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饶命!”被拍的这人瘫在地下,随即俯地叩拜起来,“小的们是附近的小民,前两日忽然来了伙人抓了小的们到这里,还打伤了小的们,时刻看守着,不让小的们发声。小的们不知道犯了什么法……军爷,饶命啊!饶命啊!”
“不是有六个人吗?还有几个呢!”黄绩猛地一下揪起他们衣裳来!
“在,在屋里,他们也被,被打断腿了……”
汉子们战战兢兢,回首指着屋中。
长缨目光如电,瞬即掠到了他们身后屋里,果然地上及炕上各躺着两个人,双腿自腿盖以下的部分以很奇异的姿态扭曲着!
“这不是他们!”黄绩气息都冷了,“那伙人脸上的涂料没有这么齐整,这不可能是他们!”
长缨凝视了他们半晌,缓缓扶起剑来。
黄绩拿颜料泼到了他们脸上,他们擦洗不掉,所以目标显眼,可是当所有人,或者说增加一部分人来分担这份特征,他的“特征”就不再是特征,这就好比一滴墨滴在白纸上,与滴在黑纸上肯定是不同的。
“将军!”
正凝立着,外头忽然有知州府的衙役闯进来:“城门那边出事了!有人趁着捕快衙役被调过来之际,强行冲出城门跑了!
“冯公子让小的来通知您,他已经带着人去追了!我们大人也派了杜头儿和杨头儿跟随去了!”
院子里有了短暂的安静,随后黄绩拍起大腿:“糟了!又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长缨收剑入鞘,说道:“把他们都押回衙门,我们追!”
早上长缨他们出门时杜渐略有耳闻。
等到听说捕快衙役都在随着她往城西靠拢的时候他才知道是去逮匪徒。
一个包子还没吃完,城门处便来了消息说有人强闯离城,他与杨禅火速赶到城门,恰好就遇到追踪前来并夺马要追的冯少擎和周梁。
长缨黄绩追出城门的时候,他们这一行便已经追到了两山之间的夹道。
“他们是要入林子,小心埋伏!”
杜渐扭头跟杨禅他们说,同时也看了眼少擎。
少擎知道他有些本事,基于长缨如今跟他有着协议,因此也点了点头。
时近正午,太阳正烈,湖州山脉不多,即便是两山之间的夹道,也形不成山谷,只不过树木增多,树林掩映下光线也顺眼了很多。
“再过三十里是安吉城门,先着人绕道去安吉打声招呼。”少擎扭头跟周梁说。
这边厢杜渐侧耳细听了听,刚下了马来,正要往林子里走,周梁就道:“我们将军来了!”
他扭头看向来路,果然远远驶来两骑,当先一人着天青衫子,长发飘扬,是沈长缨。
“怎么样?”
长缨勒马问。
少擎三言两语把话说了,道:“林子里岔路挺多,不知道他们往哪边走的,我们正打算分头追赶。”
长缨看向杜渐,杜渐道:“他们是铤而走险,倘若先前你们不曾派人守在外围,他们多半已经逃成功了。
“但我们既追了上来,再想走却没那么容易。但接下来要么是他们束手就擒,要么是双方再决一死战。”
既是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看了眼林子深处,长缨道:“分开追!每人带几个捕快,看到人了不要急着动手,先放消息汇合再说!”
少擎他们自有默契,很快选好了方向准备前行。
但他们刚上马,先行了几步的杨禅却突然止步了!
半刻后他白着脸扭过头,哑声道:“不用追了,人在前面!……”
(今天没有加更,但明天有哦~)
第030章 霍公子,幸会
人不用追了,因为就在眼前。
杨禅马前一丈远的地上,躺着六具尸体。
尸体的脸上各留有些五彩颜料,皆集中在眉眼区域。
他们个个高大精壮,腰挎武器,但武器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拔出,就已经被斩于马下了。
伤口处的血还在潺潺往外流,正在扩大被浸染的泥土范围。还有更惨的,几乎尸首分离。
长缨紧扶着剑柄,饶是见惯了风浪,此刻脸色也忍不住发青。
“这谁干的?”少擎的声音透着心惊。
从伤口来看,事情发生的时间决不会超过一刻钟。这么算来大约也就是他们刚到树林子的这段时间。
也就是说这伙人仅仅是比他们走远了几里路之遥,便被埋伏在树林里的人杀了。
周围清风徐徐,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落在草地上,混着雾汽,道道金光映得林内光景如同仙境。
但这仙境此刻却充满了血腥气。
“这些人功夫不错,能够这么快杀了他们的,如果不是绝顶高手就是熟人。
“可是就算是绝顶高手,也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将六个人斩于马下,更不可能同时有几个之多,出手时还连动静都没曾发出来。
“所以他们应该是被认识的人杀的。
“这伙认识的人,应该就是接应他们的同伙。从他们选择在今日突然行动来看,也许可以猜测,是他们的人向他们递出了消息,策划了这次潜逃行动。
“然后出于某种缘故,甚至很可能是因为逃不脱了,所以在这里将他们杀了灭口。”
杜渐凝眉望着最近的那具尸体说。
“我怀疑——”
“追吧!”长缨忽然抬头打断他,目光锐利而透着狠戾,“他们跑不远,我们依旧兵分几路追捕!”
说完她翻身上了马,当先择了尸体脚尖方向的那条路冲了出。
杜渐将她拉住:“穷寇莫追,你忘了吗?”
“理是死的人是活的!”长缨冷眼望他:“人已经死了,我当然要追着活的跑!”
“他们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把人杀了还能不传出动静,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他们还能传达消息入城给这些人,这便说明他们势力非你我能想象!”
杜渐很显然不看好她的决定。
长缨扬着唇角,说道:“我知道。但我同样也不是等闲之辈!
“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凶手死了,案子破不了,我便立不了功,便晋不了职,我哪里还考虑得了那么多?”
杜渐凛目:“你为了晋职,就这么拼命?”
“我若不拼命,你觉得我能攒下如今这些功绩?”
杜渐沉气,问她:“那你拼命晋职又是为了什么?”
长缨侧首,半晌道:“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杜渐一瞬间被打败。他松了手,看着她打马离去。
默了片刻,随后他也翻身上了马,跟杨禅他们道:“你先带着人把尸体守住,我去看看!”
阳光明媚地洒在大地上,二月里的郊外已经盛开出不少野花。
说是来追,但眼前是大片平原,除去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哪里有什么急待逃走的凶手的痕迹?
“还追吗?”
长缨立在树下展望的工夫,杜渐已经到了跟前,侧首望着她。
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策马回头,回到事发处。
杨禅正捏着下巴对着尸体若有所思,见到她回来,立马让开。
长缨在其中一具尸体前蹲下来。
这个人便是当初紫缃他们的打听来的匪首胡老大,也正是当天夜里逼着程啸交出账本的黑衣人。
她拿匕首挑开他衣襟,再割开他荷包,倒出来的只有些常见伤药。
其余几具尸体,也皆如是。
她凝眉半晌,起身跟杨禅道:“烦请派几个人去把我的扈从们传回来。”
毫无线索,等于是一无所获。她没跟上找到的人,少擎他们不一定会有收获。
再说杜渐说的也有道理,对方已经到了穷途灭口的地步,便是追上了,不一定是他们应付得了的。
但主要的,还是因为她不清楚他们背后的主子究竟是谁?
“他们死了,也不是完全没好处。程啸会因此松卸,而后免不了会有破绽露出。”杜渐到了身边,轻描淡写吐出这么一句。“我猜想,他接下来应该考虑着怎么转移或销毁罪证了。”
长缨环臂半刻,忽然走到了一旁偏僻处。
杜渐跟上来。
她抱臂回头:“其实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对不对?”
杜渐波澜不惊:“不知道。”
“但你一定知道程啸誓死护住的账本,为的是谁?”
杜渐舌尖抵着唇角,扬了扬眉:“是东宫。”
长缨竟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太子授意罗源,需要有个人坐阵江南行事,所以罗源当初就授意了程啸。
“而程啸定然以前途为条件,因此才会宁愿降低职级到江南来做个小小知州。
“程啸的长女程潆自那时起就留在罗家,也是因为程啸搭上了太子这条线,是吗?”
杜渐点点头,没否认。..
长缨微微启唇:“程啸要保护的是太子,但你却要夺他手里的罪证,这么说来,你至少不会是东宫的人。然后你来自徽州,而且在长兴连呆了三个月,你若是宫里人,不可能兼具这些条件。
“我想来想去,徽州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世家大族,但是我听说皇商霍明濯的家正是落户徽州。
“霍家家大业大,这些年又深得圣心,所以我想,你应该是霍明濯的儿子,霍家的少主霍溶?”
杜渐站立身姿依旧英挺,但投过来的目光,已经有了藏不住的锋芒。
长缨扬唇:“霍公子,真是幸会。”
徽州的霍家只是个皇商,按说就算家底丰厚,于偌大的大宁朝堂也不算扎眼,轮不到长缨来关注。
但前世里凌家灭亡未久,霍家也一夕之间祸从天降,霍明濯夫妇横死府中,次子疯癫,幼子重伤。
而作为继承人培养的霍溶却就此失踪。
长缨调查凌家大祸真相,未免同时会对这案子给些关注。
霍家深沐皇恩多年,替皇帝办事顺理成章。
但霍家几代从商,他们家却出了根这样耀眼的苗子,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下午还有一更)
第031章 一只白眼狼
树林里的风依旧窣窣,远处搬运尸体的吆喝声不时传入耳里。
长缨也还处在杜渐身份变换的适应中。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真正把他跟霍家联系在一起,虽然霍家在大宁也是个显赫的存在。
但他每每在提到这些隐秘时的淡然却让她无法忽略。
她想除此之外他不会再有别的可能身份,倘若他说他来自徽州没有撒谎的话。
回城的路上春风拂面,拌着路两畔青草野花的芳香,好一副春景。
到了府里,程啸正在衙门里坐着等他们的消息。
“怎么样?”他匆匆迎过来。
“大人可以安心了。”长缨道,“当夜那伙凶手已经被人杀害在城外,大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留下这句话她即扶剑回了畅云轩,留下程啸在原地皱眉。
杜渐杨禅带着尸体延后了有小半个时辰才到府,程啸未免问起经过,聊完出来之后已经过了晌午,二月中的烈日晒不出汗,却也让人有些不胜这热力。
匪徒下落已找到的消息自然也传开来,百姓们议论纷纷,自然猜什么的都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之前挨家挨户搜查带来的那股子忐忑已经消去了,到了翠日,姑娘小伙陆续也开始闲适地上街溜达散步。
就连知州府里,气氛也松快了很多,程夫人一大早便着人搬来好几车的花木,把现有的都替换下去了。
晚饭时少擎他们都听长缨说了杜渐就是霍家少主的事情,众人皆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饭后长缨执着茶杯,思绪倒是乱舞了一阵。
凌家死于太子倒台之后,太子倒台,也代表着外戚势力溃散,皇权集中,宫闱稳定,理应是天下太平时节。
但没过多久凌家突然因罪致祸,再之后又有几家被查出不轨,霍家就在其中。
说他们几家之间没关系吧,深究起来又死得不明不白,说是有关系吧,却后来几年都没有听得什么消息传出。
更且,霍溶在霍家败了之后便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回想他近来表现,若是死了,倒觉得有些怪可惜的。
由于黑衣人们的横死,就连程夫人都活跃了不少,夜里张罗着写几张赏花帖,说前几日新得了几盆名贵的牡丹,要定下日子请几位交好的贵妇登门来赏花。
问程啸的意见,程啸是不答的。
他到底不曾妇人之见,以为黑衣人死了便已万事大吉。
死了的确是好事,但谁又能知道这“好”能维持多久呢?
他要的是长治久安!
打发了来背功课的儿子出去,他揉了揉额角,又抬起头,对着窗外的兰花看了会儿,起身走出门槛。
家丁忽然进来,险些与他撞了个满怀:“湖州那边来信了,说有关于沈长缨的新消息!”
程啸立时顿住,看过来。
杜渐洗完澡,正准备穿衣,家丁走进来:“大人有事传唤。”
到了书房,程啸正在吃茶,旁边支着个小茶炉,一壶水正呜呜地作响。
在程啸示意下他在茶桌这边落坐,程啸执壶给他斟了杯茶,推过来,轻勾了一下唇角,说道:“听说今日沈将军追贼追得甚为积极,知道有人灭口,她还要追上去擒贼?”
杜渐不知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双手接了茶,说道:“她奉命擒贼,想来总要做做样子给人看看。”
“我看没这么简单吧?”程啸抬眼,“做做样子而已的话,如今人死了,她是不是该回营了?但到如今为止,我也没看出她有任何想走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