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说来就来,想不通的事情也这样。
原本舒浅都决定了将这些想不通的事情压下去,却没料萧子鸿会顺杆而上,一而再再而三去谈“压寨相公”这件事。
两个人走了两步,当做餐后消食,之间又有着奇怪的气氛。
两人间只有走路声,还有舒浅身上传来的铃铛声。
由于她走路的速度基本上不会变动,以至于这铃铛声发出的也相当有频率,半点不恼人。
像是明白舒浅想要说什么,萧子鸿先一步开口:“崇明教很有意思。”
舒浅没有作声。
萧子鸿的视线投在前方不知何处,身上有些许外溢的淡淡欢愉,好似发现了有趣的玩具一样:“教主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又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舒浅听着这个词,脑中思索着萧子鸿的性子。和自己想象中也不太一样,又合情合理。有着该有的傲气,还有着难得放下身段的和气。
总之,只要乐意,一身演技。
舒浅缓缓开口:“萧郎一样很特殊,像我见过的一些长辈。”
萧子鸿顿了顿,恍然惊觉为何舒浅身上有那种熟悉感。那是来自朝廷众臣带给自己的熟悉感,或许和他如今带给舒浅的感受是一样的。
他因为自己这个发现而笑出了声。
舒浅听着萧子鸿的笑声,将话题转回了刚才宴客厅内的“玩笑”:“萧郎很快便要离开瀛洲,回北方去了。这个压寨相公,萧郎是做不了的。”
萧子鸿听着并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无碍,挂名的我也能接受。”
舒浅脚步一停,侧头看向萧子鸿,脸上写满了困惑:“什么意思?”
萧子鸿跟着停下脚步,将投向前方的视线收回,慢慢看向舒浅,看上她那困惑的脸。他带着点温和问舒浅:“我的脸好看么?”
微压低的声音,仿佛来自地下的诱惑,让人心惊胆战,头皮发麻。
舒浅深受这点诱惑,心中警惕,却依然诚恳表示:“好看。”
“我娘亲很美,离开得早。”萧子鸿对着舒浅这样说,“我长得有些像她。这张脸在我家,是没人喜欢的。”
长得越是好看,不过越是惹人恨罢了。
这点压低声音,如同示弱一般的手法,对一般女子,必然是作用极好,恐怕能惹得女子同情心泛滥,甚至不惜擦拭眼角泪水安抚两句。
可惜萧子鸿遇到的是舒浅。
舒浅听着萧子鸿的话,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萧子鸿的情况。
可能是庶子,长得好看却毫无意义,只能惹嫡子的厌恶。封建社会让人无奈的阶级划分,能惹出无限多的事情。
“崇明教如你所言,不会朝着北方去。”舒浅不会让崇明教参合入萧子鸿的私事中。他们就算成亲,对萧子鸿不会有太多的益处。
两人的对话似乎是驴头不对马嘴,像毕山这样的人在旁边,恐怕听都听不明白。
他们一旦对人升起了警惕,那每一句话都会是绕了又绕,将自己的本意潜藏在浅白的话语之中。
舒浅觉得他长得好看,却不会因为他长得好看,而轻易改变她自己的想法。
她是在警惕他的,不信任他的,就和他对她也不信任一样。可她还是有一点和他不一样。舒浅是温柔的,她是有自己为人底线的,可以值得信任的。
而他的底线,是这天下山河。
天下山河不是为人的底线。作为人,他没有底线。
萧子鸿轻笑了声:“我和教主一见如故。”
舒浅想说自己和萧子鸿的脸相见恨晚,对萧子鸿这人倒是……只能说这人只要乐意去做,他会成为最讨喜的那类人。
他太聪明了,会利用一切,包括他可能并不喜欢的容貌。
她幽幽叹口气:“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惹事的。”
萧子鸿却摇头:“不,你一点都不普通。而崇明教会名垂千史。”
舒浅微微一愣。
萧子鸿很是坦诚:“有你在,崇明教会名垂千史。”
一个魔教名垂千史好像不是什么好名头。舒浅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十八道弯,最后的反应竟是以后要带着教徒们好好做人,争取名垂千史的名头稍微好听点。
她也算是服了萧子鸿:“萧郎的意思是……”
略带无奈,舒浅婉转表示:“我对萧郎看不懂。”
萧子鸿听到这里,也明白如果他没有什么确实的理由,怕是这辈子都当不了什么压寨相公,光有这张让舒浅喜欢的脸都不行。
他跟着慢悠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教主不要想过多。我只是觉得私定终身,有个身边人比没有身边人,能堵住更多人的口。”
舒浅:“……”
萧子鸿一琢磨,更觉得自己是在为自己今后的抗争史省时省力:“教主难道不觉得么?”
舒浅想说实不相瞒,深有感触。
遥想当年她初出茅庐,迎面就是隔壁年长者们友善询问对象问题。等她年纪渐长,几乎所有身边人都发动了起来,好似不给她找个好的,就是愧对了多年相处的情谊。
天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看对眼的。
与其浪费那点时间,她还不如多处理掉点公务,与孤儿院的孩子们交流下感情。
最夸张的阶段,大约是几乎每个人碰着她,无论说什么话题,都会提点她一句可以成婚了。直到后来她发现上头不少人反而过起了单身生活,她又实在坚定,这才少了一些烦心事。
崇明教这儿该是没人能熬得过她坚定的意念的,只是若是能省力一些……
她琢磨了一下:“萧郎怎么会信这事给我们带来的是省力,而非麻烦呢?”
萧子鸿朝着她浅笑着:“你下令处置人的方式,我很喜欢。”
舒浅:“……”
萧子鸿浅笑。
舒浅觉得她怕是遇到了疯子。
教里找个压寨相公,最后找来了一匹凶狼,这可真是太惨了。
舒浅询问:“要签契约么?”
萧子鸿:“我刚年满十六,可以签婚书。”
舒浅:“……”婚书和契约可不太一样。
“教中并不富裕。”萧子鸿笑意加深,补了一句,“女子十四便可成婚,不成婚的要交大笔钱才可。”
舒浅:“……”原生已经十五,看来这一年过得还挺不容易的。
萧子鸿自然不会说,他当了皇帝之后不仅没废除那条适龄未婚需要交大笔钱财的律法,甚至要求不论男女都需要遵守,自己每年主动带头从私库里取钱去交了。
其行为简直感天动地,气哭了无数臣子。
想来这一世臣子们都会高兴一点。
萧子鸿理由一个接着一个,舒浅隐隐顺着他想法思考了下去,眨了眨眼,觉得两人成亲似乎确实暂时利大于弊。
她缓了缓情绪,对占据了半天上风的萧子鸿笑笑:“萧郎都这样说了,那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成婚,签个婚书。这方面我不太懂,恐怕就要劳烦萧郎操劳了。”
萧子鸿:“……”这么快?
他笑容微顿,觉得舒浅真非寻常女子,什么婚礼筹备都不用,干脆利落就签婚书了。
他又仔细一想,他也没娶妻的钱,还是送上门的压寨相公。
望着舒浅的萧子鸿,浅笑轻微点头:“可。”
于是等两人散步归来,重新面对各自的下属后……
萧子鸿笑着开口:“我和教主明日成婚。”
舒浅补充:“我和萧郎明日签婚书。”
舒浅还表示:“虽然我有了压寨相公,但是二当家和三当家该罚的还是要罚。否则难以服众,今后不得再有这样的事情。”
萧子鸿也安抚了一下大众:“成婚后,我不会随意介入教内事物。”
二当家和三当家面上空白,大脑也一样一片空白。
边上的红二和红三别提了,他们一脸呆滞,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完全没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主子出去遛个弯,忽然就成了一个县城里地头小教的压寨相公。
他们主子是什么身份?
再落魄也不至于当个压寨相公吧?
他们主子能随便签婚书么?京城里不炸锅么?
唯独还有点清醒能开口的乔曼,眼神飘忽,憋出自己的问题:“婚服都没有做,什么都没筹备啊?”
舒浅笑笑:“不碍事,我们只是先签了婚书而已,等婚后感情深了再办一样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的,好似这事根本不是出门遛弯一趟就决定的,而是深思熟虑过一样。
乔曼觉得哪里都不太对,又觉得这事教主好似坚定敲定了,满脸迷糊就点了头。
姚旭半天回过神,喃喃说了重点:“都成婚了,刚才签的契约还成么?”
萧子鸿听到姚旭这话,跟着浅笑:“回头我多找点人来,就当我的嫁妆了。你们多寻点刀给我,就当是聘礼了。”
话一出口,无人争锋。
姚旭噎住,无话可说。
所有听着这荒唐婚事的人,都是一脸恍惚,觉得面前这两个区区十几的少年少女,可能都真是神人。
第20章
大丈夫能屈能伸。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萧子鸿一定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舒浅第二天醒来知道萧子鸿已经带着下属还有婚书在外头就等她签字时,就只剩下这点感想。
她接过婚书看了两眼,发现婚书上的八字还碰巧是她阴历的生日。
至于这上头还有什么双方父母名字之类的,双方家产之类的,几乎被空了大半。
舒浅自己这边空得很,萧子鸿那儿也空得很。
非常符合一个表面上的婚书。
她昨晚上问了乔曼和姚旭不少关于成婚的律法,也着实发现了成婚每年可以少交不少钱,最终果断选择了有一场名义上的成婚。
即便她这个崇明教教主,如今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向她收钱。
签字不说,还要画押。
本来舒浅觉得按整个手印,这个婚书看着挺奇怪的。
谁料萧子鸿还隐晦说了一句:“别人的婚书还有脚印的。”
舒浅一听立刻觉得手印挺好的,非常好,没有更好的了。
等婚书都弄好,舒浅和萧子鸿一道吃了早饭,她才惊觉自己如今是个已婚人士了。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舒浅禁不住好奇和乔曼说:“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有很多新发型了?”
乔曼忍俊不禁:“是的,教主。”
舒浅心满意足喝了茶:“有个压寨相公挺好的。”
萧子鸿在旁边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话,只能无声笑了笑。
他给自己安排了一段时间留在江南,原本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重温一下江南的景色,如今出了一点,不一样。
从他决定在江南留一段时间开始,这点不一样就产生了。
垂下眼,他心想着今日索性就跟着舒浅走,当一回合格的“压寨相公”。
教里头经过区区一夜,早就人人知道了教中新教主刚上任,如今已有了一名“相公”。听说新教主心悦异常,表示此生只要这么一个就足够,希望教徒们不要找事再搞来第二个。
教徒们非常乖巧听话,看着从一大早就赤膊上阵在乔娘家门口罚站的两位当家,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搞事的。
瞧瞧两个当家的脸色,一个铁青,一个通红。
太丢人了。
等罚站时间够了,舒浅带着一群人兴致挺好的出门处理事情。
寻找麻婆。
麻婆在县里头寻常人中不算是个出名的人。
舒浅派人去打听了一下。
教中不是没有赌徒,不过教中的赌徒基本是小赌怡情,平日里寻个乐子才去玩玩,或者有些去赌场赚个小钱,充当个门面。
这些和赌场有接触的人,才知道麻婆是谁。
县城距离教内最近的那个赌场,旁边开了不少铺子。
有茶水铺子,有吃食铺子,还有就是这种拿东西卖换钱的铺子。
这种铺子一般也都和赌场里头的人有点关系。
麻婆就是这样一位和赌场有点关系的人。
她的模样见过的大多都是赌徒,还有是跟她有钱上的往来的。少有人知道她还做买卖孩子这勾当。否则以如今的律法,麻婆早就被带去衙门打上一百杖了。
没证据,这就不好抓人去衙门。
舒浅这就准备带人去“找证据”。
二当家由于水桶提太久,双臂基本没了力道,此刻被留在了教中。
舒浅身边跟着毕山和两名教徒,萧子鸿身边则是只带了红二。
几个人都带了武器。
就连舒浅,经历了昨天的爬山之后,今天出门前也去寻了把匕首随身带上。
剑和刀她都不适合,需要专门打造。因为她手不够长……拔刀起来唯一正常的姿势,拔刀速度会特别慢。一时间只有匕首最为合适。
一群人很快便来到了目的地。
麻婆的这小铺子今天也是正常开着的。
门口围着不少人,几乎个个眼内都充满了血丝,看着就是一夜不曾睡的模样。毕山带着人将这群人隔开,让舒浅能够轻易走到前头。
舒浅朝着铺子里头张望了一下,视线聚到了狭小空间里坐在那儿的老妇。
这位大概就是麻婆了。
她双眼由于一脸的褶皱显得极小,脸上几乎满是斑斑点点,身型瘦小,整个人似乎没有几两肉。由于年纪颇大,面上无肉,看着还有几分刻薄。
舒浅见她这般,还是问了一声:“麻婆?”
麻婆抬起头,见着了人,很是不耐:“谁啊?”
她见舒浅这么一个十五六的姑娘独自出现在这儿,眼睛眯细得更小了点:“哪里来的姑娘?怎么到这地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