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老不死的果然不让人省心,现在还能拿皇帝年纪太小为借口压着他们,可等皇儿大婚之后呢,还能以什么理由呢,看来自己的计划也得加快了。
“太后,恕臣冒犯,自古后宫不得干政,您难道是想效仿前高太后,牝鸡司晨吗?”
一个精瘦的言官站了出来,他指着萧太后慷慨激昂地说道:“陛下亲政才是正统,臣知道臣今日之言大逆不道,如若触犯了太后,任凭太后处置!”
他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毒辣,前朝高太后是谁,那可是连亲生儿子都杀的女人,可以说前朝的衰败正是由这个野心勃勃的皇太后而起。
现在他拿萧茹意和前朝高太后相比较,是想说萧茹意不愿意放权,还是想说杨家的江山也会败在她萧茹意的手中呢。
“放肆!”
萧茹意当即就被气到了,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多嘴多舌的言官拖下去斩了,可她心里清楚,她不能那么做,要不然史官记上这一笔,她的名声就坏了。
“江大人,你怎么看。”
蔺荀不想就这样折了自己的人,干脆将球踢到了江流的面前。反正从始至终这个垂帘听政的太后都只是花瓶一样的人物,小皇帝能不能亲政,只靠江流的同意罢了。
“江大人,为了燕朝江山,还请三思啊。”
萧茹意松了口气,在她看来,江流的心思和她是一样的,他怎么会放任小皇帝亲政呢。
舞乐停止,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个举着酒杯的男人的身上,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格外激动,他的双手隐藏在宽大的衣摆中忍不住颤抖,虽然刚满十岁,可他早已经明白亲政意味着什么。
“皇上年幼,现在还不是亲政的时候。”
在全场陷入沉寂之后,江流总算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语速缓慢,说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好似所有人在意的这件事在他看来不过如此罢了。
“蔺大人,我将教导皇上的重责交给你,难道你是真心觉得现在的皇上有亲政的能力吗?”
上一世,原身在小皇帝即将大婚亲政时,也是以这样的理由拒绝的。
原身并不是圣人,自然也有自私的一面,上一世先帝病逝又未留下子嗣,先帝的那些兄弟们为了争夺这个皇位几乎抢破了脑袋,尤其是原身曾经当过伴读的礼亲王,仗着和原身的那点关系甚至将皇位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原身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但他也有基本的思考能力,他知道皇室一直忌惮江家手中的兵权,从原身的祖父那一代起,皇室就有意收拢江家手中的势力。
当初朝阳公主会被许配给原身,未必没有里应外合,削弱江家的意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朝阳没有配合当时的皇帝,而朝阳的父皇,那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就驾崩了。
继位的先皇远比不上他的父亲,加上又不是一个长命的,在位时期连朝堂上其他分散的势力都没有拢合到自己手中,但这并不妨碍他在位时期经常给原身下绊子,牵制原身势力的发展。
原身明白,狡兔死,走狗烹,江家现在就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论继位的是哪一个皇帝,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手里掌握那么多兵权,权势凌驾于皇权之上。
他想过要不要干脆造反,只是这样一来江家忠烈的名声必然会毁去,而且他的妻子还是杨皇室的公主,他要造反,地位最尴尬的就会是他心爱的女人和无比疼爱的女儿。
他也想过要不要干脆放权,可原身的兵权也不是靠虎符得来的,靠的是江家男丁的鲜血,靠的是全军上下对江家的信任,对于原身手下那些兵来说,虎符还不如他一句话来的有用,这样的情况下,原身即便放权归隐,也不可能得到新帝的信任,相反,为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恐怕原身一家的性命都要受到威胁。
在这种情况下,原身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扶持一个傀儡皇帝,至少在对方亲政前的十五年,自己不用担心被皇帝忌惮针对,也不会被妻子埋怨他夺了杨皇室的江山。
原身的这个做法其实也是在逃避,所以当十五年过去,幼帝该亲政的时候,矛盾就爆发了。
他给幼帝找了一个好老师,可惜幼帝天资不高,身边又有许多有心人的怂恿,对他这个摄政大臣并不满意,且幼帝的才能根本就担不起这个位置,原身干脆废了幼帝,又立了一个新的皇帝。
为防止上一次的错误发生,这一次原身立了一个十三岁,已经显露出天资的皇帝,在对方的伪装下,原身相信他聪慧重恩情,又十分亲近敬佩他这个大将军王,只是再好的掩饰在对方开始接触权利后都会暴露,原身很快就察觉到了新帝的勃勃野心和他对自己的忌惮怀疑。
于是这个皇帝又被废了。
这一次,原身吸取了前两次的教训,干脆将新立的小皇帝放在身边亲自照顾,一个和自己感情深厚的小皇帝掌权,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吧。
当然同时原身也暗自发誓,如果这一次,新帝依旧容不下江家,那么他就抢了杨皇室的江山,即便到时候妻子因为这件事怨他恨他,也好过全家的性命都终结在皇室手中。
只是原身失算了,三立两废,待他新立的第三任皇帝长成后,他已经不是当年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王了,正所谓英雄迟暮,原身老了,又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传承,军营中早就有了不服他的声音,加上这些年他行事太过张狂,却又不肯真的反了杨皇室,那些忠心他的人看不到未来,也开始动摇各自的立场。
原身的失败是注定的,他所有的能力都放在了战场上,对于人心的琢磨远没有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来的深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原身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纠结,早已为自己的未来埋下隐患。
而最让江流郁闷的是原身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自己妻子的想法,她是杨皇室的公主不假,可同时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女儿的娘亲,亲族和女儿摆在一块,朝阳会选择哪一边,原身真的知道吗?
江流将杯中的酒水饮尽,然后垂眼看着桌子上的果盘,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陛下是臣教导的,陛下能不能亲政,老臣心里自然有所衡量。”
蔺荀听了江流的话咯噔一声,这奸人果然狼子野心,拦着不让皇上亲政,不过蔺荀也没办法反驳江流的话,因为按照小皇帝的课业水平,确实还不到可以亲政的时候。
但谁让小皇帝亲政才是正统呢,这天下早晚是要交到小皇帝手中的,还不如早一点让他开始接触,他也有精力,慢慢教导陛下。
“凡事都要有一个开始,陛下聪慧,想来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蔺荀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流:“难道将军和太后一样,都不愿意看到陛下成长起来?”
这一次不成功也没有关系,太后和江流的狼子野心必须要传出去,他倒要看看,江流能拦一次,还能不能拦两次、三次……即便他是功名煊赫的大将军王,恐怕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蔺大人能够保证?”
但出乎蔺荀的预料,江流虽然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松口了。
“老臣自然能保证。”
蔺荀一时间不知道江流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既然江流松口,他赶紧抓住话柄,逼着江流允诺放权。
“那好。”
江流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这一刻格外高大,隐隐透露着曾经没有的威慑力,倒比此刻坐在皇位上的小皇帝更像是一个帝王。
“臣身体不适,恐怕要在家修养一段时日,请陛下太后恕臣失仪了。”
说罢,江流拂袖而去。
这是——成功了!
蔺荀等准备好长久战的老臣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他们心中的大奸臣居然那么轻易就允诺放权,这里头该不会有他们没有察觉到的阴谋诡计吧?
但不管怎么样,陛下能够亲政是一件好事,江流还有什么计谋,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蔺荀等忠臣派系难掩欣喜,而江流那些部下以及朝堂上倒向江流的那些势力则是疑惑不解,准备等宴会结束后就找时间去将军府上探探口风,同蔺荀等人一样,他们也不相信,大将军这么轻易就松口放权。
全场最不高兴的恐怕就要数萧茹意了,在江流拂袖而去后她直接变了脸色,要不是顾忌这会儿宴会还没结束,她这个太后又没有江流这样任性的权利,恐怕她也要拂袖离场,立马找人将江流请过来,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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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帝亲政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于这个消息同样流传开的还有大将军江流罢朝的新闻。
十天,对方借口身体不适,已经有足足十天没有上朝了,将军府大门紧闭,谁的帖子也不接,让人更加琢磨不透他的真实用意。
不过江流不在,确实给予了蔺荀这方势力发展喘息的空间,加上小皇帝开始亲政,按照正统的思想,蔺荀这方更加名正言顺,这段时间,不少原先中立的派系都有向蔺荀靠拢的趋势。
“公主,你不去前院看看将军吗?”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将军府,幼帝亲政,摄政的将军却开始罢朝,将军府里人人自危,要不是还有朝阳公主镇着,恐怕府里早就乱了。
这天桂嬷嬷服侍朝阳公主用完早膳,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自从将军罢朝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公主的漱芳苑,昨日是初一,这个将军雷打不动会过来的日子同样未曾出现,这让桂嬷嬷有点不安。
明明公主和将军都有缓和的趋势了,怎么又叫朝堂上的事耽搁了呢?
桂嬷嬷也不是圣人,她只在乎公主开不开心,快不快活,至于这燕朝的皇帝到底谁来做,谁来管,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思来想去,桂嬷嬷觉得还是得让公主这里先服个软,送碗羹汤去前院试探一下将军的态度。
“就算不为自己,也为小郡主想想,前些日子将军时常过来用膳,这些日子不来了,郡主也很想念将军呢。”
桂嬷嬷知道公主的软肋是郡主,以郡主的名义劝说,公主总会动容的。
“嬷嬷,你让厨房去熬一碗猪心汤。”
桂嬷嬷的劝说只是给了朝阳一个台阶下,实际上她确实也有些担忧,早就想去前院的书房看看自己的夫婿了。
“诶,老奴这就吩咐去。”
桂嬷嬷欣喜地退下,半个多时辰后,朝阳公主带着几个伺候的下人,出现在了前院的书房中。
江流没让人拦下,朝阳顺利地端着汤水进入书房。
“猪心汤,定惊定神,补血养气。”
朝阳将汤水放在江流的面前,眼神并未四处打量,一副淡然的模样。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进入江流的书房,第一次是她异母的皇兄病逝,她来书房询问江流的打算,那时候他告诉她,他想要扶持幼帝,朝阳没说什么,就从书房离开了。
其实她并不满意江流的这个决定,因为立幼主的隐患太大,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质疑他。
立幼主啊,似乎对萧茹意这个无子的皇后来说好处最多,那时候江流和萧茹意的风流韵事传的沸沸扬扬,朝阳不想问,也不敢问。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江流的书房,没想到为的却几乎还是同一件事。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天下的主人不再是杨家人了,你会怎么做?”
书房内太安静了,几乎只有两人轻微的喘息声。当然,随着江流拿起面前的汤水后,又多了汤勺搅动汤水以及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什么意思?”
不可避免的,朝阳的心跳漏了几拍。
“如果有一天我造反了,你是愿意做江夫人,还是愿意做朝阳公主?”
江流直接将话挑明,眼前的女人可是能够女扮男装上战场的巾帼英雄,他不觉得对方连这点事都承受不了。
“你想造反?”
朝阳的语速有些慢,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惆怅迷茫,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然后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这一天终于来了!
她还记得当年她被父皇指婚给这个男人的时候,父皇说的那句话。
江家狼子野心,早就觊觎杨家的江山,她要谨记自己杨氏女的身份,监视江家的一举一动,必要时,除去江家人,保住杨氏江山,届时她还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
对于父皇的这番话,朝阳不以为然,不过她的心中也明白,皇室和江家此消彼长,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皇帝容不下手握重兵的权臣,权臣未必会永远甘心于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父皇勉强称得上是明君,但也逃不脱帝王都有的疑心病,更别提她那个有勇无谋的皇兄了,要不是死的早,恐怕早就已经把江流逼反了。
说实话,当初皇兄病逝的时候江流居然没有选择造反让朝阳很是吃惊,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会让他犹豫呢?
朝阳可不敢厚着脸皮觉得是自己让他犹豫了,只当江家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忠心,抑或是传言说的那样,自己的夫婿对她的皇嫂无比痴心。
“为什么要告诉我?”
朝阳敛眉,视线凝聚在鞋尖的位置,难道他就不怕自己这个皇室公主揭发他的狼子野心吗?
“如果我造反了,你会选择谁?”
江流依旧重复这一个问题,造反是必然结果,他得明白朝阳的态度,才能开始之后的布局。
“你知道我的母妃吗?”
朝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忽然提起了自己的母妃。
“她是夷族的公主,因为夷族战败,被当成礼物献给了我的父皇。”
朝阳深邃的五官轮廓就是源于她身上一半夷族的血脉,因为血统的缘故,小时候的朝阳在宫中并不受宠,好在她的母妃象征着夷族归顺燕朝的决心,因此母女俩即便不受宠,也没有受到过慢待。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妃时常向她说起她的故乡,那个水草丰茂,牛羊成群,民风彪悍的地方,朝阳的母妃是个很豁达的女人,她的心属于蓝天和草原,即便被部族当成礼物送给了燕朝的皇帝,从此只能住在那四方围城之中,她也不怨不恨,因为有这样一个母妃,朝阳也能够很平心静气地看待战争,看待王朝的更替。
“成王败寇,自古都是这样。”
朝阳缓缓说道,如果她真的在乎这些,那她该怎么评价自己的血统呢?
“而且我也是人,也是自私的,阿芜是我最在意的,只要阿芜好好的,我就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