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她还说人家指使扈从打人,但我看她那脸上红扑扑地匀称得很,怎么就看不出来被人打过呢?”
“就是,说了半日也没见她拿出什么证据来反驳,反倒让人家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底是谁不检点?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
杜渐未置可否。
听完一轮后她跟众人抱拳:“沈将军是我们大人的贵客,更于程大人有救命之恩,在下也不知道这样的传言从哪里生起。
“但我要奉告一句,对沈将军不敬,那就等于是瞧不起我们大人,所以烦请各位不要听信这些莫名其妙的谣言。
“如果认为在下所言不实,可随在下一起去大人面前求证。”
“我们可以信沈将军,但你得先告诉我你们姑娘到底是不是倒打一耙?其实存心祸害人的是她?”
“……”
胭脂铺子里聚的本就都是女人,对于这种事件十分感兴趣,于是这会儿人人仿佛只差溜张小板凳捧着小瓜子儿了。
杜渐淡淡瞥了眼她们,说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清楚,总之大家只要记得倘若不是沈将军出手相救,就绝不会有今日程姑娘站在这里教训人家的事情就行了。公道自在人心。”
知州府里发生的大事才过去不过两日,沈长缨从中产生的作用大伙也略有听闻。
此刻听杜渐这么说,也就逐渐消停了。
杜渐走出店门,见到长缨正拢着两袖站在街边等紫缃牵马。
那闲闲的站姿与眉眼里的温淡,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他走过去:“沈将军好手段。把我当什么了?”
抛来抛去的,还拿来要挟程湄!
“我这不是都没说你名字,拖你下水么。”长缨笑眯眯。
在这里站着的这会儿,她也想了下这件事。
若不是那天她意外见到程湄跟他那一幕,便不会知道程湄为什么针对她,虽不见得先前那一巴掌她会让紫缃打出手,但指不定还是会走入被动,甚至是选择息事宁人等到查清楚来龙去脉再说。
但那时候你又怎知道会如愿还击呢?
到底人心险恶,哪里都不能放松一丁点。
杜渐也就随口说说,目光落在她眉眼上,又问她:“没生气?”
“不生气。”长缨笑道:“有杜护卫帮着善后,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又算什么呢?毕竟比这难堪十倍的场面她都经历过。
程湄这种心眼儿段位还太低,先不说别的,光是卫所里苏馨容那几个就比她出息得多了,人家动点儿心眼就是冲着把她弄残弄死来的,不机灵点还抓不到她们什么把柄呢!
程湄这样的若是放在京师闺秀圈,大约熬不过三场饭局。
随后她收回笑容,又轻叹了一口气:“你瞧瞧我们底层军官过的多不容易,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
杜渐凝眉:“这就是你矢志立功晋职的理由?”
“杜护卫说笑了!”长缨笑着道。
杜渐瞄她两眼:“哟,不叫贱护卫了?”
长缨又是呵呵呵一笑。
杜渐略为无语,正色道:“晚饭后找机会碰个头,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
长缨还真就没把这风波太放在心上。
但程湄就不同了,程夫人见着她神色不对地回来,少不得找杜渐去问。
杜渐原话一复述,程夫人顿时气得连抽了几口冷气!
虽说程啸如今也百般防备着沈长缨,但无论如何他也拿不出切实的理由去针对,程湄居然就为了争风吃醋而当着满铺子人的面把沈长缨给得罪了?而且还丢了那么大个脸回来?
吃了这种亏,有什么可原谅的?
当下把她给狠训了一顿,禁了她的足。
程啸原是还指着程湄去盯着沈长缨的,这么一来,也不可能再叫她过去了,便也骂了她一通。随后又着程夫人专程带着几盒子点心到沈长缨屋里来赔礼。
程湄虽是不声不吭统统受了,还不算太难看,但心里滋味可想而知。
程夫人走后,正好少擎也回来了,长缨问他:“方桐这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他摇头,“不过刚才我拿到了程啸身边人近日去向的单子,回头我会再一个个排查。”
长缨点点头,说道:“程啸这些年接受黑白两道的供奉颇多,之前我查了查,只有这个镇海帮是最少的。
“这个帮派在太湖以及漕运上都有人,但他们的总舵却是在长兴城外的一座镇子上,去年帮内有两个人犯了事,也是程啸从中斡旋疏通的。
“这样情况下他都未曾往镇海帮头上捞一笔,我觉得挺不寻常。
“而我刚才探得的消息,侧面又证实了这一点。漕运不光是油水丰厚,而且还直通南北,里头水很深。
“我认为程啸跟镇海帮之间一定有什么勾结,才会在没有金钱往来的情况下达到这样的平衡,你今夜里去探探镇海帮总舵,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
少擎答应着,看到了桌上点心,问:“他们好端端地送什么点心来?”
紫缃憋不住,就把来龙去脉说了。“这次那个杜渐倒是挺仗义的,还站出来帮姑娘说话了。虽然咱们不在乎,但看到程湄吃瘪我心里就爽得不行!”
少擎凝眉瞅着长缨:“就这么算了?怎么不扇她两嘴?”
说完觉得打女人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那么不合宜,想了下,又站起来道:“这长兴我真是一日也不想呆了,赶紧把这些破事给了了,回去后我一定得让吴妈煮几顿好红烧蹄膀来吃吃才行!”
第026章 他背景不简单
长缨看着他出去,托起腮来。
紫缃趴在桌上凑到她跟前,说道:“我也想吃吴妈做的菜了。”
长缨轻叩了下她脑门儿,笑起来。
她打小体弱,吴妈从那会儿开始就负责她的起居,见她不吃饭,就变着法儿地做吃的给她,十几年过去,厨艺早已经炉火纯青。
他们住的那条巷子几乎都是卫所里中低层将领的宅子,门庭并不像京师正宅那么森严,相互串门是常有的事。
当中有几个是还没家室的青年武将,平常闻到她们家飘出的香味,都时常找个由子过来串门兼蹭饭,她因此还结交了不少死党。
像冯少擎这种五花马千金裘的权贵公子哥儿,都能死心踏地留在她身边,你以为是因为她沈将军魅力无边么?错!魅力无边的人是吴妈。
所以这都出来多少天了,他们谁不想她啊?
……程湄被收了,杜渐也得以清静了整日,和杨禅吃过晚饭后,回到屋里刚点上灯,沈长缨就来了。
他望着蹑手蹑脚的她,颇有些不以为然:“其实这会子你走正门也不会有人发现。”
“话是这么说,可程湄肯定会把你我日间私下见过面的事情告诉程啸,这当口我还是谨慎点好。”她拂拂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眯眯坐下来:“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
因着他白日替她在铺子里正了名声,对他的成见不觉也抛去了。
杜渐也没有卖关子,捏了颗梅子吃了,跷着二郎腿坐在桌子这边:“程啸今夜里约了人在河畔的茶馆见面,时间是亥时。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长缨顿了下:“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
消息是谢蓬传过来的,上晌在胭脂铺对面的暗巷里,他抽空跟他碰了头。
这几日他们几乎将程啸监视得无任何死角,事发过去已经两日,程啸理当有些动作了。
原本是不打算叫她的,但她到底具备一个合格将领的标准,带着她一起胜算会更多。
目前跟程啸处得这么微妙,还有个程湄跟牛皮糖似的粘着,他也想早些办完事归府。
长缨点点头:“那就去去。”
杜渐记得最开始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抓住匪贼立功,程啸这边的事情她压根不知情,也许根本就没有深入探究过。
但这两日她的兴趣似乎发生了转移,见她答得这么干脆,未免就对她多看了两眼。
“那戌时正我会在衙门外头等你。”长缨说着,又问他:“骰子瞧出什么来了吗?”
他点头:“上面的漆点,似乎是东瀛人所制的涂料。”
“你认得出来?”
她正是因为看出来骰子上的点色泽与味道都与当日黄绩拿回来的颜料相同,所以才带回来的。
“我从前跟东瀛人打过交道。”杜渐说。“他们制的很多东西我都有研究。”
“哟,”长缨瞄他,“那杜护卫背景可不简单哪。”
杜渐笑了下,支额看着她:“沈长缨,你这么好奇我,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不如我们再谈个条件。
“我把我的来历告诉你,你也把你的来历告诉我,怎么样?”
长缨笑着摇了摇头。
杜渐收回目光,忽然又道:“程啸已经派人去京师查你了。”
……
长缨在院门下站了有片刻,然后才回房。
尽管拒绝了杜渐互诉背景的提议,但她仍然不能否认,自己的确对他有了好奇。
东瀛人近来在沿海频频活动,甚至还有潜入中原活动的,但往往这些人都行踪隐秘。
杜渐居然还对他们制的东西屡有研究,若他背后没有后台支撑,不可能做得到。
但这也比不上程啸派人上京挖掘她背景来得更让她头疼。
她在窗下坐了会儿,然后提笔写了封信给紫缃:“明日一早速速发给秀秀!”
当年那件事风声挺大,真要打听的话,总会打听的出来。
原本还想等少擎捎贺礼回去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如今看来已不能拖了。
凌渊当初报复她的时候,显然并没有想过亲手杀她。
他只是把她连同她所有的东西以及身边仆人驱逐了出来,然后运用凌家的势力断她的各处活路。
让她逃不出京师,也死不了,大约是要看她一点点走入绝境,最后灰飞烟灭吧。
后来秀秀就舍身替她挣出了一条生路,让她带着吴妈和紫缃悄摸出了京师。
所以她若不珍惜,首先便对不住秀秀了。
夜里杜渐先到的衙门外。
长缨自程啸院里潜出来,几乎是刚出到衙门外头,就落入了他的视野。
他招呼她了上了屋檐,趴了没多会儿角门就开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出了门来。
随后有马车驶近,二人上了马车,开始沿着街道走远。
但杜渐没有追,长缨也没有追。
杜渐扭头看了眼她,对上她澄亮的目光,然后又往角门处看起来。
约摸片刻过后,关上的门忽然又开了,走出来两个人卸了门槛,然后又悄眯眯出来架马车,出了门后即朝着与先前马车相反方向的街头驶去!
这次杜渐刚抻了身子,长缨就已经起身跃下树了,随后两人也不曾答话,只管跟了上去。
杜渐频频地扫视着她背影,看着她起伏腾跃,楞是没找出一处让他能挑出刺来的地方。
他毕竟从小就接受严格训练,对环境的判断较之一般人要敏锐极为正常,是以他看出来先前的马车只是个幌子所以没动,但没想到她也能如此笃定地留下来等待,便很是难得。
这么一来便似乎有了些默契感,到达马车停下来的那间河畔茶馆之后,眼看着程啸从马车走出,并且缓步上了楼,二人便交换了一个眼色,由杜渐先行翻上了围墙,然后蹲在墙头朝她伸出手来,让她借力也跃了上来。
“东西带来了吗?”
刚稳住身形,燃着灯的窗户里就传出这么一句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屏气凝神,这时候屋里的说话声却悄然低了下去。
长缨掏出匕首,破开一线窗纸,往里看去。
(下午还有一更)
第27章 沈琳琅,是你么?
屋里坐着两人,程啸背抵着椅背面向这边,以几乎只有对面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正在与对方说着什么。
再细看这人背影,精瘦的身材,肌肉结实,应该是个会武的中年汉子。
她侧首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蹲下来。
杜渐投了疑问的眼神给她。
“奇怪,如果程啸真是来转移那东西的,为什么偏要亲自见面?”她抬起头,两眼在夜色下幽亮如星,“而且他还挑在了夜深人静的茶馆。”
表面上看,夜深人静杳无人迹,是最方便行事的时候,可是正因为无人行走,便也更加扎眼。
程啸是故意选的这个时候,还是有别的用意?
杜渐闻言也寻思起来,就着那窗纸往里看了看,他说道:“你在这呆着,我去问问车夫看看。”
长缨知道他所谓的“问问”是什么意思,点点头,伏了下来。
刚等他起身,窗内吱呀一声,门开了,程啸已经走了出来!
随后那汉子也跟着出来了,与他一前一后地下楼上了马车!
两人随即跟上。
马车驶出两条街,最后还是回到了河畔,程啸自马车里拿了个包袱出来。
长缨眯眼,随后就收回身势靠回了墙壁。
“这老狐狸果然藏了好几手!”她暗啐。
倘若他真是成心出来行事,不至于还兜着圈子来到河畔,还在这户外拿出东西来。这不是故意钓着人上钩么?!
杜渐脸色也很阴沉。略想,他轻声发了道信号出去。
紧跟着佟琪便就自暗影里露了身形出来。
“程啸有诈,先回府去打点打点!”
他吩咐着,扭头看了眼长缨,又道:“顺道往沈将军屋里也送个讯。”
长缨看着佟琪消失,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见几道寒光噗噗往这边射过来!
“小心!”
她低呼提醒,随后扯住他胳膊迅速退进了深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