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管她害人有没有苦衷,说到底关他什么事呢?凌家又不是没本事报仇。
恶人自有天收,倘若她当真狼心狗肺,那么凌渊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事情办完他就从此跟她分道扬镳,犯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她生出什么意气。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又不动声色地往侧门走了。
长缨与程啸在院门口分了道,一个往前面衙门去,一个走了几步,则又突然止步转身,看了两眼之后轻悄悄又跃上了树……
杜渐在衙门对面的酒馆里见到了谢蓬。
“两条漕船一条是今夜亥时靠岸,一条是子时靠岸。镇海帮那边没有特别显眼的迹象,但是我想,他们不会错过今夜的时机。
“因为再等到两条船走一趟,至少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但是,程啸会不会到场,现在还不好说。毕竟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官银绝对就是出自程啸手上。”
“若是有证据,还用得着埋伏吗?”杜渐剥了颗核桃,又道:“沈长缨的人也在码头,你看到了吗?”
“就冯家那老五?”谢蓬轻笑,然后撩眼看他:“听说佟琪回去了?你真觉得沈长缨就是你媳妇儿?”
杜渐靠进椅背里,并将两腿抬到了桌面上,望着对面屋顶上两只乌鸦,一下下地嚼着果仁。
谢蓬撩眼:“说话呀。”
“没有。”他说。
他没这么薄情寡义的媳妇儿。
说完把核桃盘子端起来,一个个地捏着吃完,然后又道:“码头上若有意外发生,可与冯少擎他们相互配合着点。
“他们毕竟还有南康卫可以增援。我在府里盯着程啸,账本能找到最好,万一找不到,务必把他的皮给扒下来。这是最后的机会,这回完事了,成不成我们都回府。”
……
长缨回来的时候紫缃正在打发院里两个丫鬟晾衣裳。
码头那边少擎已经与周梁埋伏好了,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有消息传过来,而长缨的任务就是盯住程啸。
就算是码头银子跟程啸无关,可他手里还有个账本,无论如何,他这边都绝不能放松。
但少擎他们也机警地发现,这几日但凡出门身后就总有尾随,好在他们都经验丰富,伪装技术不在话下。
“程湄方才被放出来了。”
紫缃见到她,立刻进房前来报讯。
这事儿长缨已经知道,她拂拂袖子问:“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剑拔驽张的当口,程啸那老狐狸忽然又把这货给放出来,自然不正常。
紫缃也觉得纳闷:“我也不知道,也是刚刚收到的消息。”
“那就去盯着点儿。”
这节骨眼儿上,别让她闹出什么夭蛾子来。
程湄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程啸把她放出来,在她眼里就跟放出只疯狗来无异。
紫缃点点头,出去了。
但带回来的消息却是没有夭蛾子,不但没有夭蛾子,程湄居然还是要被程啸打发去乡下庄子里住。
“千真万确,这事他们还捂着呢!还是我隔着门偷听来的,程湄眼泪汪汪地着人收拾衣裳,还打发人备好马灯,估计是要走夜路。
“程夫人在旁边好劝歹劝的,我虽然听不清楚,但听着也像是要给她点教训的意思。”
“走夜路?”长缨想了下,蓦地把放到嘴边的茶停下来,“你听说过哪个当爹的会让大姑娘出门走夜路的吗?”
更别说江南匪情这么常见,他自己就两次遇险,说他这是没有意图的,谁信?
说完她却忽然想起什么来,把茶杯放下,又说道:“看看她打算走哪条路?回头我们去看看。”
紫缃愣住:“危险!程家这是在任上,他们在长兴哪来的庄子呀?谁知道老狐狸打的什么鬼主意?”
长缨深深望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
第041章 她插翅难飞了
这一日似乎格外漫长。
整个下晌程啸就在书房里呆着,没有一刻是安定的。
眼看着天色渐暗,他走出房门:“姑娘该启程了吧?”
程湄动身的消息传到长缨耳里时,她正在听召回来的周梁回禀消息。
“镇海帮的船今夜靠岸……
“他们总舵里今日也没有屡有人外出及归营,前后一共有七八辆马车入了舵中,以及至码头沿途每隔半里路就设下了暗哨!
“不管这事跟程啸有无关系,官银绝对就是今夜里要运上码头!”
“既然这么肯定,那就不要有丝毫放松!”长缨将这几日闲时所绘的小册子揣上身。
又道:“入夜之后立刻潜进去察看马车上是不是有装银的箱子,一旦确定,即刻回南康卫禀报谭将军,请他发兵增援!”
不管银子从哪里来,只要镇海帮要悄悄运上码头的的确是官银,那今夜他们都一定不会空手而归!
周梁利落地出了门。
长缨招呼紫缃拿剑出发,到了门下她又回头,走到桌边拿纸写了几行字,揉成团之后交给她:“先拿去给杜渐!”
……
面对谢蓬的调侃,杜渐不是不想回答,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方面站在正常人的正常立场,沈长缨间接害死了国之忠良而且还忘恩负义的行为,绝对让人不齿。
一方面想到她有可能是照顾过他半个月,陪伴她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日子的沈琳琅
作为一个承受过她恩义的人,其实没有资格去鄙视她。
但又因为目前无法确知沈长缨究竟是不是沈琳琅,所以目前的心情,当真是一言难尽。
下晌程啸没出门,他自然也没出门。
但天黑之后程湄却要出门了,令刚准备吃晚饭的他不由放下了碗筷。
程家在长兴没有什么庄子,程啸敛财多,目标大,不敢明目张胆在江南置地。那么程湄这又是去的哪门子庄子?
才起身到门下,便就有小纸团啪地打到他饭碗里!
捡起来一看,他目光就骤然凝了起来……
这个时节的天色暗的还较早,沿途炊烟缭缭时,暮色已经笼罩大地。
程湄的马车出城之门即向西行走,身边所携的两名护卫紧紧相随。
长缨跟了一段之后便放缓了速度,最后在在离城门五里之遥的路段停下来。
“怎么了?”紫缃问。
“这段路要紧,仔细点。”她扯下面巾,跟她使了个眼色。
倘若要去庄子里,程湄身边至少也得有杜渐或杨禅他们带队相随,就算他们不亲自来,也绝不应该只有两个人。
而如果她真的只是替程啸去办什么事情,那她身边就至少得有那天夜里听候程啸指意行事的黑衣人护驾。
眼下出了城门,身边还没有人相护,这怎么可能正常?
程啸这摆明了就是要以跟她起过冲突的程湄引她上钩!
紫缃听她一说,也暗暗心凛。
这时候余光却正好瞥见一道寒光,如流星一般飞快往长缨心口射来,她急忙拉她一把:“闪开!”
长缨在杀气将起的当时就已经察觉到,紫缃拽着她往旁边躲的工夫,她顺势就踏住树干翻到了树上!
但还没容她们站稳,四面又已经有无数暗箭朝她们飞来,耳畔只听得见沙沙声一片响,不绝于耳!
“我掩护你,你去劫车,连人带车拉过来!务必把程湄给捉住!”长缨紧攥住紫缃手腕,望着远处已逐渐慢下来的马车道。
紫缃依言行动,在长缨掩护下惊险避开了所有来箭接近了马车。
程湄早揣着胸口坐在马车里不敢挪动分毫,猛地只觉车身摇摆,而后有娇叱声传来,便也吓得尖叫连连!
忽一下有人冲进来,一柄长剑搁在她颈上,紧接着将她一扯,挡在跟前便拖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她几乎语不成声。
紫缃手下用力,素日甜美的嗓音此刻也变得粗哑:“再多话老娘直接剁了你!”
程湄面色雪白,当下却再不敢吱声了。
紫缃一手拖着她一手驾着马车到了长缨身侧,长缨直接飞身上来,而后驾着马车直接往城门奔去!
车后噗噗箭响声不断,两人按着尖叫不止的程湄趴在地面,完全听凭马车自行飞奔。
好在马儿识途,掉转了头之后便朝着城门方向走,一路上虽然嘶鸣声不断,但总算没走岔路。
“你即刻驾车去南康卫,求见谭将军,告诉他镇海帮里发现了大量官银!我在调查途中遇到程啸派出杀手夺命,他的女儿程湄就是人证!请他速速发兵增援!”
到了城门下,长缨抢着时间吩咐紫缃,而后狠瞪了程湄一眼,瞅准空子如箭一般掠出了车厢!
紫缃呼喊不及,也只好咬咬牙勒着马往湖州方向奔去!
长缨于刀光剑影里手起身落,全力以赴之时却突然有一人飞身杀入,到得她身前接连挑开几枝攻来的长箭,接而一手将她卷入臂弯,踏上面前人头杀出了重围……
知州府里灯火已熄了一半,程啸负手立在窗前,对着月下花木聆听家丁的回禀。
“半个时辰前沈长缨和她的丫鬟尾随着姑娘的马车出了城,方才收到的消息,她们已经于两刻钟前被杀手包围。
“派去的人有三十人之多,都是有经验的杀手了,这一次,沈长缨定然插翅难飞!”
伴随着家丁的狞笑,廊下的灯笼也跟着晃了一晃。
程啸半刻后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天色。
他知道沈长缨是有职衔的军官,杀她是触犯朝廷律法的,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谁让她屡劝不退呢?
既然抖出她的身世来都不能击退她,那他就只好让她“横死”在“匪徒”手里了。
她是趁夜出城的,杀手也是寻不到踪迹的,在匪徒横行的野外,横死一两个女人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来,问道:“码头那边呢?”
“安排妥当了。”家丁上前来,“子正即可启航。”
他点点头,眼下是戌时,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沈长缨死了,东西也运走了,到时候他这官儿,也就能安稳的往下做了。
第042章 以为我是小白兔?
“着他们仔细,绝不能出什么差错!再去看看冯少擎带着周梁黄绩去了哪儿,要特别防着他们!”
既然要杀沈长缨,这几个人他当然是会防着的。
但听说他们这两日都在城里闲逛,前两日还在东桥那边与几个旧识喝酒——湖州距离长兴不远,有旧识倒不意外。
程啸想了想自己素日的谨慎,再次觉得沈长缨他们不太可能会察觉他与码头会有什么干联,便点点头,摆手让下去了。
刚刚推门进内,他身子一抖,立时就定在原处不能动弹——
屋里烛光照耀下,沈长缨抱着长剑靠站在他书桌旁,仿佛早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怎么了程大人,你是以为遇见鬼了吗?”长缨慢吞吞说着,将烛台挪到身前几案上。
程啸定站半晌,咽了口唾液,又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庞:“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对于一个会武功的人来说,要在这里不有的是办法吗?”长缨站直,搓了搓手指尖的烛油,“不然的话程大人也不会为了杀我而舍得把亲闺女弄出来做诱饵了,不是吗?放心,你现在看到的我,还是活的!”
她呲牙冲他笑了一笑。
程啸笑容已经无法保持:“我怎么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长缨走到门边,将剑尖杵上他面前几案,“我要是没看错,先前杀我的那批人,是镇海帮的人?
“你跟他们勾结多久了?这个时候关注码头,程大人莫非还有货要运送?”
程啸手指微抖,眼内倏地迸射出利光。
长缨笑着拍拍他肩膀:“不要紧张,来长兴这么多天,还没跟大人好好谈过心,今夜月色这么好,不能浪费。”
“沈长缨!”程啸被拍得后退了半步,“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逼问本官政务?!”
“你错了,我只是问,可不是逼问。你答不答,我都不会勉强。只不过你若答得好,兴许回头我就会让程湄好过点儿。
“答得不好,那她下场如何,就得看我的心情了!毕竟我还救过你们一家子的命,你们不但不感恩,反倒一个妄想泼我脏水毁我名声,一个就直接想置我于死地,我若放过你们这对禽兽父女,那天理都不容了不是?!”
随着话音落下,她抬起剑尖笃在桌面,鸡翅木的桌子瞬间被砸出个洞!
程啸心惊肉跳:“你想干什么?!沈长缨你好大胆,你竟敢劫持小女!”
“程大人这脑子可真是灵活!这就又给我扣上劫持官眷的罪名了?”长缨围着他转了半圈,“我恶名在外的沈长缨劫持了又怎么样?
“我劫持个把人,你有什么好吃惊的?你不是连我老底什么的全都打听清楚了么?
“我得感谢程大人啊,撕了我身上披着的这张皮,这下我可也松了口气了,不然在你面前装善人多累呀!
“我就得露出我心狠手辣阴险狠毒的本性来让你看看才是啊!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你犯的是哪路煞神?!”
长剑再抬剑,这次直接杵到了他胸口!
程啸额上汗都出来了,跌坐回椅子上,唾液一口接一口地吞。
“你,你真的就是害死武宁侯的沈璎?!”
“不然呢?”长缨勾唇,“我不是‘鹰’,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小白兔?”
程啸喉头发紧,他虽然早已经确认沈长璎就是沈璎,但从来没想到抖掉了身上这层皮之下的沈璎居然这样煞气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