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里衣裳全都被搬了出来,林眠音做到榻上,陪着暮幻一起挑挑拣拣。
快收拾地差不多的时候,暮老夫人和杨茹来了。
今日在堂上,林眠音没能和暮老夫人好好说上话,她知道对于和离一事,暮老夫人不比自己好受多少。
暮老夫人坐下,握着林眠音和暮幻的手眼底都是泪。
“眠音,我知道你受苦了。是我暮家对不起你,我没能管好这个儿子,竟然他变成了这番模样。我回去细细想了,你和离是对的,他这样的人不配拖着你。”
林眠音垂眸淡笑,“老夫人,我让人给您送去的那些银票,您好生留着,有钱傍身,以防日后不时之需。还有大姐,何掌柜我信得过,那铺子我没卖,你若是还想留可以继续在那。那些首饰你留着也行,卖了也行,张梁那孩子日后总是要花钱的。”
杨茹点头应下,连连道谢。林眠音虽与暮恒之撕破了脸,对她这个姐姐却是还留着情谊的。
暮老夫人几滴热泪打在手背,“好孩子,事到如今,你还事事在为我这老婆子着想。到了浔阳那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我这可怜的孙女……”
暮幻也跟着伤感起来,她拥入暮老夫人怀里,“祖母……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几人在屋里越说越伤心,最后还是杨茹收住眼泪,瞧着暮幻行礼还没收拾完,带了哭累的老夫人先走。
等林眠音替暮幻收拾完毕,夜已深了,她让暮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去同方念离和非明道个别,就真的要走了。
暮幻躺在榻上,望着帐子出神。
这一夜,她舍不得闭眼。
*
第二日一早,天方亮,碧落推门进来,便见暮幻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梳妆台前等了。
碧落什么也没说,此刻再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
简单地梳洗过后,暮幻只吃了几口清粥,就再不肯吃了。
整个院子的人都瞧出暮幻心情不佳,只有想衣那个没心么肺的小丫头还在偷偷为能去浔阳高兴。
暮幻也没生她的气,到了时辰,林家那头派人来抬行李上马车。
没一会儿,屋子便空了。
云嬷嬷来接暮幻,林眠音与林振打了招呼让他们先去城门口等,她要带暮幻先去一趟方念离那里。
一出门,府门口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昨日一下午的时间,暮知州与夫人和离的消息在城内传开了。
世人皆是惊讶,原以为林眠音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性子也这样刚烈,不愿再忍气吞声地过下去,和离回了娘家。
也有人感叹,世上委屈的女子那么多,可又有几人能有林家这样的底气来为女儿撑腰呢。
林眠音如今也过二十余岁,生的貌美又有父兄这样护短的人,将来日子未必过得不好。
倒是暮恒之,得罪了比自己官大的林夕洲,又被林家带回了所有嫁妆,暮家的库房,怕是已经空了。
离非明家还有一个巷口,祁醉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挡在暮幻面前。
“祁醉,你来干什么?”暮幻嘟起了小嘴。
祁醉瞥了她一眼,对林眠音道:“夫人,我是祁家四公子,你应该认识我吧?”
林眠音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与我幻儿曾是同窗吧?”
“对,我这次来是听说暮幻要走,过来与她道别的。”祁醉转而狠狠瞪上暮幻,“能不能跟本少爷借一步说话啊?”
暮幻跟祁醉有什么好说的,她往后缩了一步,“我与你……”
“无话可说”四个字还没说出口,祁醉就扯过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夫人,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把她还给你!”
他这话说得暮幻更不高兴了,她是物件吗?为什么要用还?
祁醉拉着暮幻走到一个拐角,暮幻用力挣脱了他。
“你干什么呀!”
祁醉憋着怒气看她,想找话膈应她,转念一想,她都要走了。
“暮幻,你要离开榕州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打算跟本少爷说是不是?要不是那日我听到你与盛妗幽谈话,我今日差点就让你逃了!”
暮幻揉着吃痛的手腕,“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呀,让你再找到我?再欺负我?”
祁醉脸沉了下来,如今也不是再和她斗嘴的时候,焦躁地踱了几步,问:“你要去哪?”
“非明哥哥家。”
“废话!”祁醉跳脚,这条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是要去找非明,“我是问你离开榕州以后,你要去哪!”
暮幻不做声,她有些不想告诉祁醉实情。眼观鼻鼻观心,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京城。”
祁醉一听,京城不错,他两个姐姐都在京城,三姐姐也快要嫁过去了,日后有机会还是能见到暮幻的。
他面色缓和了些,别扭了一会儿,问:“那……你会忘了本少爷吗?”
暮幻抬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他,“我为什么要记得你?”
祁醉气得牙痒,真想活活掐死这个小姑奶奶。
他心头一横,抓起暮幻的手腕,趁着她没有反应过来,张口就咬了下去。
“祁醉,你干什么啊!”
祁醉这口是下了狠心的,暮幻疼得眼泪登时就飙出来,她尝试拽回自己的手,祁醉抓得太紧,根本收不回来。
她抬脚踢在他的腿上,“你放开我!好疼!”
祁醉吃痛皱眉,嘴上力气又加重一分,才恨恨地放开了她。
暮幻收回自己的手,细细的手腕上,两排整齐的血印子,不深不浅,却足以留疤。
祁醉道:“这样,你就永远记住我了。”
第32章
祁醉走了,暮幻擦干脸上的泪痕,拉拉袖子将伤口藏起来。
林眠音在巷口等着,暮幻收拾好心情,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笑问女儿,“幻儿,你似乎不喜欢这个祁家四公子?”
暮幻苦着脸,手腕上的伤口还在作痛,“何止不喜欢,他以前总是欺负我,在书院的时候,他还与非明哥哥打过架。”
林眠音摸了摸暮幻的脑袋,笑得温柔:“有时候欺负,也是另一种在乎啊。”
*
到了非明家里,已经得知她们要走的方念离和非明早早等在院里。
林眠音和方念离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默不作声悄悄进了房间说话。
二人进了屋子,非明拉起暮幻也要走,手恰巧触碰到暮幻伤了的手腕,她“嘶”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
“怎么了?”非明皱眉,察觉到她的异样。
暮幻掩去痛色,摇了摇头。
非明不肯相信,抓过她的手,撩袖查看,两排血印子周围全都红肿了。
“怎么回事?”非明冷声问。
暮幻耷拉着脑袋,低声嘟囔,“来的路上遇见祁醉了,这是他咬的。”
咬成这样,非明炸了。
“这个祁醉他是狗吗!竟然学会咬人!”非明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我找他去!胆肥了他!”
“哎……”暮幻拉住他,“非明哥哥,算了。外祖父他们还在城门口等我们,我很快就要走了。”
非明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想着找祁醉算账也不急这一时。
他小心拿起暮幻的手,心疼地问:“疼吗?”
暮幻诚实点头。
“跟我来。”非明握住她的掌心,将她往书房里带。
到了书房,非明把她往座上一按,自己在旁边柜上翻翻找找,拿出一个小瓷瓶。
非明转身让暮幻将袖子撩起,暮幻照做,他拔开瓷瓶将药膏涂抹在她的伤处。
药膏凉凉的,非明的手很轻,生怕把她弄疼。
“这个是我师父上次送来的药膏,对伤口很有用,应该不会留下伤疤。”
暮幻的目光却完完全全落在他的身上,微微颤动的长睫毛、乌黑澄澈的眸子,他的所有的一切,她都要深深刻在脑海,永远不能忘记。
“啊。”暮幻突然记起什么,撩起另一边袖子将手腕上的红绳解下。
她笑吟吟地想,还好祁醉咬的不是这只手。
“非明哥哥,把手伸出来。”
非明挑眉问:“干什么?”
“伸出来嘛。”暮幻拉过他的手,将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他的手上。
似乎是怕红绳会松开,她在红绳末端多打了两个结。
死结,这样就不会掉了。
“非明哥哥,这个是我昨晚编的,你一定要不能解下来。红绳可以保平安,也代表……”暮幻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姻缘。”非明端起手腕打量,满意地将袖子放下。“你等等,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又去柜边摸索一番,很快端了个长匣子回来。
递到暮幻面前,他道:“打开看看。”
暮幻打开匣子一瞧,白色的海棠绣帕下包裹着一支紫毫笔。
非明道:“前几天我在郊外猎到一只野兔,就拔了毛制成毛笔,暮幻,你写字好看。”
暮幻眼睛都亮了,拿起紫毫笔就在桌上比划起来。非明喜欢做木雕,因此这笔杆子打磨得圆润光滑,笔端挺拔尖锐,相当称手。
细看发现,笔杆上还有一排歪歪扭扭的小字——是仙是幻是温柔,同样是他亲手刻上的。
“非明哥哥,我很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将紫毫笔收起,末了将海棠绣帕叠好,贴身携带。
非明凑近,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既然喜欢,那再让我啃一次嘴巴吧?”
暮幻想起上元节那晚与非明哥哥做的亲密游戏,全身都在发烫,耳根子登时就红了。
非明挑唇一笑,手指勾上她的下巴,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暮幻瞪圆眼睛看他,“我还没答应呢。”
非明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句,俯身又覆在她的唇上,他轻轻地含了一会儿,离开,问:“这下答应了吗?”
暮幻抿唇,她答不答应还有区别吗?
“暮幻。”非明沉声唤她。
“嗯?”
“不准忘了我,还有……”非明将唇移到她的耳畔,“若是你被别人拐跑,会被打断腿哦。”
“唔。”暮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飞快伸出三个手指发誓,“我不会的。”
*
另一头,林眠音将准备好的银票拿给方念离,“做生意不易,有赢有亏,就当是为了非明,收下吧。”
方念离起初不肯要,两人推搡一会儿,才无奈收下。
她问:“你回浔阳之后,有什么打算?”
林眠音苦笑摇头,“还没想过,只想和幻儿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
方念离微微一笑,“也好,无风无浪,简简单单最好。”
到了和林振约定的时辰,林眠音喊了暮幻准备离开。
暮幻的心,前一瞬像踩在云端上欢喜,下一瞬却跌入深渊,哭泣哽在喉间,顿顿地疼。
“非明哥哥,我要走了。”
暮幻将手从非明掌心抽出来,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
非明没了声音,良久才淡淡道:“嗯,一路保重。”
方念离和非明将她们送到门口,细细叮嘱她们要好生照顾自己。
暮幻被林眠音牵着手,三步一回头,非明站在身后对着她笑,嘴角弯弯,眼眸如碎在湖面的星辰。
她也在笑,露出他最喜欢的小梨涡。
马车在巷子口等着,暮幻上马车的时候再回头,方念离和非明都不再原地了。
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至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她们的马车与林家车队在城门外的官道上会和,一路北上,去到浔阳将近要二十多日的路程。
马车颠簸,暮幻坐在车里痴痴地发呆,想衣讲了几个笑话逗她开心,结果自己先笑到腹痛,自家姑娘还是面无表情。
碧落对想衣摇摇头,示意让暮幻静静,等她想开就好了。
暮幻撩起马车帘子,车外山高水长,却再见不到少年纵马扬鞭的身影。
只是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在相隔不远的小山坡上,她念着的少年正骑着他的小马驹,目光追随她的车队渐行渐远。
墨潇叹息一声,拍上非明的肩膀,“回去吧,天快黑了。”
非明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师父,总有一天,我会把她带回我的身边。”
*
暮幻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二十日,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别提坐这些天的马车,只觉一身骨架都要散了。
每日在客栈歇下的时候,小脑袋一沾上枕头,一会儿就能入梦。
好在一路风和日丽,半滴雨点也没下,车队行驶非常顺畅。到了第二十一天的时候,车队终于进到了浔阳地界。
浔阳是个山清水秀之地,景色与榕州迥然不同。
榕州多高山,除了城内,地势皆高。
浔阳不同,有平原丘陵,亦有万道河、千重山。
进了城,街上比榕州城内还要热闹,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浔阳是个安逸之地,长年无灾无患,百姓抱素怀朴。
暮幻在车里探出小脑袋,心情也好了不少。
车队拐过几条大街,在一扇大气的院门外停下。
外头有小厮喊她,“五姑娘,到了。”
暮幻还不习惯这个称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吐了吐舌头,缓缓走下马车。
府门口,林老夫人带着林妩和林羡早早就等候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