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阿姨去帮阮母办住院手续。阮恬站在医院的大厅,见陈昱衡还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着,她低声道:“今天真的麻烦你了,如果太耽误,你就先回去吧。”
“没事。”他只是说,“你不能一个人在这儿。”
阮恬心中仍然焦急,没顾得上和他说太多,因为急症室也有人从里面推门而出。
出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男医生,阮恬立刻走了上前。
“杨医生。”阮恬急忙问他,“我妈的病情怎么样了,是不是……”
她是认得这个医生的,母亲第一次发病就是他治疗。
“你过来这边说。”杨医生带着她走到旁边的办公室,先从壁挂的消毒液瓶上按了点消毒液抹在手上。
阮恬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坐下,陈昱衡也跟着她走了进去。
“消化道内的出血暂时止住了。”杨医生道。
阮恬刚松了口气,止住出血,那就好。但她却看到杨医生的表情始终没有放松,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杨医生,难道我妈……”
“你妈妈送来,急症的人一查病例,就叫了我过来。”杨医生叹了口气继续说,“她刚检查出胃窦癌的时候已经是二期,做了手术。本来以为是控制住了的。但刚我给她做了纤维胃镜,发现竟然已经复发了,而且癌细胞已经浸润到了十二指肠,所以才引起消化道出血。”
阮恬的心猛地一沉,纵然她早已预料到最坏的情况,但是当她听到医生亲口告诉她时,依然无法克制自己,浑身发凉。
陈昱衡也才终于明白了阮恬母亲究竟是什么病,一开始他只知道阮恬的母亲出事,现在才知道。胃窦癌……也就是胃癌。而且已经不是一日两日。陈昱衡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母亲这个身体情况,应该不好已经有段时间了,家里人就没有发现吗?”杨医生问道。
阮恬轻轻道:“是我们疏忽了……那她现在应该怎么治疗?”
她在念高三,父亲为了家中生计奔波忙碌。母亲最是要强了,她定是觉得自己拖累了全家人,所以就算不舒服也不肯说。
“现在浸润已经太严重了,必需要做胃切除手术控制住病灶。”杨医生语气比较严肃,“而且她的情况,术后就不能只用去氧氟尿苷片了,必须要用一种进口的靶向药物,只是这种药,不在医保报销之列,开销比较大。你们回去看看,能不能凑到这笔钱。”
阮恬的手紧紧握起,沉默了一下,才艰难地问:“那大概是多少钱?”
杨医生似乎也微不可闻地叹息:“手术费用,你母亲的医保能报销很多。但现在的抢救输血,加上术后的治疗医药费用,你们可能要凑二十万才行。”
二十万……
阮恬只觉得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家中的情况她是知道的,之前给母亲治病,就已经花掉家里仅余的积蓄了。拿出两三万恐怕就是极限。就算借遍亲戚朋友,也凑不够这二十万。
“杨医生,”她艰涩地开口,“您也知道,我们家现在的情况……”
医生在医院已经见惯生死,尤其是癌症,有医保也无法负担特效药的大有人在。他继续叹气:“这也没办法,你母亲一年之内就复发,实在是不能在用普通药了。能帮你们省钱我肯定会想尽办法的,但现在真的必须用了。”
“我明白。”阮恬沉默后点头。
杨医生最后说:“你母亲现在的情况,越快准备手术越好。你跟你父亲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明天就凑到钱手术。眼下她还要在ICU住段时间,随时可能会再出血。”
杨医生也是出来给阮恬讲情况的,很快他又进了急症室。
阮恬站在原地,一想到钱的事就心急如焚。阮父还没到,她立刻掏出手机来给阮父打电话。
她在一旁低声把事情说给父亲听,她的语气还是算镇定:“……大姑家能借一些,舅舅家能借一些,但也没有了。”
“家里还有房产可以抵押,就是怕来不及办理手续……”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非常不好看。
当一个家庭困难到需要抵押房产的时候,其实已经是绝望到了极点。毕竟是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
阮恬最后跟父亲说了句:“那我等您过来。”随后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后,阮恬终于忍不住了。她蹲坐到了地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哭了起来。
她哭得肩膀都在抖。
陈昱衡看着她哭就一阵心烦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本来拿出来的手机,也塞回裤袋里,他在她身边,俯下身来,努力放柔了声音说:“你不要哭了,你母亲不会有事的。”
他越安慰她就越难受,眼泪不停地涌出,打湿了衣袖。
她哭不仅是因为母亲的病,还因为钱,甚至还有愧疚。这些情绪交杂起来堵在她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从来不爱哭的人,一哭起来尤其让人心疼,而且她就是无声地哭,咬着嘴唇。陈昱衡被她哭得没办法,无奈地叹气。头一次知道自己原来完全不会哄人,想要摸摸她的头,手抬起来,又只是放在了她肩上,生怕惹得她更哭:“真别哭了啊,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给你买成吗?汤圆?炸鸡?”
他只能说这个,不知道还能说点别的什么。心里软成一片,想用全世界去换她别哭。
只要她别哭就行。
这时候,陈昱衡的手机响了。
陈昱衡本来也不想管,但手机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
操。
陈昱衡骂了声,站起来走到一边,按了接通。
电话那头是沈瑞懒洋洋的声音说:“陈少,您这还玩不玩呢,大家等你呢。”
陈昱衡却没跟他说这个,而是说:“沈瑞,叫你下面的人送三十万到二院急诊部来,我出门得急没带卡,回去还你。”
那边沈瑞说:“钱倒不是事儿,只是您这究竟在医院干嘛呢?”
“管这么多呢,赶紧送过来。”陈昱衡等那边应承了之后,才挂了电话。
陈昱衡握着手机回望过去,看她蹲在那儿哭,哭得缩成一团,这么的无助。他突然也感觉到一丝悲凉。世界就是这么不公。
二三十万,对他来说就一个电话的事。可对于她来说,难如登天,逼得她崩溃成这样。
他向她走过去,见她还在哭,轻声说:“阮恬,你别哭了,我借你钱好不好?三十万够不够,我马上叫人送来。”
阮恬的哭是实在忍不住了,他自然再怎么宽慰都没用,可她听到陈昱衡的话,就抬起了头。
他要借给她钱?而且一借还是三十万。但是他一个学生,哪里张口就能拿出三十万。
虽然阮恬现在真的很需要这笔钱,但也不能随便就借别人的钱。
阮恬突然想起周欣星说,陈昱衡他爸开信贷公司的事儿。
难道……他们家,真是放高利贷的?
第25章
阮恬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湿漉漉的,衬得她的眼珠尤其乌黑澄澈。她问他:“你要借我……三十万?”
“是啊。”他说,“你现在不是着急用钱吗。”
着急用钱……
难道他真是高利贷?
阮恬就算再怎么走到绝境,也不会借高利贷的。利滚利,钱套钱,她还得起吗。再者家里的房子总归是可以抵押的,先借了亲戚的钱周转,抵押出了钱就还,只要母亲还在,一切就不算绝路。
而且,想到学校里发生的事,阮恬就不是很借陈昱衡的钱。
她潜意识地觉得,有什么她看不清的东西,藏在里面。
“什么条件,利息?”她还是问了句。
陈昱衡长手长脚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背靠着靠背,手里翻转着手机淡淡道:“哪里能要你的利息。你以后别把我拉黑就成。”
虽然看着她羸弱无助地坐在椅子上,只等着别人来拉她一把,那种可怜的模样。他心里的确涌现了一些黑暗的念头,但转眼这些念头就已经被他压了下去。他是来雪中送炭的,又不是趁火打劫的。
他这么说,阮恬越是警惕。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要利息借你三十万,再亲的亲戚都做不到这样。
绝对是高利贷!
“谢谢你,不过这么大笔钱,我实在借不起你的。”阮恬垂下眼睫,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喂,你!”陈昱衡眉头一皱,刚不还要打电话给七大姑八大姨借钱吗,怎么他这送上门来,她倒是不要了。他问:“你母亲不是着急用钱吗?为什么不要,真这么讨厌我?”
阮恬见他俊脸微沉的模样,立刻说:“你想多了,我不讨厌你。”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本性也不坏。”
陈昱衡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评价。她雪白的脸颊上还泪痕微干,说话的声音软和极了,一听就让人心里酥麻麻的,根本就生气不起来。陈昱衡心里的气如被扎了皮球,骤然泄去。他发现自己真拿她没办法。又问她:“那为什么不肯借我的钱?”
阮恬抬头看着他,又低下头去,用手环住腿,想了想终于说:“欣星说你家里是放高利贷的。”
陈昱衡根本没料到,自己听到的是这样一个回答。他舌头顶了下牙齿,一时失笑:“她告诉你我家放高利贷的,你就信了?”
怎么不信,他看上去的确有那方面的气质。
如果再让他出社会这么混几年,阮恬觉得他能一统黑-道。
陈昱衡嘴角一扯,又是觉得她好玩,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行,你这么认为就好。那就算了吧。”
他站起来,往旁边的楼梯过道走去。
阮恬看着他瘦削高大的背影,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气了。但过不一会儿,她就闻到了一点淡淡的烟味。
阮恬的鼻子很灵,一闻就分辨出,就是陈昱衡抽的那种烟的味道。他抽的烟跟普通烟不一样,味道里带着一丝清凉,没有这么呛。
她想着,是不是要过去跟他说点什么。可是说什么,说她不是故意误会他的?
这时候,阮父正好赶到。
他来得匆忙,身上还穿着黄色的工作服,双眼通红,头发有些凌乱。“甜甜,你妈出来了吗?”
“您别急,医生说消化道出血已经止住了。”阮恬拉着父亲坐下来,看他焦急得嘴巴都起了皮,她立刻去旁边的饮水机给父亲倒了杯热水,叫他捧在手里。
阮父长得很清俊,这个年纪了也是老帅哥,只是这时候他的神情异常憔悴。这个男人扛起家庭的重担,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现在,这根重担上还加了一块沉重的枷锁。
“你母亲医药费的事我在路上一直想,现在没办法,也只能抵押房产了。”阮父无奈地深吸一口气说,“只是不知道抵押流程有多久,还有就是,咱们家的房子能不能抵押成功。我在路上问了问你表姐,如果房子的房龄如果太长,很可能审批不下来。而且就算能审批下来,也要两个月了,你妈妈可能根本赶不上这笔救命钱……”
他们家房子是父亲当年工作分配的,如今已有十六年了。
阮恬这才明白父亲如此崩溃是为什么,原来房产抵押也有可能不成功!
他们之前从没有考虑过会抵押房产,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流程和限制条件。
“你舅舅说能借给咱们五万。”阮父说,“只要能赶上后续治疗的费用,一切都好说,就是怕赶不上……”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头埋进粗糙的大手里,不想让女儿看到他软弱的模样。
阮恬想要安慰父亲,可她也一时也觉得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来。
急症室的灯终于灭了。
阮母的床从里面被推了出来,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阮恬上前看母亲,她带着呼吸机,手背上插着针头输液。ICU里很安静,她已经醒了,但还不能说话,只是看着阮恬跟父亲,那目光中饱含着很多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又像是愧疚,又像是疼痛。
她看着他们,眼睛也不眨一下,阮恬立刻又哭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不要自己哭出声。
“别担心,好好休息。”阮父握着妻子的手安慰她,“休息吧,没事,一会儿你弟弟也来看你。”
阮母终于还是没有了精神,闭上了眼睛。
阮恬实在是不忍看母亲这般模样,她知道父亲从工厂里赶来,必定还没有吃晚饭,让父亲在这里守着,她去给他买饭。接下来就是一整段时间的忙碌,阮恬也根本无暇顾及陈昱衡,她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到陈昱衡,只猜他已经走了。而她要先回家给母亲取住院用的东西,热水壶,塑料盆,毛巾,忙得不可开交。
等到了医院,舅舅一家、大姑一家相继来看母亲,她又要忙着招待她们,接下他们带来的水果,给他们倒水。
阮恬忙得几乎无暇去思考别的东西。等她稍有空闲,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医院内很安静,外面黑夜已经降临大地,而阮恬刚去楼下迎了三叔一家人。他们家亲戚实在是多,日常关系也处得好,这样生病住院的事,大家都会来探望。
这时候,三婶提醒她:“阮恬,你的手机好像在响。”
阮恬刚一直没把自己手机的震动调过来,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手机真的在震动。她是太忙又太失神,根本没注意到。
她拿出手机发现竟然是莫丽,接通后喂了一声。
那边传来莫丽焦急的声音:“甜甜,你妈妈得了这么严重的病,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看着都为你着急,你现在在哪家医院呢,我现在来看看好吗?”
阮恬心里一暖,她的同桌小茉莉为人真的不错。
“不用了,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来。”阮恬说,但紧接着她又轻轻一皱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等等,丽丽,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时她们是一同逛街接的电话,但阮恬并没有说过自己母亲得了重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