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骄——西木子
时间:2019-04-05 07:58:02

    还有时下虽不罪及出嫁女,可母亲终归是刘氏女,大汉的翁主,多少会受牵连,甚至就此心有郁结。
    毕竟纵观历史,为防止前朝余孽兴风作浪,企图复辟,新上位的掌权者一向将皇族宗亲屠杀殆尽,即便为了安抚前朝旧臣或彰显仁德,也是只留一两位皇子圈养在眼皮下,等过上几年,十几年后,众人习惯了新朝,那么这些皇子也差不多可以悄然离世了。
    不说自己多忠于汉室,但乍然一听曹郑、曹劲这对父子公然议论谋朝篡位之逆事,仍不免有些说不明的滋味。
    心境五味杂陈之际,却也生出庆幸来。
    幸亏下邳国属徐州,兄长甄明廷又是徐州太守,若是属于薛家势力范畴,只怕也逃不过大堂姐甄姜夫家的命运,现在都已经苟延残喘了。
    忽然地,甄柔倒希望曹郑、曹劲这对父子能得偿所愿。
    既然刘家天下已是大厦将倾,那么比起其他人篡夺天下,至少改姓曹,对于她而言更有利。
    只是希望届时,她能够庇护外祖母他们,也让母亲不必为此感伤。
    一时思潮起伏之下,心情豁然一开。
    比起甄姚只觉语惊心般震惊,甄柔从容地看着曹郑和曹劲立下豪言壮志,始终面带微笑,似乎乐见其成。
    曹郑看在眼里,不由微挑眉梢,分了一分心神在甄柔身上,道:“阿柔,可是看好我曹氏?”
    这时有侍女捧着漆盘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端酒上菜。
    甄柔心里早有定论,对于曹郑突然的问话,也不心慌,更抓住此机会,侃侃道:“十余年军阀混战,群雄割据的局面已趋结束。如今天下大致三分,北有我曹氏雄踞,南有薛家占据,剩下的司州等地则为皇室所有,实则却被外戚何进把持。”
    将天下局势寥寥数语道出,甄柔随即话锋一转。
    “其中薛家虽说雄霸南方,实则完全拥有的只有豫、扬、荆三州,西南蜀地易守难攻,薛家根本无法夺下。何进官拜大将军,虽号称拥兵有二十万之众,又占据王畿之地利,但长安忠于汉室的老臣不知凡几,早对何近这个外戚专权心生不满,是以何进内患严重。唯有我曹氏,一统整个北方,坐拥冀、衮、青、并、徐、幽六大州,可以说占据了半壁江山,已有卧龙腾飞之势,我自然看好我曹氏定天下,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此乃众望所归。”
    一句众望所归说得曹郑哈哈大笑,本来随意地一问,这会儿到来了兴致,不由进一步问道:“我曹氏如何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何为众望所归?”
    一语既出,四下一静。
    谁都没想到曹郑问了一句又来一句。
    先前所问的乃天下局势,如今人人皆知,军阀中乃曹氏势力最大,曹郑更是号称拥有百万雄师。
    甄柔作为高门贵女能答出这些,也算是意料之中,再对各方势力稍作分析,且言辞凿凿,已是高门女子中少见的了。但接下来的问题却更具象了,非小有几分聪慧的高门女子可以回答,除非是悉心教养的嫡长女约是能说上一二。
    一时间,在场人都不禁望向甄柔。
    甄姚一改先前对甄柔侃侃而谈的震惊,目露担忧的看着她。
    就连安内侍也不由暗暗皱了皱眉。
    唯有曹劲知道甄柔对天下大势很是关注,倒是比寻常女子颇有些见地,再则便是回答不好也无碍,有先前一番言语,对于女子而言已足够了,遂曹劲神色自若地看着甄柔,倒也有几分兴致看甄柔还能说出什么。
    甄柔感受到大家投来的目光,不由吁了一口气。
    她当是庆幸有曲阳翁主这样不输男子的母亲,以及下邳太后这样睿智的外祖母,常伴她们身边,听她们说起宗室处境时不免谈及各地局势,她多少也有能听进去些。
    又加之重生的经历,在助兄长甄明廷自立起来的那段时间,她更是常与母亲兄长谈论当今局势,并深研曹郑各项举措,想寻求自立之法。
    倒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曹郑本人面前有机会谈及一番。
    如是,甄柔稍作斟酌,便道:“自永安二十一年那一场遍及天下的民变之后,各地郡守相继拥兵自重,使这十余年间天下乱战,年年征兵,百姓失丁,只剩老弱病残在家艰难度日。又为了维系日益庞大的军事消耗,赋税年年增长,每年春秋二季,多是卖儿卖女交赋税的,可谓民不聊生。”想到当时所见,心里不觉跟着有些沉重。
    甄柔定了定心,接着说道:“但是父亲却反其道而行之,在辖地施行屯田,一来解除了军队乏粮之困,二来也解百姓重税和生计之难,此为仁政。如今北方大定,此地百姓有地可耕,家家有余粮,也不用饱受战乱之苦,如何不是救民于水火之中?此外——”
    话略一停,将门第观念抛之脑后,甄柔让自己站在大局之上看。
    便听她说道:“如今选贤任能都掌握在世族高门手中,寒门子弟无出头一日。父亲却三下求贤令,不讲门第、不拘品行‘唯才是举’,打断门阀世族垄断的局面,让寒门子弟能一展抱负,更让天下有志之士齐聚信都。如此,天下黎民和能人志士皆心所向,父亲自是众望所归。”
    话音未落,“啪——啪——”三声鼓掌声骤然响起。
    曹郑目光熠熠,“好,阿柔如此见识,注定为我曹门妇!”
    比起先前无缘由的看重,此时曹郑对甄柔的赏识,在场的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曹劲黑眸灼亮,嘴角噙笑,不掩自豪地看着甄柔。
    甄柔颔首,双手捧起侍人斟上的酒,敬道:“正所谓上阵父子兵,父亲雄才大略,夫君将才难得,儿媳在此先祝我曹氏定天下,立伟业!”
    
 
第二百三十八章 控诉
 
    言毕,甄柔一仰而尽。
    暮食随之开始。
    甄姚从曹郑身侧退开,至甄柔对面席地坐下。
    曹郑和曹劲是嫡亲父子俩,甄柔和甄姚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堂姊妹,都是自己人。
    在曹郑这里也显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有先前的相谈甚欢,这场暮食倒也食得宾主尽欢,一直言笑晏晏。
    当然,主要相谈的还是曹郑和曹劲。
    大概觉得甄柔和甄姚两姐妹无可防备,也是自己人,父子俩也无甚顾忌地谈及时事政治。
    就当前局势,从天下大势为开端,到某一州,乃至某一县的局势。
    又谈及民生民情,以及用人选能,甚至于细到农业水利,行商走卒……辖地治理的方方面面。
    再言及“求贤令”之后,辖地各世族豪绅的反弹,当下对他们该如何安抚,打压及重用并举又该如何处之?
    最后论及中原内乱,外族趁势入侵之危?就此,父子俩定下,无论内战如何,绝不能抽调戍边守卫的曹兵,这是保我族不受外族践踏,亦是曹氏一旦兵败之后,能东山再起的救命稻草。
    这些逐一谈下去,直至月上中天,父子俩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谈话。
    期间,甄柔一直陪坐在旁,也将他们父子俩的谈话悉数听尽。
    也直到这个时候,甄柔才明白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更觉得脸上臊得慌,坐井观天,夜郎自大,怕就是说得她这样的人吧。
    徐州文风昌盛,彭城为首,每月都有文学集会,供天下人文骚客有识之士各抒己见,或议天下大势,或议当今朝政,或议民生民情……五花八门,凡天下可议之事皆议。
    此乃甄公对十常侍败北归祖籍后开办的,至今已有十余年了,加之甄公在文人士子间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使彭城文学集会在天下颇有盛名。
    每月初一,都有各地的学子秀士带上自己的诗集画品,远赴彭城参与文学集会。
    他们渴求自己的作品一朝被人推崇认可,名扬天下。
    或是观点辩胜他人,也至此显达于世,被掌权者引为座上宾,一展抱负之余,功成名就。
    文学集会乃她祖父甄公所办,她作为其后人,即便是女郎,也被引为座上宾。
    以前在彭城家中的时候,她不像甄姚娴静贞淑,最是坐不住,那时兄长甄明廷还没去下邳就任,她就经常偷溜着跟他跑去文学集会,看众士子论天下比学识,听高人名士对他们的点评,有时兴之所至,她也会和兄长交流几回。因着听得多了,肚子里多少有点货,说道观点,或是品题秀士,也让兄长时而叹道,她是错投女儿身,不然他们甄家又多一才子,也可以继承祖父的衣钵了。
    只是这个时候,同来的薛钦总会怒对兄长。
    也在他们三个笑闹的时候,她和兄长为薛钦选了好几位人才收为己用。
    那时她不过豆蔻之龄,当真是年轻气盛,被最亲近的人夸赞,免不得沾沾自喜。后面兄长和薛钦都忙了,她不时也会一个人去文学集会,听众才子辩论天下大事,当时好多言论都不乏令人惊艳,她也因参与这些,对士子多有贬低的曹家人,即便慑于他们的权势,心底对他们其实也有些许清高看不起。
    然,显然事实不是这样。
    比起那些被人追捧的才子名士,说是心怀天下,想救民于水火,但比起野心勃勃的曹氏父子,许多观点无疑是空谈,远不如曹氏父子为民做的实事。
    一番听来,惊讶连连,其中尤属曹劲最令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她已经够了解曹劲了,却没想到远只是冰山一角。
    曹郑威名显赫,见闻广博,倒也意料之中。
    可曹劲不是一武人,从不见文人那附庸风雅一套么?谁知他学识之广,竟连水利工程如何修建都有涉猎,更不提对民生、经济等问题的看法及建议举措,远非文学集会那些文人才子可比。
    而这些也绝非一个腹无点墨的人可以说出来的,甚至比起那些天下闻名的饱学之士,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想到自己有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傲色,还将曹劲看做不学无术,只知道野蛮抢夺的武人,甄柔捂脸,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曹劲。
    一连给自己灌下数盏烈酒,似乎都不能压下脸上的羞红,好在他们父子及时换了换题,谈到了如何抵御外族。
    内忧外患,让甄柔总算撇开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全副心神都被曹氏父子接下去的话吸引了过去。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异族虽非都是心怀不轨之徒,可是她也耳闻过外族在边关是如何杀伤抢掠的。
    她都不敢想象,一旦外族趁中原内乱时攻入,届时不只是黎民百姓,就是他们怕也逃不过被奴役的命运,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如时下大多数人一样,至少她知道她以前认识的人,包括薛家,他们都只着于眼前局势,如何争夺地盘,扩充军队,却忽略了还有外族在一旁虎视眈眈。
    她也随之才记起,曹劲的起势,源于被贬边关的那一年,在抗击外寇西羌犯境时,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将之斩杀于马下,才重新获得曹郑的重用。
    可见曹郑对抵抗外敌的重视,也可见若没有曹军戍边守疆,这十余年的群雄内战,只怕到最后是为外族做嫁衣。
    意识到这些,她对曹郑的感官也不由有了新的认识。
    曹郑虽是天下士子背地里痛骂的“曹贼”,却也是免于我族受外族践踏的“英雄”。
    一时间,甄柔对曹郑、曹劲父子看法不由复杂了起来。
    是夜,许是烈酒上头,又或许是夜太深,理智退居二线,甄柔随曹劲回到三房院子,头微痛的任姜媪她们为自己御尽妆容,稍作盥洗上榻就寝后,她鬼使神差地一个翻身,坐在曹劲结实的小腹上。
    黑漆漆的卧榻内,甄柔看着那双黑眸,还是一样的深幽黑亮,仿佛能看透万象众生。
    意识到此,她拽住曹劲衣襟的手就蓦地一紧。
    “你在看我笑话!”甄柔控诉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坦诚
 
    曹劲不妨甄柔突袭,怔了一下,随即黑眸里兴味十足,望着甄柔低声一笑,笑声夹杂着几许愉悦,“呵,怎么会呢,阿柔想多了。”
    还说没有,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蓦地,又不经意想起以往自己犯蠢的时候,简直羞愧得她直想捂脸遁走。
    都是他,都是他故意诱导的!
    可是,可是也是她自己傻愣愣地被牵着鼻子走呀……不对,都是他欺负自己……思绪反反复复,就莫名地生出一股儿委屈来。
    甄柔恼羞成怒,又是委屈上心头,她嘟嘴,眸子里晶晶亮亮都闪着委屈,“你现在就在笑话我!”许是太过着恼,又是羞极了,声音也娇娇软软,柔柔糯糯,听得人心里一阵软乎。
    曹劲不设防地心底一软,不自觉柔情了起来,手抚上甄柔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捋着甄柔披散下来的长发,头发丝柔顺滑,触感极好,尤是发尾末梢挠在手心里,酥酥痒痒,就像甄柔这会儿一样,乖猫儿似的,真乖……
    “乖。”曹劲轻捋着甄柔的头发安抚道:“我怎么会笑话你呢,阿柔今晚可让我刮目相看了。”语气真诚,不似作伪。
    可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呢?像是在诓哄小猫崽。
    甄柔微微晃了晃头,以为自己喝得有些上头,意识开始天马行空了,她定了定心神,狐疑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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