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惊喜还不止这一点,白同志又招手:“王姐,你来看看这个手表。”
等到王姐爱不释手的把男表和女表都看过了,白同志又第三次提出了他的计划:“如果能够介绍给亲友,卖出去十块手表的话,男女不限,还可以免费多送你一块。”
王姐继续爱不释手中:“手表多少钱?”
白雷:“男表女表都一样,三十元一只,不要票。”
王姐拍手:“好啊,我今天晚上就去问。等凑够十个人,怎么找你?白同志现在住在那里?”
白雷:“不用你找我,我这两天还会过来一趟,要是有什么细致要求,都可以给我说。这里一共是三十只手表,男表女表十五只,你们看着安排吧。”
王姐不停的点头,从身上口袋里拿出一个老旧的蓝格子手帕,拆开手帕,里面装着的五十二块五毛整的钱。“今天只带了一辆自行车的,我先带回去一辆。剩下的钱我尽量早点拿过来,就这个一天两天的吧。”
白雷接过了钱,数也没有数就放进口袋里:“那我今天先走了,小张同志,这两天有空给你送棒子面儿。”
他站起身来,抓起已经很轻的随身包儿,又说了一个拜拜,就转身要离开。
留下的三个服务员,都惊呆了。
“自行车?”王姐赶紧喊,因为她只付了一辆自行车的钱,白同志应该推走一辆才合适啊。等她再把钱拿过来,白同志再把自行车送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手表!”张灵湖也提醒了一句,三十只手表,九百块钱。令人窒息的巨额钱款。白同志不会就直接忘掉在这里了吧。
“芝麻糖!”付春花也跟着喊了一声,她脸上带着贱兮兮的笑,提醒的非常没有诚意,心里还不停的祈祷着,白同志应该按以前的老习惯,把芝麻糖留给我们吃吧?应该会吧?
白同志回头,脸上挂笑,牙齿雪白。高贵神圣的如同神仙一样,毫不在意的挥手:“就放这里吧,等你们帮我卖了,给我钱就行。”
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就这样放在她们手里,这是何等的信任啊。虽然三个售货员都觉得自己人品厚道,肯定是值得托付的。但是真的有人这么信任她们的时候,她们又特别的感动,身体里的鲜血,都像是热的一样,士为知己者死啊。
张灵湖和付春花两个,面色郑重的将白同志送出去二十多步,又惦记着重大的责任,才一起回到柜台,只有王姐一路送了出去,送到楼梯口,又下楼送出了百货大楼,过了很大一会儿,才回来。
张灵湖和付春花早就面色激动的在柜台那里等着她了。五斤左右的芝麻糖已经按照老习惯,平均分成四份,手表她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张灵湖没有看书,付春花也没有照镜子。
付春花有些忐忑的问道:“王姐,你真的要帮白同志卖东西啊?那个投机倒把……”
“去!”王姐嫌弃的拍了付春花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会说话,胡乱用词儿,胡乱的扣帽子。”她贼眉鼠眼儿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才又招手:“来,咱们小声说。”
付春花和张灵湖紧张兮兮的凑近了过去,三个人几乎就是头碰头的,守着一方机密小空间。
王姐问:“你们在友谊百货做售货员,家里亲戚是不是觉得这个工作挺体面的?谈婚论嫁也容易。可是你们帮家里亲戚做啥了?人家食堂的打饭能给个满勺子,粮站的领粮食能多分点细粮,菜站还能给自家亲戚留点新鲜菜。就算咱们百货大楼,卖布的能给亲戚留布头,卖衣服的能给亲戚留便宜残次品。”
“就咱们这个友谊百货,都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还没有摆到柜台上,都一层一层的被那些关系户亲戚们给拿走了。售货员就是最末等的一层了,她们还要伸手抓挠一下。文物两个柜台,这么老大一片儿的地方,竟都没抓没挠的,你们两个,帮着家里亲戚干啥了?”
付春花说话,严重底气不足起来:“这个我,我那些亲戚也真是太讨厌,她们听说我在文物柜台,卖一个瓶子罐子几百块,非要我想办法把她们家里的菜坛子给卖了。她们怎么这么敢想啊,我真要有这个能耐,我还上天了那!”
王姐噗嗤一声笑了,伸出手去,无限怜惜的摸了一下付春花的麻花辫:“你现在就有了上天的能耐了,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你那么亲戚们,你有个门路,友谊百货来了一批手表,不要工业票,三十块钱一只,男女都有,想要得只管找你,你想想吧,这是多大的人情!”
付春花呆愣了,咬着牙,掰着手指算了算,忽然满脸惊喜:“对呀,王姐你说的太对呀。我现在有大门路,出息了,让他们都欠着我的人情。”
王姐脸上露出老狐狸一般的微笑,继续指导说:“你还能告诉你亲戚,你有门路买到不要自行车票的自行车,一辆只要八十块。”
聪明的张灵湖连忙提醒:“上海牌五十二块五毛,凤凰牌五十块。”
王姐噗嗤一下又笑了:“自行车可是跟手表不一样,手表好是好,可是今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手表这种能将就的东西就不买了,自行车不一样,买一辆自行车,就跟农村里买头牛回家里差不多了,简直就是添丁进口。买粮买菜,载人载货,上班下班,走亲访友,处处用得到。”
她歇了一口气儿,继续说道:“白同志年轻,他自行车的价格定的太低了,正好咱们可以卖到八十,一辆赚三十。”
张灵湖一听这个话就觉得心里虚虚的,这已经超出自己的人品底线了,连忙摆手:“这个,可不行,我是不会赚我家亲戚熟人钱的,我就算是穷死了,饿死了,不能干这样的缺德事儿。”
王姐无限怜惜的伸手摸了一下张灵湖的麻花辫儿:“小张,你就是太年轻,八十块不要票已经很便宜了,再便宜就会吓到亲戚的,你中间留着三十做活动钱,以后再找机会走礼补送给亲戚。”
已经给自己贴上能人标签儿的付春花立刻举手说:“我懂了,五十块太便宜了,吓到亲戚不好的。”
王姐满意的点头:“以后可别说投机倒把的傻话,咱们是友谊百货的售货员,不管帮亲戚买多奇巧的东西,都是应该的。售货员就是御赐的金牌,可以堂堂正正买卖东西的。”
付春花底气十足的拍手:“对呀,我们是售货员。”
张灵湖沉默,人心复杂,她们说的也是有些道理。
于是王姐就又编排了一套说辞,三个人商量补充了一会儿,统一了口径。说的唾沫星子都喷到彼此的脸上了,也毫无察觉。
最后需要商量的一件事,这三十块儿手表藏在那里啊?三个人在近百平方的文物库房柜台里来回转悠,觉得放在那里都不安全,万一被贼给偷了,可就要了人命了。
虽然是寒冬,下午的阳光还挺不错,透过百货大楼厚重的玻璃窗子照进来,有明有暗,方块儿形状的光线交错。
一排黄花梨木的货架上摆着端庄大气的康熙瓷,小清新韵味的雍正瓷,华丽绚烂的乾隆瓷。官窑的待遇还好,放在黑硬木的百宝阁上,民窑的瓷器就差劲了,胡乱用建国前的报纸一包,塞在酸枝儿木的货箱里,陶土和青铜器的待遇最差,沿着墙角堆积着,铜锈斑斑。
三个售货员不停的转圈儿,嫌弃着这个破烂地方,贵重的手表藏到那里都不合适。最后还是决定分了,每人十块儿,随身携带,回家就带回去,上班再带回来。
等快下班了,王姐张灵湖帮个忙:“今天晚上你先带二十块表回家,我今天要弄两辆自行车回家,还得再托一个人帮忙,要来回折腾。”
张灵湖咬着嘴唇点头,感觉自己就像是红色的战士,在炮火和硝烟里,受到袍泽同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托付。
下班的路上,心脏跳动的比往常要快一些,抱着两只显眼的牛皮纸袋子,张灵湖不敢坐人太多的公交车,步行走回去。
回家立刻把手表藏了起来,晚饭的时候,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装成不经意的样子来,默念了一遍早已经商量好的台词,才出声背诵起来:“爸,妈,我们那个友谊百货,进了一批东西。自行车手表什么的。”
“呃。”
张爸爸吃了一口粥,张妈妈夹了一点儿萝卜咸菜,老两口神情随意的听着小闺女闲聊。
张灵湖继续说道:“我现在是友谊百货的老员工了,有门路,能买到不要自行车票的自行车,八十块钱一辆,对了,还有手表也不要票,三十块钱一只。”
张爸爸和张妈妈同时停下吃饭,看向小女儿,四只眼睛,瞪的老圆老圆。
第11章 011三只牛上天了
吃着咸菜的张妈妈呛了,端着饭碗喝粥的张爸爸蹭的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手里还拿着饭碗,两个人同时开口说:“真的呀?”
张灵湖也吓了一跳,十分心虚的问道:“怎么了啊?”
“好事呀!”张爸爸把碗放到方桌上,又坐了下去。“这是好事,你现在上班也快半年了,我和你妈正好商量着,你在友谊百货,是热衙门里的冷板凳儿,卖些瓶瓶罐罐的破烂儿,实在站不住脚儿,我们过年要想想办法,给你走走关系。没想到现在你干的还挺不赖,单位上领导看中你,内部货也给你指标。”
张妈妈也是开心,满脸红晕:“领导看重,那就是算站住脚儿了。最小的闺女都这么出息了,我们做老人的也放心了,你一定要听领导的话,可别跟同事们闹矛盾啊,要有啥事都给家里说说,我们都老了,经验多。”
张灵湖乖巧的点头:“好的。”心里却在吐槽,给你们说,说了怕是要吓死你们了。
张妈妈接着说:“你领导说是给你分了啥指标?手表?”
张灵湖只好又硬着头皮重复一遍:“是的,领导说了,自行车八十块,手表三十块,男女都有,都是新货,不要票。”小组长王姐也勉强算是她的领导吧?
张妈妈高兴极了:“手表要给你二姐!”
她听到这个话,就立刻决定把手表分给家里二姑娘,实在是因为这是一个心病,时常隐忍着,因为张二姐结婚的时候,家里底气不足,婆家算是高攀了一等,就没有陪嫁手表。
再一个手表也不是必需品,家里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太多。手表这个东西,建国前传下来的怀表也还是能用的。年轻人怕丢人,不戴怀表。大家庭里买一个打鸣的大立钟也实在,全家都能看,又便宜。到了上班的单位,单位里总是也有立钟和挂钟。
不要手表,理由是可以说出来很多种。可是张妈妈又实在是心里觉得自己委屈了二姑娘,她婆家的同一辈分年轻夫妻都是有的。她的二姑娘长得也端正,又能干要强。嫁妆在手表一样上面比别人差了,那心里可定也是委屈。
张妈妈心里盘算许久了,等家里五个孩子都立住了,就买一个女士手表,给二姑娘补一份嫁妆。
见妈妈这么说,张灵湖立刻答应说:“行,给二姐买。”
张爸爸却又有不同的意见,此刻老夫妻两个也已经不吃饭了,筷子都放在碗上,认真的讨论起来。张爸爸说:“你这个是不会计划,老二那里再艰难,她也已经嫁人了。总能熬得下去。小闺女都十八了,这是她上班的第一个好处,自然是该给她戴,十八岁的小闺女子,戴个表出去,多好看!还有……”张爸爸递了个眼神给张妈妈,你懂得,小闺女也快谈婚论嫁了,戴了手表底气足。
张妈妈心领神会,也觉得张爸爸说的更有道理些:“那手表就先给小闺女。自行车,自行车要给她小姨家。”
张妈妈的妹妹嫁的特别好,干部家庭,小姨小姨夫对张家的帮助很大,张家五个孩子都是放在他们夫妻心上的,年年月月,说不清的关心,张家有这样的好处,自然先尽着小姨家,小姨家的小表弟也刚上初中,要是能骑个自行车上学下学,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要高看一眼。
张爸爸却另有安排:“她小姨家路子广,要真是想给孩子买,也不差二十块钱加一张自行车票。上次他们说让咱们家多存粮食的事儿,我这不是还没有买到吗?我看要是把自行车的指标让给粮站的老屈,他肯定能帮咱把粮食凑齐了,你给老大老二都捎个信儿,让她们婆家也准备点钱,买一批的粮,一个人情全办了。”
张妈妈又觉得张爸爸说的有道理,只好点头赞成:“那,那听你的吧。”她转向小女儿,满脸歉意:“按说自行车也该给你,你上下班辛苦。可是今年事情太多,等家里再攒一年,就给你置办。”
张灵湖决定恶作剧一把,豪气的说:“现在我们友谊百货,最近这批货数目挺大,自行车和手表都不缺了,工厂里有流水线传送带,轱辘轱辘的,一次生产几千个几万个那!”
她崩着脸,忍着笑:“我们领导说了,给我分十个自行车指标,十个手表指标。我们同事,以前给你说过的王姐和付春花,都和我是一样的。”
张爸爸和张妈妈顿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张妈妈伸手摸女儿的额头:“乖女,你没发烧吧?”
张灵湖索性大声议论起来:“这个有什么好发烧的,我可是友谊百货的售货员,内部员工啊,有指标多正常。这些年,国家对咱老百姓多好,出了多少惊天的事?分房子分工作分粮食。”
张爸爸张妈妈恍然大悟:“是啊,国家对咱老百姓可好了,翻身做主人。”张妈妈双手合十,冲着堂屋里领袖像的位置行了个礼。
十个自行车,十个手表的指标。这简直就像发了巨财一样,手头一下子宽松了。夫妻两个已经无心吃饭,等女儿吃完了,也跟着将就将就,三口两口吞了。收拾碗筷,夫妻两个密谋去了。
密谋的结果,即便是十个自行车还有十个手表,竟然也是不太多的。刚开始还没怎么样,现在一算账,吓一跳。活了五十多岁,大半辈子了,多少年前的人情都被他们翻出来了,挑挑拣拣,亲疏远近。夫妻两个尽量做了最周到的安排。
临近睡觉前,老夫妻两个把决定告诉小女儿,张灵湖也挺吃惊:“这么多人都想买?你们确定啊?”
张爸爸点头:“咱们家把这个人情送出去,多大的便宜啊。他们就算自己不买,谁没几家亲戚的,肯定也要把这个便宜人情送出去啊。”
张灵湖只好点头:“那行吧,你们去传信儿,告诉他们把钱送到咱们家,手表明天我下班了就能有,自行车过个三五天吧,我下班给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