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起了敲门声。
“进。”舒浅开口。
屋外一位女子略带羞怯推门进来。
她见着了屋里头那么多人,小声先和舒浅招呼了“教主,我们亲自来上菜了。”
舒浅朝她身后一看,后头还跟着好些厨娘,这会儿不在下头忙,竟是亲自到这里来给他们端菜来了。
她体谅这群人忙碌那么多天,还心里头满到溢出的好意,失笑让开了一点位置“行,上菜。你们可别下面客人催着都没做,就跑来给我们端菜来了。”
“没有。”女子还是脸上微粉,低声给舒浅解释,“我们做得差不多了,抽空过来的。”
女子说完这话,先将她手中的烤鹅给端在了桌上。
接下去她身后的一群女眷更是巧笑着将一盘又一盘的菜放到了桌上。从冷菜到大肉再到甜食,几乎都齐全了。
沿海这一代还多海鲜,舒浅还看到了熟悉的海味。
菜都上了,吃肯定是要抓紧吃的,即便现在还是早上。
舒浅也知道谈事情不能急于一时“好了先吃再说。”
众人明明是开业顺带来庆祝一下的,谁想到一个分钱话题扯开后,一群人反而正儿八经思考起了要怎么解决这事。
酒有,菜有,桌上北青和毕山又是热络的,很快整个屋子都热闹了起来。
那些个厨娘还都要忙着做菜,送完了这一批后很快就离开了。
酒过三巡,吃饱喝足。
毕山拿着酒杯和北青“互诉衷肠”,一个说着以前在外头行走不易,一个说着在暗街做生意不易。
姚旭酒量远没有在场几人厉害。
他心里头还挂念着刚才舒浅说的事情,喝了两杯后就停下了,转头一边慢慢吃两口,一边和谭毅聊两句,显然很是喜欢谭毅的性子。
谭毅原本还有点胆怯,总觉得自己来自暗街底层,又还是孩子,不太能融入这饭桌。可和姚旭多聊了两句后,转头也小小兴奋起来,和姚旭一来二去多探讨了一下制糖的工艺。
乔曼心细,自己吃的同时,还时时照顾着舒浅,希望舒浅能吃得更舒坦一点。
偶尔小眼神不经意飘向边上的毕山,眼里全是女子才有的柔和。
等一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外头楼里声音都小了些,舒浅便知道饭点渐渐过了。
瀛洲这儿的百姓大多一日两顿,一顿为朝食,一顿是哺食,中间间隔了好些时辰。这一段时间也算是给酒肆里的厨娘和小二稍作休息的时候。
舒浅正准备下去再看看下头的状况,敲门声又一次想起了。
众人都禁不住看向了门口。
舒浅开口“进。”
门外依旧是先前那位面上带着点羞怯的女子,她这回手上捧着的还是舒浅在教中都没见过的吃食。
女子低声给舒浅摆上“教主,我们这两天又做了一些新的吃食,想要让您尝一尝。”
一旦粮食多了起来,糖和油都足了,这再加上点奶,那可以做出来的甜食真是五花八门,今天一种,明天两种的。
“上回教主给了想法,用猪蹄或是鱼来做胶冻。这些都是尝试着做的。”另一位教中的厨娘很是兴奋给舒浅面前摆上来了好几样甜食。
猪蹄不多,但是鱼胶却是好弄的。
鱼胶加上糖,又参杂了一些别的吃食,晶莹剔透,弹性极好,光看着就觉得让人心里头痒痒。这东西刚做起来时腥味浓重,等做成后带着鲜味和甜味,让人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这一类看着和透明的糖糕有点相像,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晶透模样。
可如今最可怕的一件事是,舒浅实在是吃不下了。
她摸了摸自己几近怀胎三月的肚皮,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甜食试吃,竟是无语凝噎。
就是这世上最少有的绝世美味摆在她面前,她都要皱着眉头苦大仇深一番。
不仅是她,就连旁边几个陪同一道在屋里吃饭的教众也是这样想的。
一群人在开业这当天独占三楼绝佳的一间雅座,此刻却是恨不得夺门而出。
面对众人期待的目光,她半是痛苦,半是恳求“我实在是吃不下了,这点不如当送的试吃,给今日哺食的食客?”
一群厨娘听着,互相对视一眼,眼内难掩失望。
舒浅平日里再怎么好说话,此刻也坚决不退让“去看看二三楼雅间的客人可还在?在的就送了去。可不能浪费了吃食。”
厨娘们见舒浅都这么说了,只好重新端起盘子,一脸不舍将这些罕见的吃食给雅间的客人们送去。
雅间的客人们都爱挑贵的,一次能吃寻常人家一月的钱。舒浅送这么一点小好处,也算是讨了这些人的欢心。
等厨娘离开,雅间内几个人纷纷觉得再留下不适合,都准备起身离开了。
毕山和北青相约着换个地方再谈天说地,乔曼看着担心,让舒浅不得不开口给她个台阶“乔娘跟着去看着这两人,省得回头给我惹事。”
乔曼点头应了。
姚旭带着谭毅准备离开,还将刚才讨论的事给揽下来“教主,关于计分这事,我和谭毅一道去讨论讨论。看这两日能不能拟一个章程出来。”
舒浅见他如此上心,立刻应了他的话“嗯。写好了记得早些拿给我。”
姚旭自然应下。
转眼间,就剩下了舒浅一个人。
她从不觉得一个人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
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她帮着稍带收拾了一下桌子,随后走出了这个雅间。
从三楼雅间出来,顺着楼梯下去,她简单扫视着整个酒肆。
对比刚当上教主时的一切,她笑意逐渐加深。
挺好的。
一切都挺好的。
第37章
崇明教的计分制分钱在新的一月里开展了。
整个教上上下下都极为亢奋。他们初听这消息时, 几乎人人都怀疑自己出了幻觉。而两位当家亲自出面,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解释了这计分制,他们再细听后, 一个个脸上笑得和开花一样。
自此,舒浅在崇明教所有教徒心中真正直接封神。
计分的方式种类繁多, 只要教徒们认为是对教中有重大作用从而能计分的事,都可以在当月报告上去,由舒浅亲自决定自本月起可否加入计分。
刚开始计分复杂繁琐一点, 今后一旦习惯, 总是方便的。
统分则分为两块, 一块是自个计分, 还有一块儿是教内教徒同级的证明打分。由于教中钱暂且不多, 教内晋升暂时比较难, 但对于教徒们而言,一个固定月钱的盼头已比什么都可贵。
酒肆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如同崇明教每一个教徒的日子。
白糖的生意上了正轨,越来越多的走商乐意买他们精制的白糖, 卖到北方甚至卖到别国。
舒浅偶尔也会亲自去和走商做做生意。
而每回看到异国人,每次听到北方, 舒浅会不由自主想起萧子鸿。
她想萧子鸿在北方会在做什么呢?
在北方安全么?
似乎是不太安全的。
她在江南,隐隐听说北方不少地连守城将士的军粮都被克扣了。她对这种消息向来敏锐, 心中一惊, 随后已是有了让崇明教“狡兔三窟”的想法。
崇明教不论在外是不是被称为魔教, 在她这儿, 一个个质朴的笑脸,那都是需要放在心尖上的。
于是转头,舒浅干了几件事。
一件是暗中收起了武器。
海外乱,不少倭寇都喜欢用双刀,舒浅就留一把,通过萧子鸿留下的人,给他那儿送一把。两人之间没有书信往来,却默契想到了一块儿,一旦舒浅送刀,每隔两天就有新的工匠铁匠摸上门。
另一件事,舒浅让毕山开始练教徒们的水性。
沿海一带总是容易被倭寇抢,不少教徒们见过寻常老百姓的惨状,都恨不得喝那些劫匪的血,吃那些劫匪的肉。与其哪一天树大招风被打劫,不如干脆黑吃黑。
最后一件事办得最为隐秘,舒浅让姚旭寻类似于崇明教易守难攻的地。
她怕崇明教一旦富足起来,入了有心人的眼。
舒浅在自己屋中,将自己记忆中所有关于海舟的信息全部都写了下来。
她手边摆放着无数本朝与前朝关于海上行舟的书籍。不少书都夹了小纸条,做了小标记。
在教中人心中封神,可她到底不是神。
全天下百姓的智慧是她所不可匹敌的。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屋外传来姚旭的声音“教主,我是姚旭。”
舒浅眼都没抬“进来。”
姚旭走进门,一眼便看到了在书桌前翻阅书籍,随笔将重要信息写下来的舒浅。他寻了自家教主对面的位置坐下“教主辛苦。”
舒浅应了一声“你们也辛苦。对了,你这些书拿来确实不容易,我看有几本不像是普通人家留存的。”
姚旭应了一声“我先生是瀛洲知州。”
舒浅听到这里,抬眼看向姚旭“梁又锋?”
姚旭点头。
舒浅心中本揣测姚旭不简单,却没想到他身后那么不简单。
她回想着教中一直以来受到的便利,再想想为何瀛洲知州在诸多事情会选择主动让崇明教隐于人后,顿时对不少事情明白过来。
“挺好。”舒浅脑中九转十八弯后,对此事如此评价。
她说完后继续低头琢磨起了海舟。
姚旭抿了抿唇,开了扇子扇了扇。他做好了被问身世背景的准备,倒是没想到自家教主如此与众不同,听过就罢,再无多说一句的念头。
大抵是经历过磨难多,人才会成长得格外迅猛和可怕,如教中大多数的人。
崇明教的教主,恐怕以前日子过得也和普通女子不一样。
面前的女子垂眼低头写着字,这般小巧的身躯里,却是……
姚旭轻晃着扇子,略有点走神想着却是像他年少时想过追随的明君。
谁料年纪渐长,他明白了自己此生不可能成为旷世贤臣,莫名却追随了他此生见过最贤的主子。
想着想着,他自嘲笑了笑。
笑完,他收敛起那些不该外露的情绪,恭敬向舒浅开口“教主,我有两事要禀报。”
他摆正了姿态,舒浅才搁下笔,抬起头望向姚旭。
她也做好了倾听的准备“怎么了?”
姚旭收起扇子,和舒浅说起“教主你爱细看地形,该知道江流流经土地,必然会带走一些泥沙。而当江流流淌入海口时,这些泥沙就会渐渐在那儿堆积。形成一块颇大的地。”
舒浅点头“是。”
她墙上还挂着地图,对这点自然是清楚的。
“通州就在瀛洲边上,而通州和瀛洲之间,这一年来多了一块极大的地。”姚旭一字一句说着,盯着舒浅,“足足有六百顷土地。”
原本以为只是教中事情的舒浅,听到这里猛然倒吸一口冷气。
通州位于瀛洲边沿,距离崇明山并不算太远。
“通州与瀛洲之间这一块积沙地,原本是当年天赐盐场所在地。崇明山就接壤着这六百顷的土地。”
说是接壤,两厢之间其实还有点距离。
不过这点距离在争夺土地时,根本就不算距离。
舒浅默默挺直了背。
姚旭眼神不变,继续说着“盐本该是朝廷该管的事情,但如今这世道,京城那位不怎么管事,群臣劳心劳力,担惊受怕,也对这类事不敢管理过多。地方官怕不压着事情,传上去惹来新一番纷争,并不会及时上禀报。”
就如崇明教先前解决了不少赌场这一事,若是传上去,必然会引起极大的注意。
一个教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改日起义了怎么办?
和崇明教一样被压下来的事多如牛毛,如今摆在舒浅面前的这件事也是一样的。
六百多顷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通州和瀛洲,谁面对这个数目的地,都会有所心动。除去两个州之外,就连不少县城知县都隐隐有伸手的意思。
一个普通的小县城,若是能够拿到这一块地,保不准来年就能从县变成州。
知县才区区几品官员?知州可是堂堂四品官员,就算是到了京城,也是有资格踏入皇宫,进入大殿,面对圣上听早朝的。
而即便没有官家的那些人,平头老百姓中稍有权势的人,对这块地也是虎视眈眈。
当年官盐管理不当,利益链条极为复杂,官方的天赐盐场就此沦落到被关停的状态。
其后私盐更是层出不穷,以至于那天赐盐场重开已被一拖再拖直到今日还不曾再度打开。
恶性循环,让瀛洲、通州两个知州都不想管这件事。
他们都不管,下头几个小县城的知县就更加不会去管了。
左右治理好自己的地方,那是有功,做别的事情无论做得好不好,那都是有过的。
可现在不同了。
舒浅听着姚旭这话,明白这块地怕是要被放到台面上来说了。否则他不会如此匆忙来寻自己。
“我记得你刚才跟我提过一句……”舒浅回想着姚旭和瀛洲知州梁又锋的关系。
姚旭朝着舒浅短促笑了下“是。我是瀛洲知州的学生,不过我在他身边的时间不长,等我到了教中后,几乎都是书信往来。”
瀛洲知州看来对那块土地,也是很想拿到手的。
否则他不会和姚旭透露这一点。
他知道姚旭一定会透露给她的。
为官的人,心眼总是多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那心已成了筛子。
舒浅敲了敲桌子,陷入了思考。
六百顷的土地争夺不比寻常他们要个赌场,买个酒肆或者是买块良田种种。其中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以及最后若是失败所能够应付的现状……
她要想的东西着实有点多。
舒浅没有正面当下回答姚旭这件事教中要如何做。
她缓缓开口“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一想。如若你那位先生有空,我倒是想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