才是鬼,全部都是鬼!”
两道黑雾在夜空中盘旋着,几乎遮住了全部的月光,让人惊恐的是,恶心至极的声音似乎就是从黑雾中传来的:“脸就那么重要吗?你们那么喜欢脸,就让你们全身上下都长满脸好了!如今高兴了吗?!”
身骑白马的人也紧跟而至,只见外层清醒的人见状撒腿就跑,却被黑雾围追堵截,牢牢地将他们圈在其中。只要触碰到黑雾,身体肌肤就像被火灼烧一样,瞬间即焦。
“都不许跑!一个都不许跑!”
此时只听城楼上一直默然不语弹琴的女子,突然出声对着空中黑雾发问:“我或许…能理解你的恨意。但是,杭城上下,难道就没有一人不该死吗?”
黑雾如同疯了一般狂笑不止:“哈哈哈哈,都该死!全部都该死!当初,我被周母兄弟侵犯之后,他们拉我巡街,逼死我双亲,所有人都看到了!却没有为我说一句公道话!那时他们说的是什么?”
“脸蛋长得好看,心里却是黑的!”
这时人群中一人忽然站了出来,惊疑不定地喊了句:“…涵儿?!”
黑雾稍稍停滞了片刻,在广场中央丝丝绘制,最终融成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涵儿。
第14章
黑雾稍稍停滞了片刻,在广场中央丝丝绘制,最终融成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涵儿。
她挥动萝袖轻舞,身姿曼妙,红唇妖娆:“当初说的话,如今倒是成真了。”
周俊峰挤开呆若木鸡的人们,慌忙来到她面前:“涵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
涵儿眼中的狠厉似乎迟疑了一瞬:“…俊锋,难道你不知道吗?”随即又放射出更为暴虐的光芒:“别装了!!那京城王氏美不美?金榜题名美不美?!”
她说着便直直地朝周俊峰袭来,千钧一发之际白夜一骑白马拦在了周俊峰身前,为他挡住了这一击。
眼见白公子的白马又香消玉殒了一匹…
周俊峰吓得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热泪盈眶,不住地摇着头:“涵儿,我没有啊,我严词拒绝了王尚书家的千金!要不然…我又怎会孤身一人,无官无仗地回乡呢?我…我只想着你一人啊…”
“怎么可能?你骗人!”涵儿身上的黑气似乎都低迷了几分。
苏云落腰间的不倒翁晃了两下,满不在意道:“切,这不就是那种‘情郎上京赶考,富家千金青眼,糟糠之妻下堂,节操爱情两抛’的渣男狗血剧情吗?”
涵儿浑身都是香气,美艳无比,双眼却通红似血,如鹰一般环顾了一圈在场的每一个杭城人。外围还清醒的围观者都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苏云落突然想起来了,在烟雨楼中,曾经也有过一个女子,传说跟她一样是个哑巴!
原来当年周俊峰的娘为了让他能无后顾之忧,竟叫来了自家的兄弟强了冰清玉洁的涵儿,还带着周父来了一场捉奸在床。
硬是将全身赤果,下.体疼痛无比的娇□□子从被褥中拉出,生生拽到街上,丝毫不理会她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哭嚎着,辩解着,嘶喊着,挣扎着,却抵不过上来帮忙的远近四邻,每个人都在她身上上下其手,将她赤果果地五花大绑起来,放在囚车上游街示众。
那天几乎全城的百姓都来看了,议论如潮,淹没了她的尖叫和哭诉,她什么都没有做,不过是替出门在外的未婚夫尽孝,洗完洗着洗着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只见到两个如狼似虎的男人骑在她身上,她只知道疼,下.体疯魔一般的疼。
可是没有人听她口中所说的,所有人都说必定是她行为不检点,穿着不得体,情郎不在,情.欲难耐,竟勾搭家中大舅子!
菜叶和鸡蛋疯狂地朝她砸来,甚至还夹杂着碎石和瓦砾,划伤了她全身早已伤痕累累的肌肤。
杭城本就崇尚外貌,家家户户以儿女的容貌为资本,攀比成风。涵儿本是同龄姑娘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如今竟然被当众游街,失了贞操,她家中二老也连带着被人拉上街当众批判。
她的父亲本是个教书先生,最重面子,哪里受得了此等侮辱?便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自己管教不严的妻子,随后自尽。
“如此私刑猖獗,草菅人命,当时的官府哪去了?!”高台上的留醉忍不住说了一句,让不远处的知府无地自容。当初所有人都希望周俊峰能够高中状元,荣耀乡府。官府又怎么会忤逆京中王尚书的意思呢?
可怜涵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双亲死在自己面前,她也本是家中独女,一夕之间家破人亡。
人群作鸟兽散之后,周母竟然还做大发慈悲的模样,将她卖给了临近城里的窑子:烟雨楼。
原来当初,那个与苏云落一样不会说话的妓子,就是涵儿!
她依稀记得涵儿模样标志,可惜经过了整整一天的嘶嚎叫喊之后,嗓音早就如同铜锣一样难听。而且要她接客她也誓死不从,没过两天就被扔到柴房之中关着,以示惩戒。
当时因为觉得同病相怜,苏云落还偷偷去柴房给她塞过馒头,为了缓解无人说话的尴尬,就隔着门缝给她弹了一首曲子…
后来怎么样了呢?
“啊,后来柴房失火了!”苏云落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
涵儿转向她:“你想起来了?”目光坚定又嘲讽:“那把火是我自己点的。”
得亏了那把火,涵儿才得以逃出烟雨楼,可是她的半张脸却都被灼伤毁容,丑陋不堪,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