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笙脱下了嫁衣,也没有再穿上外衣,回头看着易千城。他抱臂靠在金丝屏风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烛火跳动间,两人的气氛也变得诡异起来。
从祠堂回来,易千城就没有再和连笙说过一句话。现如今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讽刺她性子淫|荡。易千城目光平静,连笙却莫名觉得有压迫感。
这样的感觉和在梦里面对西羌大军不同,让她耳朵有些发红。连笙心里其实不太待见这个男人,第一次见面,她就险些丧命在他手上。
莫名与他成了婚,却也三次被恶整。
她的那些仰慕他的鬼话,他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易千城软硬不吃,性子歹毒,嘴/巴也像淬了毒一样。
连笙心里莫名打了个寒颤,还好她只是与他虚与委蛇,不然喜欢上这样一个变|态,她一定已经疯了。
连笙的额头高高地肿起来,痛得有几分麻木。她让自己无视易千城喷洒毒液的嘴|巴,软声开口:“夫君,有药吗,我额头疼。”
“没有,忍着。”易千城的目光扫过她还带着血迹的额头,眼神有几分嫌弃。
“那你帮我吹吹,夫君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连笙心头一哽,眼睛眨了眨,穿着中衣走近他,仰头看易千城。他神情诡异地凝滞了一秒,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突然冲她一笑。
“好啊。”
连笙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下意识觉得不好,刚想后退。易千城却不打算放过她,伸手在她额头上一弹,连笙“嗷”一声,额头上像是被无数的针扎了一下,一瞬间痛到她想剜掉那块肉。
易千城这个死变/态啊啊啊!
连笙水汪汪的眼睛变得眼泪汪汪,这种雪上加霜的疼不是她想忍就忍得住,眼泪在眼中打了个转,她看着易千城饶有兴致的表情,心里暗骂了他一声,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易千城觉得她痛得要跳脚的样子,比胡说八道的样子……嗯,可爱多了。
“要不要本将军再帮你治治。”他不怀好意地说。
“不用,夫君威猛,一次就够了。”连笙咬牙,要是可以,她想扑上去咬他一口。
易千城眼神沉了沉,连笙哼一声。左右她都是城主夫人了,他也不能弄死她。虽然不知道易千城为什么娶她,可是有一点连笙很清楚,没有哪一座城的城主,会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
也就是说,易千城既然娶了自己,就代表一定会伸手救颍东。
联姻这件事,自古以来便是联系的利益,少有感情。
连笙不会在今夜提颍东的事情,一来时机不对,她会长久地待在沙棘,易千城是掌握颍东和她生息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易千城讨厌自己。甚至,她一定要让易千城对自己抱有好感,她才能在沙棘好好活下去。今夜提及颍东的围城之困,一定会让易千城生气,她得暂时将这件事压一压。
二来,便是连笙自己,她摸了摸破了皮的额头。她没做好和易千城洞房的准备,除了怕他,她还有点讨厌他。是的,讨厌他。
她在颍东的生活虽不见得好,可她好歹也是颍东城主家的姑娘,还有哥哥护着,再怎么也不至于每时每刻将命悬在刀尖上。
易千城看她沉静下来,娇娇俏俏的脸,额头上的伤格外刺眼。连笙方才痛到离他远远的,此刻眼神又黏腻腻地看过来,他莫名被那样的眼神看到骨头一麻,又有种想把那双眼睛遮住的感觉。
哦不对,什么遮住,他是想戳瞎。
“夫君,”她犹豫地开口,脸上三分羞涩恰到好处,“夜深了。”
连笙长睫轻颤,带着声音也是微微颤|抖的,三分紧张出现在了她的脸上,烛火的映衬下,她的眸子却亮得惊人。
易千城自然听懂了她的暗示,那种想戳瞎她的感觉更强烈了。
“收好你不堪的心思,连家的女人,脏到我不屑碰。”他语调变冷,连家一词在易千城口中总是会沾染上森森寒意。
连笙抿唇,脸上闪过一丝狼狈和屈辱,她垂头掩饰自己的失望。
易千城用行动表达了他对连家女人的厌恶,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转身出门。
连笙……连笙心里暗爽!她就说,她越是想扑上去,易千城对她越不屑一顾!她希望易千城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那种不违背自己的话的好男人。说不碰就不碰!
等他脚步声一远去,连笙收起脸上的狼狈和屈辱,拿起桌上的糕点勉强填了下肚子,这才看到桌子上的一壶酒和两个酒杯。
这是她和易千城的交杯酒呢。
连笙叹了口气,将酒壶倾斜,倒在自己的丝帕上,小心地清洗额头上的伤。效果可能不怎样,但聊胜于无。
酒沾到伤口,刺刺地疼。连笙咬唇,没有吭过一声。明日还得找找药,她不想让脸上留疤。她其实更想洗个澡,可是连笙心里清楚,城主府的人不喜欢自己,就算是她吩咐了,也会被人搪塞过去。
连笙忍下身体上的不适,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自己,蜷缩在床上睡了过去。
……
易千城昨夜在厢房睡了一晚,他想到连笙今后要面对的压力与窘境,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
他压平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得那么明显。昨晚他没在连笙房中睡的消息,很快就可以传遍整个城主府,他的态度决定奴仆的态度,易千城倒是像看看,那个冒口谎话的女人,要怎么在无形的陷阱中好好生存下去。
昨日他才大婚,因此有七日不必去练兵,只需待在府中处理事务。
傅仪来书房见易千城,看见他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将军今日心情不错?”傅仪顺口问候了一句。
“没有,你看错了。”易千城拉下嘴角,眼角向下,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
“那恰好,傅仪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将军,让将军听了高兴些,承昱要回来了。”
“承昱要回来了?”易千城放下手中的笔,眼角上挑,眼中的光芒大盛。
“是,承昱不辱使命,将军给他的任务他全都完成了。”傅仪笑呵呵地道,傅承昱是他唯一的儿子,儿子这样出色,他这个做父亲的深感自豪。
“好!好!辛苦军师和承昱了!”易千城一连说了两个好字,眉宇间意气风发。
“这是傅仪和承昱应该做的,将军成就大业指日可待。”傅仪躬身。
易千城竖起一根手指,脸上表情重回平静,警觉地望向书房门口。傅仪见了忙噤声,看着门口的方向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有节奏的三声叩门声响起。门外那人礼貌地等了一会儿,随后轻声开口:“夫君,我可以进来吗?”
傅仪恍然,原来是新夫人,连家刚嫁过来的那位姑娘。他下意识去看自家将军,易千城神色莫辩,然后提高了一个音调:“外面等着,不许进来!”
“好的。”姑娘乖巧的声音响起。
傅仪莫名觉得他家将军有点凶恶,还有一点非常奇怪,他让夫人在外面等着,便不可能再和自己谈正事了。但他又不让人家进来,怎么看都像在故意折腾人家。
将军……怎么有些幼稚?
易千城神神在在地坐了一会儿,看到傅仪还恭敬地站在一边,他眼神往门外飘忽了一刻,才慢吞吞地道:“今日谈话就到这里了,军师回去吧。”
面对装腔作势的将军,忠心耿耿的军师:“……是。”
傅仪走出门口,就看见了低头站在门边的连笙,她听到有人出来,抬眸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他。
“见过夫人。”傅仪行了个礼,有些诧异她的额头红肿一片。
“军……军师是吧,您不必客气。”连笙屈膝,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连笙侧过身子,让傅仪离开。
她突然想起“傅仪先生”四个字,猛地回头去看那位儒雅的先生,他却已经走远了。连笙有种预感,他就是自己想见一见的“傅仪先生”。
她暗自思忖,下次再见到可一定要好好问问。
身上笼罩了一片阴影,她一回头,就看见易千城盯着自己:“你来做什么?”
第8章 嫌弃 不许用这种腔调和我说话!……
“我为夫君蒸了糕点,夫君尝一尝。”连笙将手中的托盘举高了一点,她空出一只手,将陶瓷盖子揭开,露出几个小巧精致的糕点。
糕点做成白胖胖的小团子,格外可爱。
“不吃,拿走。”易千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糕点,十分嫌弃地说。
“为什么不吃?”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懒洋洋地抬眼,目光在她红肿的额头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夫君说得对,我有事相求。”连笙眨眨眼,尽力让自己显得乖顺又诚恳。
“如果是颍东的事,就不必提了。”易千城的脸色迅速沉下来,他听到连笙有事相求,下意识就想到了颍东。他唇角微挑,目光却透着一股子冷寒,看起来随时准备掀翻连笙手中的托盘,然后拂袖离开。
“不是颍东的事。”连笙默默地把糕点往怀里抱了一点,“我想问夫君要点儿药,我怕额头留疤,夫君本来就不喜欢我,变丑就更不喜欢我了。”
“你现在就很丑。”易千城充满恶意。
“是是是,我丑,您最好看,每次见您我的心都扑通扑通地跳。”她说到“扑通扑通”的时候,特意放慢了语调,格外缠绵。
“花言巧语!”他低下头,挑剔地从她手中挑挑拣拣。其实每个白团子都长得差不多,他的手指犹犹豫豫地略过一个又一个团子,估计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抑或是想掩盖什么。
“难吃。”易千城毫不客气地评价,白团子甜甜腻腻,像她那张笑眯眯的脸,其实团子一口咬下去口齿留香,和难吃压根儿不沾边。
“那我以后好好练,直到夫君喜欢,我不打扰夫君了。”连笙也不生气,她一大早起床就是为了手中的几块糕点,本来是想讨好易千城,他不稀罕那自己也可以吃。连笙行礼,转身想先回去。
“等等,东西留下。既然是给我的,扔也该我来扔。药管家会送过去,别再顶着你那张难看的脸四处晃,我看着心情不好。”
“好的夫君~”她惊喜地转身,眼睛弯弯,早晨的阳光细细碎碎,不及她一个笑容灿烂。
“不许用这种腔调和我说话!”他恶狠狠地说。
“什么腔调~”她软软地问。
“滚吧。”易千城无力,看都不想看她。其实他还没说完,他原本还想说,不许对着他那样笑。像是……像是要勾引谁的笑容,他觉得糟心。
易千城看着她欢欢喜喜离开的背影,心想,她做什么都没用。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他不会让颍东被西羌占领。可是,易千城眸色冷下来,也不会让颍东好过罢了。
颍东城外五十里处,连祁皱眉,心里不安宁。对抗西羌已经快一月了,他带着将士抵死不让西羌人往前迈一步,原先还吃得消,可是最近西羌总是半夜袭击,他们来了便杀人,一刀抹喉,凶残至极。
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现,因此每日夜里总会格外警醒。饶是如此,他们屡屡袭击也闹得人心惶惶。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上一刻自己还在警惕地四处巡逻,下一刻就被西羌人从背后割断了脖子。
长期防备不是办法,人心会散乱,而且士兵的精神也会不济。
他们一直守着城,未免太被动了,连祁的手指扣击着地图,剑眉凌厉,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不如主动进攻。
连祁清楚自己等不来援军,而西羌兵强马壮人人凶残,因此总会做最坏的打算。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当城破、他战亡,他的妹妹连笙该怎么办?
颍东城主府除了自己,几乎没有亲人怜惜她,哪怕父亲放弃守城,决定渡河去皇城,遇到危难时,也不一定会顾忌连笙。
想到笑容狡黠,眼睛清澈的妹妹连笙,连祁的手不由揪紧了地图,脸上出现一丝阴沉,他一定要活着回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因为连笙还在等着他。
他必须尽快扭转局势,这几日连祁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像是快失去某样重要的东西,他的心仿佛被一根线吊着悬在崖顶,只等有人斩断那根紧绷的线,就会狠狠沉下去。
连祁的声音低沉,透着不容否定的坚决:“传令下去,今夜袭击西羌的营地。”
将领们纷纷应是,回去清点夜袭的人马,他们今夜的目标是:烧了西羌人的粮草。
就在连祁的大军绷紧了脑子里的弦,准备反攻的时候,颍东城内,连城主收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二皇子回了他一封信。
颍东先前四处求助,可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连城主心中绝望,已经在盘算着后路,他可以选择的不多,第一便是死守着颍东,为这座城殉葬。否则便是城破之前,带着家人走水路逃向皇城。
第一条路他不愿意走,可是第二条路也不一定是生路,城主弃城而逃,一辈子都摘不掉一身的骂名,更何况弃城是杀头的大罪。
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向易千城求助。
几年前他站在城楼之上见过十来岁的易千城,那个时候易千城还是单薄的少年模样,眉目间却已经有了极重的戾气。
像头小狼崽子。
如今这头狼崽子羽翼已丰,足以撕碎敌人的身躯,咬断敌人的喉咙。连城主对他有三分惧意,可是想到城破的后果,一咬牙派了心腹去求救。
谁知道他会提出要连家的姑娘。
连城主将连笙送了过去,却没想到现在易千城没有出兵的打算。连城主心里愤怒,恨不得把那个出尔反尔的狼崽子碎尸万段,可是如今他连走出颍东都做不到,何谈讨伐易千城?
白白赔了一个女儿出去,还被人戏耍了一番。
再焦急,日子也在一天一天过去。连祁撑得越来越辛苦。连城主的心沉到谷底,终于决定让桑夫人和二儿子小女儿收拾好东西,他自己准备去皇城的船。
一旦连祁守不住了,他立刻就逃去上京,哪怕背一辈子骂名,也比把命丢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