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日多似一日,串起来,杜若忽然发现自己越发有些想念起那头蛮牛。
因杜若怀的是双胎,肚子本来就比平常的孕妇大,加之如今月份大了,便更大的离谱,耶律隆聿生怕她有个闪失,吩咐走慢些,并遣了自己的贴身丫头来伺候杜若,这一慢就走了两个多月,快到檀洲城的时候杜若的肚子已经大到,她站都站不直了,走路的话得有两个婆子扶着才行,小腿跟脚也开始种了,行动极为不便,夜里想睡觉都睡不好,好容易前头便是檀洲城了,耶律隆聿终于要松口气的时候,杜若却要生了。
耶律隆聿只得就近寻了一户农家,多给了人家些银两,腾出屋子来,好在他早寻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也免得临时抓瞎,可随着隐约从屋里传来的痛苦呻,吟,耶律隆聿仍是心惊胆战,最后咬了咬牙,让人备马赶去了檀洲城的宋营。
因陆景天早已下了严令,不许军队扰民,故此虽到了檀洲军队却并未入驻檀洲城,大营也设在檀洲城外。
耶律隆聿勒住马缰,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土坡,地势略高,从这里看过去便是宋营,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际,虽兵多将广,却丝毫不乱,即便夜色中也能看出军纪严明,杜若说的不错,若大宋果真想灭了辽国,有这样一支大军乘胜追击,早已踏平辽地,又岂会在檀洲与辽军对峙。
想到此微微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侍从,交代了一番。
那侍从应着,往宋营去了。
宋营帅帐内此时灯火通明,陆景天正在宽大的案上,埋头做着什么,神情异常认真,唇角却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这个笑意缓和了他脸上冷硬的轮廓,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一些。
陆安手里端着茶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生怕吵到了帅案前的主子,走到了近前,把冷了的茶换了,往案上看了一眼,主子手里拿着一个刻刀,正在雕一个玉牌,主子雕的异常细致,每一刀都极为认真,这个玉牌陆安是见过的,前几个月主子就雕好了一面,上面是个篆体的陆字跟一朵小花,玉是上好的极品紫玉,雕的花却非兰非菊而是檀洲这边随处可见的白芨花。
自打刻好之后主子便贴身放着,时不时拿出来瞧瞧,每当这时候陆安就知道主子是想夫人了。
而如今主子刻的这一面,比主子贴身戴的那面小了许多,陆安见主子脸上是神情,心里却暗暗发苦,将军山那边儿早就传了消息过来,说夫人两个多月前忽然失踪,大内的暗卫多方追查方查到是辽国的耶律隆聿劫了夫人,皇上下令压下了这个消息,不许泄露分毫。
陆安也不敢违逆圣命,只是这么瞒下去也不是法子啊,早晚主子也得知道,主子对夫人什么样陆安可是知道的,若是知道夫人被人劫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正发愁呢,忽外头的巡营的校尉报名进来,到了近前道:“禀元帅,营外有人言道是夫人故友,有急事求见元帅,他有信物。”说着把一个扁盒双手呈上。
陆景天疑惑的接了盒子打开一看,顿时脸色一变,蹭的站了起来厉声道:“人呢?”
第101章 生了一对闺女
这校尉算军中的老人,以前便曾在大将军帐下听用,因此对于元帅是颇为了解的,元帅那些赫赫战功可不是假的,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作为主帅的那份沉稳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了的,毫不夸张的说就是面对百万敌军,元帅也绝不会有丝毫变色,可如今一见这小小扁盒子里的物件却是大惊失色,这小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比敌军压境还厉害?
校尉心里好奇的不行,恨不能立刻就瞅个明白,却不敢造次,听见元帅问话忙道:“在营外候着呢。”
陆景天脸色阴沉:“让他进来。”
校尉应着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两人进了大帐,陆景天微微眯眼打量来人,虽穿着宋人服饰却是两个辽人,应是主仆,行在前面这位年纪有三十上下,自打进了大帐丝毫不见畏怯之色,行止有度落落大方,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势绝非寻常百姓可比,想来应是辽国的贵族。
陆景天打量的同时耶律隆聿也在打量陆景天,这位威武大将军以前在辽地便颇有威名,如今经过这次战事估计更是无人不知了,虽有心理准备见到了本尊,依然让耶律隆聿这位堂堂的大辽贤王颇有压力,尤其这位大将军看过来的目光,寒光烁烁,耶律隆聿相信若自己妄动,只怕立时便会毙于利刃之下。
不过到底是大辽的贤王,只不过一瞬便恢复过来,开口道:“在辽地便久仰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耶律隆聿见过将军。”
耶律隆聿,这个名字陆景天可不陌生,这位辽国的贤王可非等闲之辈,是真正的凤子龙孙,若不是淡泊名利,只怕如今坐在辽国的皇位上的便是这位贤王了。
他来做什么?他手里如何会有杜若的簪子,那个扁盒内是杜若惯常戴的玉簪,这支玉簪是翠玉的,循着翠玉的纹理雕了竹节,簪头是一只鹌鹑鸟,材质虽不差,却算不得极品,自己让人置办了诸多首饰与她,可杜若却不大喜欢这些,大都丢在一边,只是对这支玉簪却颇为喜欢,常用来馆头发,陆景天自是认得。
正因知道是杜若的随身之物陆景天方才一见不觉心中猛震,妻子远在将军山她的簪子又怎会出现在这檀洲城外,而这人还是辽国有名的贤王,其中关节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
虽心下惊怒,却知便自己立时把这耶律隆聿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需先要问出妻子的下落才是。
想到此,也不跟耶律隆聿废话而是冷冷看着他道:“她在何处?”
耶律隆聿被他目光盯的暗暗苦笑,果然这位威武大将军的戾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饶是自己被这样的目光一射,也是冷汗淋漓。
耶律隆聿也不敢再绕弯子忙道:“在下本是护送夫人来檀洲大营与将军夫妻团聚,不想夫人忽然腹痛,如今安置在了城外的农户家。”
耶律隆聿话未说完,便被陆景天冷声打断:“带路。”撂下话便率先出了大帐,立时便听见马嘶之声。
耶律隆聿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郁闷,合着自己这个堂堂辽国的贤王,成了带路的小卒子,不过郁闷归郁闷,却也暗暗庆幸,亏了自己被杜若说服,并未把杜若带去辽地,若不然,估摸这回辽国就真的没救了。
就瞧这威武大将军的态度就知道,对他这位夫人是稀罕到了心尖儿上,若有闪失一怒之下浮尸千里,血流成河,真不新鲜,如今耶律隆聿心里把辽国的佛爷菩萨挨个念叨了一遍,盼着他们庇佑杜若母子平安,只要杜若母子平安,两国才有希望休战和谈,这庇佑杜若母子就是庇佑了辽国的千万百姓啊。
也不知是不是耶律隆聿这一路上的祝祷显灵了,一行人刚到农户院外便听见婴孩的哭声,哭声虽不大却也听的极为清楚,耶律隆聿心急如焚,下了马就抓过出来的产婆问道:“夫人可安好?”
耶律隆聿的脸色太急迫,产婆不敢怠慢忙道:“回王爷,夫人安好,只是……”产婆本来想说只是生了女娃,不想刚说到这儿就听雷大一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只是什么?”吓得产婆手里的水盆咣当掉在了地上,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青衣丫头接道:“回主子,夫人顺利产下一对千金,母女均安。”
耶律隆聿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暗道母女均安就好,回过神想恭喜陆景天喜得千金,却见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这会儿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体僵直,脸色呆滞,瞧着很不对劲儿。
耶律隆聿琢磨莫非这位不想当爹?还是因生了闺女不高兴,这么一想道喜的话却不好说了,可不道喜又不妥当,好在不等他纠结,这位新出炉的爹却回神了。
回神的爹根本没理会耶律隆聿,而是迈脚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前,那产婆意识到不妥刚要阻拦,却惧于威势张着嘴嗫喏两声,没敢开口,只是看向耶律隆聿,用眼神向自己的主子求救,没法子,她实在是怕啊。
耶律隆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夫人初初产女,此时将军进去只怕不妥。”
陆景天素与苏铭交好,虽不通岐黄这些常识又岂会不知,只是关己则乱,心中惦记妻子一时间忘了。
被耶律隆聿一提醒便停住脚,虽站住了,目光却紧紧盯着那边儿窗子,半晌儿开口唤了一声:“阿若。”这一声阿若唤的很是温柔。
后面的耶律隆聿愕然一瞬,看向陆景天,眼里有明显的疑惑,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幻听了,这样温柔的声音应该不是从这个战场杀神嘴里出来的吧。
正怀疑却又听这位唤了一声阿若,这声顿时打消了耶律隆聿的疑虑,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位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也能如此的肉麻,可见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有这么一位铁汉柔情的夫君当真好福气,听了大将军这句话,想来屋内的那位不知多感动……
正想着,却忽听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陆景天你去死,以后再碰老娘,老娘阉了你。”声音虽虚弱,却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楚。
屋外众人皆吓了一跳,耶律隆聿更是愕然,这两个多月来,他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很是温柔知礼,哪想这样粗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不禁让夫君去死,还要阉了夫君,哪还有什么温柔知礼,简直是只母夜叉,若是自己府中的妻妾敢如此放肆,即便再喜欢的也会重重惩戒,甚至发落出府,就算他的王妃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言,想到此暗道不妙,自己都如此,陆景天这位宋国的威武大将军又岂会受妇人辱骂。
本来还指望着杜若母子平安,能促成两国休战和谈,哪想这位将军夫人如此放肆,不免焦急的看向陆景天,生怕这位恼怒之下,自己的计量全盘落空。
不想却见这位黑脸的大将军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反而微微扬起唇角,走了几步,脑袋凑到了窗子跟前儿低声道:“我知道你辛苦,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苏铭说了,女人月子里不能着气,着了气做下病可不得了,你莫生气,且好生歇养着,待你出了月子,为夫由着你打骂……”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甚至连发誓诅咒的话都说了不知多少遍,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态度更是诚恳,陪着小心,像是哄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屋里那位完全不领情,一会儿骂一句,就算不如刚才那句恶毒也没什么好话,可窗外的黑脸将军却不恼,反而更为耐心的说着让她莫着急生气的话。
耶律隆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索性转身出了小院往外头去了,一出院门,就见外头的木头墩子上斜靠着一人,身穿白衣手执酒壶,在月色下独酌,很是惬意。
见耶律隆聿出来呵呵笑了两声,往院里努了努嘴:“怎么样,见识了吧。”
耶律隆聿点点头:“见识了。”谁能想到,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在自己夫人跟前儿会是这么个情形呢。”
白衣人灌了口酒瞥向他道:“你胆儿真不小,可知若里面那丫头有个闪失,你们辽国便是倾国之祸,好在你还不算糊涂,这弯子转的倒快,亡羊补牢还算有的救。”
耶律隆聿也是心有戚戚焉,以前只是怀疑,今儿见了这位大将军的作为,耶律隆聿就知道,这白衣人的话真是一点儿都没夸张。
耶律隆聿叹了口气:“战事胶着,辽地已是民不聊生,在下也是无奈之举。”
白衣人摆摆手:“这些你跟我说没用,我是郎中,管治病不管其他,这会儿估摸景天兄劝的差不多了,也该我这个郎中出场了。”说着从木墩子上一跃而起,走了两步停了两步道:“你这位辽地的贤王不禁名声响亮,这运气也着实不差。”
耶律隆聿愣了楞忙道:“兄台此话怎讲?”
白衣人笑了一声道:“景天兄心心念念的想要个闺女,都快想出毛病了,这一下得了俩,你说欢不欢喜,估摸如今景天兄就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还有心思跟你们耗啊。”丢下话走了进去。
耶律隆聿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如此说来两国休战和谈有望了,也想明白那白衣公子是拐着弯提醒自己呢,忙招来心腹让他回国送信儿,速遣使者入宋。
第102章 家里有只河东狮
耶律隆聿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夜自称郎中的白衣人的身份,他的确是郎中,却不是寻常的郎中,而是御清堂的少东家苏铭,御清堂是大宋首屈一指的字号,下面医馆药铺不计其数,且世代都是宫里的御医更是朝廷供奉,这位少东家苏铭是苏家新一代的家主,与威武大将军陆景天交情莫逆,此次大军出征,他随军并非大宋皇上的圣谕而是出于朋友之谊,想也是,以苏家如今的地位,若非交情又怎会屈就一个小小的随军医官。
耶律隆聿注意到苏铭,是因此次促成两国休战和谈,这位苏大夫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这令耶律隆聿心里异常感激,特意寻到他诚信表达了重谢之意,谁知却被他婉拒,他说之所以从中斡旋促成此事,并非为了辽国而是不忍大宋百姓久陷战争之苦。
他说的一句话令耶律隆聿刻骨铭心,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言道尽了百姓疾苦,他的确是一位郎中,悲天悯人,医病更能医民。
这令耶律隆聿不禁想起了那位将军夫人,她说过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且这位将军夫人的见识也绝非他以前知道的那些妇人之流,如今想来她貌似无意说的一些话,其实是在他点拨他,间接的告诉他,侵略抢夺只能逞一时之快,过后却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对于辽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治国抢夺没用,唯有自强才是解决之道。
当然这些耶律隆聿从杜若的话里自己总结出来的,至于如何自强,耶律隆聿打算再去一趟将军山,他隐隐觉得,哪里会有他需要的答案。
虽打算的好,一时半会却不能成行,两国和谈的虽顺利,但经此战事,宋国国力强盛,也还罢了,而辽地,本就一穷二白,战事过后更是民不聊生,饶是耶律隆聿这位新任摄政王能力卓绝,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着手,却也知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安抚黎民,休养生息。
待耶律隆聿把国内的事情捋的差不多,启程进宋的时候已是两年后了。
又是一年春,春风和煦,春和景明,将军山迎来了它最美的时候,将军山就像一个藏在深闺的绝色佳人,以往美则美矣,却藏在深闺不为外人所知,可自打将军夫人一家都搬到了将军山上,这位绝色佳人可就藏不住了。
尤其威武大将军得胜还朝顺道还带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住到了山上,这将军山可就热闹了起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来才发现原来将军山竟如此美,过后只一得空便带着女眷来将军山溜达,欣赏将军山的美景,顺道拜访一下将军夫人,如今威武大将军权势滔天,不好上赶着巴结的太明显,女眷们来往唠唠家常却不会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