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曹劲一旁看着,总归要得心应手一些。
不过这连接铁甲的系带委实十分好解,曹劲还配合的张开双臂,她一下就将系带一应解开。
正轻松之际,不妨系带一解,铁甲又重,立时哗啦一松开,鱼鳞甲片“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幸亏只是响动,因着有两肩固定,铁甲还挂在身上没有掉下去。
响声突兀,思绪被打断,曹劲闻声睁眼。
对上曹劲看来的目光,甄柔有些尴尬,向曹劲笑了一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下次就知道怎么取铠甲了。””
以为妻子这个身份她做得不错,看来还有些距离。
不,应该是还有不少距离。
抿了抿唇,甄柔将手又伸向了曹劲身上已经半解开的铠甲。
只在这时,一只粗粝的大手覆了上来,头顶响起曹劲的声音,他“嗯”了一声道:“这次我自己解,你先在一旁看吧。”
曹劲一贯有一说一,对她好像并不会多说场面话,甄柔估摸着曹劲这话十之八九是真心之言。
她张了张口,也不知是没想到这就将为他脱铁甲的活揽了过来,还是诧异一点儿不介意她的笨手笨脚,半晌,秉着不耽搁时辰的想法,只应喏了一声,便退到一边,观摩铁甲怎么脱下。
比起她的慢条斯理,曹劲可谓三下五除二就将一身铁甲脱了下来,后面也没用上她,直接动手脱了里衣,哗啦一下进了浴桶,当下水花四溅。
曹劲混不在意,把头上的发髻一扯,言简意赅道:“你来吧。”
动作和话的意思,是让甄柔来洗头发。
而曹劲也在说时,也兀自拿着浴桶里浸湿的帕子往胸膛上抹,动作大而粗犷,又哗啦啦溅起一片水花。
洗头发是惯常做的,有时是姜媪她们为她洗,有时她自己也要动手,甄柔应声上前。
第二百三十一章 娇妻
冬日里沐浴易受寒,湿发不易干,也因活动少,不易出汗,是以沐浴的次数少于其他时节。
入冬以来,曹劲和时人沐浴的习惯相近,多是三日一濯发五日一洁身,只有去郊外大营那日回来必要沐浴。
他去大营的次数频繁,隔上两三日便要去一回,如此倒也算是勤沐浴了。
不过甄柔记得,这前两日曹劲便未沐浴过,今日又去了校场,不知是骑马射箭,还是与人近身比武过,显然出了不少汗,他的发髻散开后,里面的发丝不少黏在一起,打了结,能闻到一股明显的汗酸味。
换做以前,甄柔觉得自己多少会矫情的嫌弃一番,但经过被陶忌劫持的日子,她都有过比曹劲现在还蓬头垢面的时候,接受力倒是跟着提高了。
甄柔只惯性地皱了皱眉,便一手抚着过宽的云袖,一手拿起木勺,倾身在一旁的温水盆里舀起一勺清水,正要浇在曹劲散开的长发上,只听曹劲忽然侧头说道:“隔上一日的样子,你身上就馨香好闻,到了第二日香味淡去,却也是暗香浮动,又是一种光景。”
曹劲偏首看向甄柔,语气说得一本正经。
“……”甄柔不由无语凝噎,这是要探讨她身上缘何这般香气袭人?
正想着说什么应和几句,总不能曹劲长篇累牍说了好些,她一声不吭,也太不给面子了,就见曹劲拿起自己的头发嗅了嗅,道:“和你比起来,我倒是臭气熏天了。”
甄柔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扑哧”一乐,“夫君要和我一样香还不容易,稍后起身时,我给夫君上了精油,保管夫君身上香气袭人。”
少有调侃曹劲的机会,一语犹自不够,又“哦”了一声,继续道:“对了,夫君还可以用我的沐膏洗发,里面也加了精油,洗出的头发很是清香。”
自乐地说完,抬眼,就对上一双黑眸,透着幽亮的暗芒,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上去有那么些不大好惹。
甄柔兀自镇定道:“夫君若是不喜欢,用你原先的也行。”
曹劲收回视线,闭眼坐在浴盆里道:“濯发的沐膏不必,精油倒是可以。”
可以?
甄柔微微一愣,似没想到曹劲这般好说话,
曹劲拿巾帕舀着水往身上浇了一水,道:“听说夫人每次洁身之后,会赤--裸--全身,由侍女为你全身涂抹精油加以按捏,以达舒经活络功效。”
说到这里,曹劲整个侧过身来,意味深长道:“所以,届时就需要夫人亲自为我抹上了。”
也不知有意无意,他说这些话的同时,又是一巾帕清水浇到身上,随着话音落下,水珠也顺着他胸膛上那些清晰可见的肌肉纹理滑下,一直没入水中——他又坐在一大浴盆里,水刚没过腰间,水珠滚落的地方,那里正有白色裤裆飘散着。
委实在这寒冬腊月,人人都里外三层裹得严实,曹劲又是露胳膊又是现大腿,大片大片抢眼的古铜色肌肉,她想不注意也难。
甄柔看得一清二楚,顺势也在心里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不过曹劲这膀大腰圆的身板,若要周身都抹一遍精油,只怕得把她这一个冬天的存量用完,那可不行。
“看得可还入眼?”注意到甄柔半天无言,竟是盯着他的身体在瞧,曹劲索性完全转过身来,大方袒露自己,“稍后准备从何下手?”
这是窥视被撞个正着么?
甄柔顿窘,直想捂脸,倒是急中生智地辩驳道:“我是看你身板过宽,我的精油可不够你使,你还是别用了。”
说完自觉应对的不错,连先前给自己挖的坑也填了,甄柔眉眼弯弯,心中甚是有些得意。
曹劲眉梢微挑,“无妨,翻年开春了,我让庄园里多种些花卉供你制精油就是。”说罢,转回身背对甄柔,沐浴洁身不提。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甄柔笑得无畏,见曹劲兀自洁身起来,她也不再多言,专心为曹劲洗起头发。
经过这一来一往地一打岔,不觉冲淡了先前让流言搅坏的心情,两人的心里都松泛了几分。
正如甄柔对自己的,她在濯发上手脚还是娴熟,不过一刻半会,就配合着曹劲沐浴洁身毕。
浴室里炭盆油火正旺,时不时哔剥作响,烧得人都要汗流浃背了。
曹劲一身里衣跪坐在席上,甄柔跪于身后,不断用干爽的巾帕为他反复绞着发上的水汽。
一侧隔开浴盆的屏风上,清晰地映着他们的身影。
一室静谧。
“夫君。”甄柔低低开口。
曹劲“嗯”了一声,鼻腔里带着沐浴后的闲适慵懒。
甄柔停下绞头发的动作,斟酌道:“阿姐的事让你多担待了。”
曹劲闻声睁眼,刹那慵懒褪去,目光犀利。
身前是一方低矮的长案,黄铜镜上照着甄柔望来的目光。
他们的目光,在镜上相交。
曹劲看见甄柔眼里流露的愧色,他默了一默,语气不在意道:“无事。即使没有甄二娘子的事成为导火索,也会有其他事泼在我身上。”
言及最后,语声不觉沉肃,一抹幽暗的厉芒在铜镜上划过。
甄柔看得分明,却仍是说道:“无论如何,若不是因我要携阿姐来信都求医,也不会有这些传闻,我难辞其咎。”说着不由颦眉,“若是真如传闻一般还好,可此事还涉及大人公他的头痛顽疾,我恐流言到大人公那里,夫君你这边不好善后。还有——”
说到这里,话语蓦然一停。
甄柔双膝跪行一步,来到曹劲侧手处,方跪坐下来,郑重地看着曹劲道:“还有,流言会从阿姐和大人公之间转移到夫君身上,显然是有人在后面故意引导。如今夫君和阿姐,甚至于我,都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而我又初来信都不明局势。不知何时会受人以柄,还需夫君事先告知于我,我也好配合夫君,不至于再行将踏错。”
闻言,曹劲眼睛亮若星辰,又深若幽潭。
他深深地看着甄柔,未几,薄唇微勾,带着几欲不明了的意味,“你只要做好我的娇妻即可。”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台阶
娇妻,亦是妻子,是让她做好分内之事么?
甄柔若有思索。
因着时辰不早了,又许是要准备接下来面对曹郑邀约的暮食,两人都没有再谈话了。
甄柔很快地为曹劲绞干了头发,两人回到了内室。
换上将熏好的曲裾深衣,甄柔跪坐在里间的妆台前,由阿玉和姜媪一人为她梳髻一人为她上妆。
二十一连盏铜灯闪烁着亮昭的光,照得镜前纤毫毕现,甄柔画过蛾眉,正低头抿口脂,便从镜中窥见曹劲的身影。
衣桁架子和屏风之间,是座一人高的穿衣镜,曹劲立在穿衣镜前正衣冠。
头上发髻他自己站着便已一丝不苟地扎起,此时正从阿丽捧着的漆盘里,拿出金冠戴上。
想到适才曹劲说他自己来梳髻,甄柔脸上不觉一臊,男子发髻那样简单,就是全部梳起来束在头顶,这等当是她擅长之事,竟然还不如曹劲梳得好。
她离妻子的本分,似乎还差的有点儿远了……
一时,两人收拾停当,差一刻酉正时分。
离赴宴时辰不晚,却也并不那么充裕,甄柔脚伤才将初愈,外面大雪纷飞,即使有侯府侍人整日清理,也阻止不了大雪不一时便积了厚厚一层,行路不易,又要洇湿鞋袜或过长的裙摆。
张伯不愧是出自皇宫里,伺候过阳平公主的人,早已让人在三房的院子外备了步辇等候。
如此,甄柔带上阿丽、阿玉,一路乘坐步辇,随曹劲来到朱雀台。
朱雀台之上,除曹郑以外,任何人不得携带刀戟棍棒,以及乘坐代步工具入内。
步辇稳稳停下,阿玉在外低声禀道:“少夫人,到了。”
于此同时,步辇帷幔从外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
“夫君?”甄柔有些不确定,可这分明是男子的手,不是曹劲又能是谁。
曹劲“嗯”了一声,在风雪呼呼咆哮中,声音有些小,却也不妨碍听清楚。
把暖手的熏炉留在步辇里,甄柔将手递了过去。
曹劲没有用手炉,身上就罩了一件玄色大氅挡风,他的手掌出乎意料的十分暖和。
不过大概常年持剑,他的手掌有些粗粝,尤其是指腹上应有层厚茧,将她手握住时着实有些硌人。
待就着曹劲伸来的手下了步辇,甄柔不由颇为意外的看向曹劲。
这等体贴的举动,换做她兄长甄明廷来做,再是正常不过了。可是印象中曹劲委实不像会有这么体贴的人。
曹劲似未见甄柔目中的诧异,仿佛这是做过无数回般,神色极是自若的牵着甄柔,声音温和,道:“阶梯湿滑,你裙摆长,仔细足下。”
一贯冷无表情的人,忽然语调温和地说出这样关切的话,本该让人觉得违和,但曹劲做起来却很是自然。
他们站在朱雀台之下,前方是一百八十步玉阶,十步一铠甲铁卫手持火把,分玉阶左右相对而立,火光耀目,照得朱雀台恍若白昼。
甄柔望着火光照耀下辨不清神色的曹劲,看来他也并非表面上的不近人情,一切不过是看他愿不愿意做。
“好的,夫君。”汉白玉石打造的阶梯本就光滑可鉴,如今又铺上了一层积雪,可见极是湿滑难走,有曹劲牵着,自是再好不过,甄柔随即笑弯了眼,立马接受曹劲这突然起来的好意,谁知道下次这般体贴又是好久。
见甄柔如意料中极识时务地回握住他,让曹劲莫名生出一抹笑来,颇有些忍俊不禁。
他看向前方:“走吧。”
说时,牵着甄柔一步一个台阶,缓缓登上朱雀台。
甄柔一身白狐狸毛大氅,曳地的留仙裙从大氅里露出,裙摆拂过玉阶,周身贵气逼人。
身旁的曹劲一袭黑色大氅,一贯冷峻肃穆的神色早已被温柔的眉目所取代,只是这一抹温柔只对着眼前的女子,时不时放缓脚步,温声提醒小心足下湿滑。
举世无双的美貌,矜贵的世家出身,掌权一方的夫家,体贴专一的夫郎。
在阿丽短短十六年的生命力,再也没见过比甄柔还要幸运的女人。
阿丽想,即便未来几十年里,她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得上甄柔了吧。
就像天下闻名的三美,大少夫人少年守寡,甄二娘子更是成为弃妇,只有她家三少夫人,坐拥美貌与宠爱,成为了那天边的人上人。
看来出身美貌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得找对托付一身的良人。
看着甄柔的背影,阿丽满目羡慕,心里若有所悟。
“还不快去撑伞!”阿玉见甄柔已上了两三步阶梯,阿丽还在发呆,她这就拉了一把阿丽。
手肘被一拉,阿丽回过神来,她忙敛了胡思乱想,疾步跟上,在一旁气吁吁为甄柔打起伞,挡去头顶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