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知道了。”
美人娘的雌虎之威至今还让江流心有余悸,他也不敢挑衅娘亲的权威了,老老实实接过水瓢和干净衣裳,乖乖地往澡室走去。
说是澡室,实际就是一间不算宽敞的空屋,里面就放了一个水桶和矮凳,平日里娘俩就在这间屋子里洗澡,此时热水已经倒好了,江流踩着矮凳,爬到了澡桶里去。
温热的澡汤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爽的感叹,江流用水瓢盛水,然后从头顶往下浇,因为家里的条件还用不上香胰子的缘故,他只能用清水泡着,然后抓了抓头顶的头发,算是洗干净了。
中途孟芸娘又来给儿子加了两趟热水,等江流泡的皮都快皱起来的时候,她总算抽出空帮他搓背来了。
孟芸娘的手里拿着一个丝瓜瓤,这是院子里的老丝瓜晒干去掉外皮后的产物,乡下地方不仅拿它来清洗碗筷,还会用来搓去身上的污泥。
磨了那么多年的豆腐,孟芸娘的手劲不小,只是搓了几下,就疼的江流龇牙咧嘴直叫唤。
“行了别叫了,以前给你洗澡也没见你那么多事啊。”
孟芸娘拍了拍儿子的脑瓜子,一把拽住他的小胳膊,将想要偷溜的儿子拽了回来,然后前前后后帮他搓的干干净净。
“看你这一身泥垢,还不乐意娘帮你搓,小心去了书塾,被人家嘲笑是脏小孩。”
孟芸娘撩起儿子的头发,用心帮他清洗了耳后那一块最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江流龇着牙,疼的脖子都缩的看不见了,可还是没能从美人娘那双铁手里挣脱。
到最后,他也只能自暴自弃了,安慰自己就是个没长毛的男孩子,看光就看光了,反正这具身体美人娘也不是没看过。
不过这么痛痛快快搓了一次澡后确实舒服,江流觉得自己身上似乎掉了三斤泥,整个人都轻快起来了。
“泥猴子,让娘帮你搓澡舒服,哼,刚刚你还不乐意呢,娘告诉你,再过一两年,你想让娘帮你搓澡娘都不能帮你搓了。”
孟芸娘笑着给儿子冲了澡,给他拿了干净的帕子让他自己把身上的水给擦干,然后就准备离开去做别的事了。
“娘,今个儿拿着野兔过来交换豆腐的男人是二婶口中的胡归荣对不对,他现在还喜欢娘。”
在孟芸娘准备端着那桶脏水离开的时候,江流忽然开口了。
“你说什么,别听你二婶胡咧咧。”
孟芸娘没想到儿子忽然会提起这件事,立马顿住脚步,只是不敢回过头来打量儿子此时的表情。
和儿子谈论曾经的一段旧情,即便孟芸娘知道他们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依旧感觉十分难堪:“什么胡归荣,以后你可别在外头提到这个名字。”
说完,孟芸娘就想逃了。
“娘,其实如果你喜欢那个男人,儿子愿意你改嫁的。”
江流真心实意地愿意孟芸娘改嫁,要知道他的任务之一就是让孟芸娘能够幸福顺遂的过完一生,可按照孟芸娘对儿子的重视程度,将来必定会和自己的儿媳妇发生嫌隙。
她的生活重心只有儿子一人,将来横插进来一个女人瓜分她的儿子,孟芸娘的心态必然失衡,即便那个插入进来的女人再优秀,孟芸娘也免不得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对方的毛病来。
可要是孟芸娘改嫁,那就不同了,她现在还年轻,将来会有其她孩子,即便江流还是她最重视的那一个,可她的生活重心必然会重新划分,她之后的丈夫需要她,她之后的孩子需要她,她不再是只围着江流转的那个寡母,一身的喜怒都只牵绊于江流一人。
当然,江流之所以想要孟芸娘再嫁,也不全然是为了自己的任务。
一个女人在盛华之年就只能守着自己的儿子,背后的凄苦只有她自己知晓,江流只是希望给孟芸娘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想嫁,愿意嫁,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和手段,江流都会实现她的愿望。
“住嘴!”
这是孟芸娘第一次对儿子动肝火。
“虽然娘可能会觉得儿子对不起父亲,可儿子还是这个想法,冬天的晚上太冷,儿子还记得第一次和娘分床睡的时候总是不习惯,想念以前和娘还有爹一块睡觉时的暖和,现在也是如此,爹不在了,儿子会想娘晚上睡觉是不是冷,有没有人能够抱着娘给娘取暖。”
因为这具身体还是孩子,江流也只能说些浅显易懂,像是一个孩子会说出来的话。
“嗤,多盖点被子就能解决的事,看把你愁的,这一年你不也是一个人睡的。”
听到儿子关切的话语,孟芸娘脸色稍霁。
“可我将来会娶媳妇啊,媳妇会帮我一块暖被窝。”
江流仗着自己还是孩子,童言童语地说着不着调的话。
“等我娶了媳妇,娘亲还是自个儿一个人睡,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六十年,儿子也会心疼娘亲啊。”
是啊,儿子将来会成家,到最后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
孟芸娘顺着儿子的话不由想到自己七老八十的年纪,大冬天裹紧棉被瑟瑟发抖的场景,心里又酸又涩。
等等,她怎么被那混小子给带过去了。
收起那一腔酸涩,孟芸娘拿着水瓢轻轻敲了敲儿子的脑袋。
她算是发现了,自己这个儿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或许真的如同族长所言,他是有大智慧的,既然这样,自己也不必一直拿他当孩童看待,有些事,也该好好和他说说了。
“娘知道大郎孝顺,可是大郎有没有想过,娘知道咱们江家传家的豆腐方子,江家会不会愿意娘亲改嫁,其次,族长现在看中你的念书天赋,决计是不会愿意娘改嫁时带走你的,将你留在江氏,最能顺理成章接过教养你的职责的是你小叔一家,你叫娘如何放心,将你交到那俩个人的手里。”
孟芸娘将不及自己腰高的儿子揽进怀中,说实话,今天儿子的这番话,她是感动的,不管以后这个儿子会不会记得今天这一席话,会不会如同现在这样孝顺她这个娘亲,孟芸娘都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
“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胡话了,你要记得,在娘的心里,你比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要来的重要。”
说罢,孟芸娘抹了抹眼泪,转身离开。
她以为江流将这番话听进去了,不会再提改嫁的话题,殊不知听了她这番话,江流的心里却有了其他想法。
从头到尾,孟芸娘都没有直面的回答过改嫁胡归荣这个话题,回想着原身记忆里的一幕幕,江流有六七分的把握,美人娘对那个男人是有感情的。
现在之所以拒绝,一来是因为世道对女人的要求如此,二来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在诸多考量的背后,实际总结一点,那就是权势,是话语权的问题。
如果他站得足够高,连江氏宗族都要仰仗他的时候,他同意自己的娘亲改嫁,还有谁会站出来否决他吗?
第40章 寡妇娘的状元儿8
从那天推心置腹的谈论后, 江流再也没在家里提起过胡归荣、改嫁之类的话题, 母子俩默契的揭过了那一页篇章, 照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半个月前, 孟芸娘总算帮儿子凑齐了文房四宝以及束脩,送儿子去了村里的学堂。
今天江流从书塾回来,吃饭的时候, 却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娘, 以后我从学堂学了什么字, 回来也教教你。”
江流想过,改嫁的事不能急于一时,可帮美人娘启蒙的事, 却可以从现在做起。
虽说这个时代对于女人的学识没有任何要求, 可江流一直坚信读书识字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眼界和底蕴的, 就好比他曾经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民工,可依旧孜孜不倦地学习英文,学习其他技术一样,学,本身就是一件好事。
“娘一个女人,学那些东西做什么。”
孟芸娘倒是有些意动,可是想到自己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做,还是拒绝了。
“谁说没有用,比如娘不是一直担心我学你吵架时的那些脏话吗,要是多学点知识,娘就知道怎么优雅的骂人了。”
江流似乎来了兴致, 想给美人娘演示几句。
“你们学文章的,还学怎么骂人吗?”
孟芸娘倒不负江流的希望,接过话茬好奇地问了一句。
“那当然,我说几句给娘听听。”
江流想到了他生活的那个时代趣玩的古人话语,可不就是优雅的骂人吗。
“比如这一句,汝乃天骄,何不上九霄,直白的说就是你那么能,你怎么不上天呢,还有这一句,竖子不足与谋,直白的说就是我娘不让我和傻子玩,再来一句,何不以溺自照面,换一种说法就是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哈哈哈,娘,你说多学点知识,是不是很有用,你以后再和二婶吵架,骂了她,她都不明真相呢。”
“确实挺有趣的。”
孟芸娘笑着笑着,脸就拉了下来,然后拿着筷子追着江流一顿好打。
“还说你没有记下娘骂人的那些话,什么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让你别学你还学,今天老娘帮你松松筋骨。”
孟芸娘就知道那天这个臭小子糊弄了自己,这哪里是忘了啊,分明是全学了去。
好不容易从美人娘手下逃脱,江流龇牙咧嘴地回了房间,然后嘿嘿笑了笑。
“没想到宿主还有抖M潜质。”
001默默地出现在半空中,看着江流有些无语。
“你们硅基生物懂什么。”
江流没解释,他就是看这些天家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故意招惹了一下美人娘,果然,在揍了他这一顿后,美人娘的心情好了不少,江流觉得自己的牺牲实在是太大了。
可谁让他是可爱的男孩子呢,可爱的男孩子总是要让着可爱的女孩子的。
001觉得自己被看轻了,它才不是硅基生物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就能够概括的东西呢,不过转念想想,以宿主的智商,就算他解释了对方也未必明白,学聪明的001干脆就不说了。
虽然今天讨了一顿打,可却冲淡了家里连日来的沉闷,同时孟芸娘跟着儿子学字这件事也定下了。
倒不是她真的想要学怎么优雅的骂人,孟芸娘想的更深远。
将来儿子考中秀才举人,娶的娘子必定不会是乡野目不识丁的女子,她这个当婆婆的,总不能被儿媳妇比下去。
孟芸娘想过了,她就算不能学精,起码也得学个皮毛,将来也好震慑住儿媳妇,不让对方因为她是乡野农妇,就看轻她。
一个教的耐心,一个学的认真,江流每天教美人娘五六个新字,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孟芸娘倒是也学了不少字。
不过这件事外人并不知晓,江流教娘亲学字,也是背着人的。
*****
“你想今年就下场科考?”
江方正有些震惊,可想想这个学生的念书天分,又觉得对方的要求十分合理。
这个孩子的恐怖的学习能力,他简直闻所未闻,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就学了人家数十年学习的内容,在某些内容的理解上,甚至比他这个秀才还要通透。
唯独作诗上,匠气有余,灵性不足,是江方正最大的遗憾。
但人无全人,江流要是连写诗都有诗仙诗圣的灵气,江方正倒要奇怪这样的神童怎么会出生在他们江家了。
现在江流的年纪虽小,可所学习的知识早就已经不亚于那些十几二十岁的书生,只是参加童子试罢了,他完全没必要拦着。
“嗯,学生想过了,如果这次能够侥幸考中,七岁的童生对于氏族来说,是一件极其光彩的事,就算没中,也能当做一次特殊的经历,下一次科考也能吸取这一次的经验教训。”
又过了一年,江流的个子倒是没高多少,不过因为念了不少书的缘故,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像是七岁的稚童,倒像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了。
七岁的童生!
听到这句话,江方正的气息变得急促了许多。
是啊,童生不值钱,可七岁的童生代表的意义就不同了,尤其江流要是能够侥幸一路考中,考上秀才,即便是院试所取的最后一位,都能以七岁秀才公的名声,传遍整个晋朝。
这对江氏宗族来说意味着什么,江方正自然也是了然的。
“好。”
没有过多犹豫,江方正就答应了下来。
正如江流所说的那般,不论中与不中,对于江家都没有任何损失,反倒要是中了,好处却是源源不断的。
“这一次考试宗族一共有九名考生,届时会由族中安排,统一参加科考,原本族中打算找一个妇人准备考生的一日三餐,既然你参加了,不如就让你娘陪你一同前去。”
一起参加科考是不少宗族的习惯,一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二来也是为了节省开销。
江方正顾念江流年幼,可能还离不开娘亲,干脆就将照顾考生一日三餐的差事,交给孟芸娘了。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江流笑着应下了。
*****
“五两,那刘管事真的愿意出五两银子纳孟芸娘做小?”
江二春家,苏潘云扯着丈夫的袖子,不敢置信地问道,她的眼里又是贪婪,又是嫉恨,那个孟芸娘何德何能,以残花败柳之身,还能引得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我想好了,现在族长被江流那小子迷了心窍,护着那对母子不准咱们去老宅子骚扰,有族长在,点豆腐的方子,还有咱们家的祖宅,都不可能落到咱们手里,既然这样,也别怪我心狠,没了孟芸娘,咱们就是江流最亲的人,即便是族长,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地位,拦着咱们照顾可怜的大侄子。”
江二春恶狠狠地说道,明明都是江家的儿子,大哥死后,豆腐的方子,自家的老宅子,都该由他这个小叔替侄子保管才是,凭什么大哥绕过他,反而信了大嫂那个外姓人。
“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惹怒了族长啊。”
苏潘云有些担心,毕竟对方不止是族长,也是他们村的村正,对方有心给他们穿小鞋,他们挡都挡不住。
“怕什么,是那孟芸娘自己不甘寂寞勾搭了男人,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江二春被刘管事许诺的五两银子勾了魂,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再说了,刘管事可是举人家的管家,搭上了这条船,咱们还用得着怕一个小小的村正。”
财迷心窍说的就是现在的江二春,不过苏潘云也没好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