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枇杷往手臂上蹭了蹭,作势要塞进嘴里。
暮幻拦住他,“不行,我娘说枇杷上的毛有毒,要洗干净才能吃。”
她依稀记得来时看见附近有条溪流,四处张望下,拉着非明的衣袖就走。
非明不情不愿地被她拽着,在果园里转悠了半天,最后还是他自己带路才走到溪边。
“给我。”暮幻伸出手,见非明不动又强调了一遍,“把枇杷给我。”
非明手一松,将枇杷一股脑扔进溪边的积水潭里。“你可别摔进水里,摔进去我还得下水救你,麻烦。”
说罢,他往后走了几步,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站起来从腰间卸下腰带,一头绑在暮幻的腰上,一头自己握在手里,站在她旁边捡石子打水漂,月影被他击散,水面波光粼粼。
暮幻朝他甜甜一笑,他瞥了一眼,不理睬。暮幻知道他总是这样,嘴里嫌弃她麻烦却又比谁都对她好。
她卷起衣袖,学着碧落和想衣照顾她时的模样开始洗枇杷,她从小娇生惯养,没干过什么活,动作笨拙又磨蹭。非明不耐烦地催了好几遍,她才将一坡干干净净枇杷递给他。
非明拉她在树边坐下,喜滋滋吃起来,枇杷还没全部吃完,肚子已经酸得不行。
暮幻靠着树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却见非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将她丢在地上的枇杷核拾入其中。
暮幻好奇,“非明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将这枇杷子种在院里,等它长大了我就不用跑这么远来摘枇杷叶,还有你这个馋猫,想吃枇杷可以躲来我家。”
暮幻心里甜甜的,嘴里却嘟囔,“我才不是馋猫呢。”
非明将荷包收好,拍拍衣裳向她伸出手,“不早了,回去吧。”
她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起身准备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忽而想起什么,“对了非明哥哥,明天你同先生赔个不是吧,让他继续留你在书院里,我那里抄了些诗集,明日你拿给先生。”
非明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再说。”
第4章 抓包
暮幻回到府中,一路避开值夜的小厮溜回自己院子,这条路她走路许多遍,哪个院口的小厮会打盹,哪个拐角会有侍卫巡查,她全部一清二楚。
回到院中,暮幻见自己屋内有微弱的烛光,以为是想衣担心,这么晚了还点着灯等自己。
却没想,一推门进去便见想衣碧落跪成一排被云嬷嬷训斥着,林眠音愁容满面扶额坐在桌前。而床榻上,被褥被掀开,假扮她的枕头滚落在地上。
暮幻暗叫糟糕,被发现了。
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
屋内几人向她看来,暮幻猜想自己或许是逃不掉一顿责罚了。
想衣一见她立刻委屈地哭了出来,碧落则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林眠音见女儿平安无事地回来,面色一松,站起身将低着头俨然一副等着受罚的暮幻拉到自己身边。
因着今日暮幻被暮恒之苛责,林眠音担心女儿心思重,会躲在屋内独自难过,这才在夜里返回她院中瞧瞧。
谁知林眠音刚进门,想衣便把她拦在门外,一会儿说暮幻去了安乐堂给祖母请安,一会儿又结结巴巴地说暮幻已经睡下了。
林眠音起疑,又见碧落一脸茫然地从小厨房出来,这才坚持要进屋瞧瞧。
一掀开被子,哪里还有暮幻的踪影,床榻上只有两只枕头被藏在被褥里。在林眠音的逼问下,想衣才吐露实话,说暮幻是跟非明出府去了。
林眠音害怕被暮恒之知道,暮幻免不了一顿家法,故而没有将事情闹大,只是派了几个小厮出去寻,自己在房中等女儿回来。
好在暮幻和非明逃出去玩也不是一次两次,非明那孩子是个有分寸的,能把暮幻带出去就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这样想着她也就放心了一些。
林眠音眼中略有责备,语气也比平时严厉,“怎么这样没分寸,才被你爹爹责骂,夜里就溜出去玩了?你说你们白日出去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你们胆子越来越大,夜里也敢溜出去玩。这没出事还好,出了事如何是好?!”
暮幻瘪嘴,抱着林眠音的腰撒娇道:“娘,幻儿知道错了,娘你不要生气了。再说,有非明哥哥在,幻儿不会有事的。”
林眠音语气放缓了些,双手搂在女儿肩上,“怪事,也没听守门小厮说非明来了,怎么就把你带出去了?你们这两个孩子,越大越不让娘省心。”
暮幻噤声,抿着唇偷笑,其实非明哥哥每天都过来,可他本事大着呢,岂是那些小厮能随意发现的?
“咦,大小姐,您这是上哪去了呀?怎么这裙角和绣鞋上都沾上了泥浆?”云嬷嬷在一旁突然道。
林眠音推开暮幻,上下打量她一番,不止裙角和绣鞋,暮幻的袖口处还有水渍未干。她问:“幻儿,你们这是去了哪里?鞋也脏了,衣裳也湿了。”
暮幻嫣然一笑,从腰间掏出两颗圆溜溜的枇杷放在林眠音掌心,“方姨咳疾又犯了,非明哥哥在城中找到了一片枇杷林,所以就带我过去吃枇杷了,这衣裳是洗枇杷的时候弄湿的。娘,这两颗是最大的,我特意留着给你吃的。”
林眠音看着手中两颗枇杷,心头一暖,怒意荡然无存。
她年少时最爱的也是枇杷,林家院中至今种着两颗繁茂的枇杷树,每当初夏她的两个兄长就会爬上树为她摘上满满一盆枇杷。可是暮恒之最不喜的就是枇杷,自打嫁给他之后,她便再没吃过这个。
不仅是枇杷,为了暮恒之,她还放弃了许多自己曾经喜爱的东西,想到这些她都不禁苦笑,谁叫自己就是爱惨了他,心甘情愿地为他改变呢?
暮幻见她不说话,低声又道:“没关系的娘,您吃完了再回爹爹那儿,他不会发现的。”
林眠音被暮幻逗笑,难得女儿做什么都惦记着她,她也不好驳了暮幻的一片好意。她道:“幻儿有心了,娘亲很喜欢。”
她当着暮幻的面吃下两个枇杷,暮幻见她不生气了,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丫鬟,扯着她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娘,幻儿好端端地回来了,那你能不能不要责罚碧落和想衣?”
看着暮幻闪闪发光无比真诚的眼神,林眠音松了口,对两个丫鬟道:“碧落呢,身为院里的大丫鬟,虽然不知情但有失职之过,这一次责罚就免了,下次不许再犯。还有想衣,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就让你娘好好教导一下你吧。”
碧落想衣连忙磕头谢过林眠音,云嬷嬷跟着道:“谢夫人,奴婢一定好好教导想衣。”
林眠音又交代了暮幻几句,无非是什么不要和爹爹置气,他不了解非明之类的话,又得知方念离咳疾再犯,说得了空带暮幻去瞧瞧她。
暮幻通通乖乖点头,她素来乖巧听话,虽然与暮恒之并不亲近却也是极少忤逆他,这一次若不是他说出那样的话侮辱非明,她也没想过要顶撞他。既然娘亲说会想办法劝劝爹爹,她就且相信着,改日与他低个头便是。
林眠音走后,碧落和想衣伺候她休息。碧落是吓坏了,从前暮幻逃出去玩,都是想衣帮着打掩护,不曾让她知道实情,这一次若不是被林眠音抓住,她至今蒙在鼓里,想想都觉得后怕。
暮幻见碧落神色严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握住碧落帮她脱衣裳的手道:“碧落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答应你日后夜里再不出去了。”
碧落摇头,“奴婢不是生你的气,奴婢是担心。奴婢知道姑娘和非明少爷要好,这出去玩定是劝不住的,只是下次可别再瞒着奴婢了,这万一有什么事……我是说万一,万一遇着了什么事,还能有奴婢在身旁护着不是?”
暮幻点头答应,又对碧落撒了好一会儿娇,才把她逗笑。碧落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姑娘且歇下吧。今夜让想衣在屋里守着,奴婢外头还有活没做完,就先退下了。”
暮幻躺进被子里,看着碧落走远、想衣吹灭烛火,嘴角弯弯,脑中想的都是今日非明哥哥采枇杷、打水漂的身影。
想着想着,小脸渐渐沉了下来。
糟糕,她只顾着出去玩了,十遍诗集都还没抄完呢!没有诗集,明天非明哥哥拿什么向先生认错呀?
思及此,她猛地坐起身,随手抓了件衣裳下榻。才躺下的想衣奇怪地看着她,“姑娘,这是怎么了?”
暮幻摸索到火折子,踮着脚将烛火重新点上,“不行,诗文还没抄完呢!想衣,你快替我去书房取笔墨来。”
“……”
想衣欲哭无泪。
*
第二日,晨光熹微。
碧落端着面盆推门而入,却见地上散落了好些张诗文,想衣七倒八歪地抱着凳子睡在地上,暮幻更是脸贴着宣纸,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手中还握有沾了墨的毛笔,笔端在她白净的小脸上画了长长地一条。
碧落放下面盆把想衣摇醒,又去拍暮幻的肩背,“姑娘,醒醒姑娘。”
暮幻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用沾了墨汁的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问:“什么时辰了?”
这一来她的小脸全花了。
碧落又好气又好笑,拧了毛巾来为她擦脸,“卯时正刻了,姑娘该醒了,一会儿该去上学呢。你说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怎的一个睡地上,一个趴桌上?”
暮幻没回答她的话,小嘴里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卯时了。”
忽而,她身子一怔,眼睛瞪得滚圆,“什么?卯时正刻了!?”
碧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是啊,天已经亮了。”
“完了完了,”暮幻连忙将桌上抄写的诗文拢在一起,一张一张数起来,“一遍、两遍、三遍……想衣,想衣你别睡了,快来帮我数数够不够十遍啊!”
她昨日抄写到深夜,许是和非明出去玩累了,还没抄完十遍,自己就不知不觉地睡过去了。
想衣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将散落在桌边的诗文捡起来,仔细数了数拿给暮幻,“姑娘,我这儿是四遍。”
暮幻拿过她的,“四遍,我这五遍,一共是九遍。”她耷拉着脑袋,“怎么办,还少一遍。”
想衣也跟着愁坏了,“这可如何是好,过一会儿就要去书院了,这会再赶着抄也来不及了。”
暮幻眉头紧锁,倏而心头一动,“那就早些去学堂,在先生起课之前抄完最后一遍。碧落姐姐,赶快准备马车。”
说罢,她抓起厚厚的一叠诗文就要走,碧落在后头喊她:“姑娘,洗脸!”
第5章 坏蛋祁醉
暮幻到达书院的时候,学堂里只有伶仃几个同窗,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见暮幻来了抬头与她打招呼,暮幻微笑回应继而走回自己位置开始研磨写字。
暮幻个子娇小又是官家子弟,先生安排她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而非明的位置则进门最角落的地方。
离起课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暮幻想自己加紧时间,应该能在先生进来之前将诗文交到非明哥哥手里。
学堂门口,几个做富贵打扮的公子哥自远而近走来,为首的少年昂首挺胸,步履却是闲散,他摇着折扇脸上满是对旁人的不屑一顾。
踏入门槛之时,身后簇拥着他的少年伸手殷勤地扶住他,一脸讨好,“老大当心这门槛,可别摔了。”
被称作“老大”的少年撩起袍角进门,摘下腰间的玉佩丢进那人怀里,“懂事儿,赏你的。”
见他出手如此大方,身后的少年们更是热络地奉承他,替他抹桌子打扇子,“老大”一开心,腰间那袋碎银子便让他们几个拿去分了。
“老大”正是富甲一方的祁家幼子——祁醉。
祁家是南方出了名的大商,所谓南祁北林,满国上下只有京城的林家能与祁家匹敌一二。
祁家是盐商出身,生意广布全国各地,早已富得流油。到了祁醉父亲这代,祁家开始涉足其他行当,银子如流水进账。因此在榕州地位颇高,就算是暮恒之也得卖祁家一些面子。
祁醉有三个姐姐,两个嫁予京城高官,一个待嫁闺中,据传京城某位勋贵子弟正找人同祁府说媒。
祁父是老来得子,自是对他视若珍宝,吃的用的都挑顶好的给他。区区一块玉佩和一袋碎银子,作为祁家小祖宗的祁醉根本不放在眼里。
除了非明,能来叠山书院读书的公子哥家境都不会太差,但他们一月的花销用度还比不上祁醉一天的,年少的孩子也懂攀炎附势、阿谀奉承那套,日子一久,全书院的男学生都对祁醉前呼后拥,只有几个女学生因为他的嚣张跋扈对他避之不及。
祁醉的座位就在暮幻后面,几个少年挤来挤去闹着分银子,几次撞到暮幻的书案,害她字都写不好。
暮幻有些恼,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抄着自己的诗文。
祁醉无心理会他们几个抢夺银子,目光全落在暮幻身上。见她埋着头奋笔疾书不由来了兴致,从旁人手中拿来一锭碎银子,掷在暮幻的脑袋上。
暮幻吃痛,捂着痛处回头睨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然后慢慢回过身去不打算和他计较,她不愿意因为他而耽误抄写诗文的时间。
暮幻的忽视让祁醉十分不悦,他又从别人手中夺过碎银子,掷在她的左肩上。
这一次,暮幻索性头也不回了,直接将案上的碎银子拂落在地。
祁醉气得咬牙,对旁边的少年招手,“耿中,帮本少爷去看看,暮幻她在忙活什么呢!”
那个拿了祁醉的玉佩的少年很快凑到暮幻案前,挠着头看了看,站直了身子对祁醉喊:“老大,她在抄书!”
耿中天生大嗓门,这吼一嗓子整个学堂的人都听见了,几个少年好奇,纷纷凑到暮幻身边一探究竟。
有人问:“哎,暮幻,你在抄什么呢?”
“好像是……诗文?”
暮幻红着脸遮遮掩掩,“啊,不是!你们别看了。”
“噢,我知道了,暮幻你不会是昨日的功课没有写完吧?”
“才不是!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