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挺想笑,尤其在探花郎一脸茫然的朝自己看来时,她甚至还想吹口哨,可是一想到那如同魔咒般的三个字人名,她又歇了所有调笑的心思。
铁传甲熟练的上前为李寻欢整理衣冠,李玥坐在木椅上托腮沉思,探花郎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衣衫整齐的李寻欢走到李玥的面前,他知道阿飞是李玥的新交的朋友,因此他简单的问了一下阿飞亲人的病情,以及他们出城后有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事情。待到李玥回答说阿飞的母亲是心病,病气已入肺腑无药可医时,李寻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颇为黯淡。
上前抱住李寻欢的腰,李玥的声音一字一顿无比清晰:
“李叔叔,哪怕是为了你自己,也请你一定一定要保重身体。”
探花郎没有直接回答,几乎在李玥以为他不会答应时,李寻欢用轻到听不见的声音,应了李玥一声,又温柔的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
白飞飞说的事情李玥终究没有告诉李寻欢,青龙会已经足够探花郎费神,但是在李玥心中,石观音远比青龙会可怕,这个女人是个肆无忌惮玩弄一切的魔头。若是李寻欢因为她的缘故惹上石观音,那么探花郎心中所牵挂的、远在中原的女子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同样的,白飞飞给李玥的刻字玉佩,李玥也没有去当铺当掉,而是贴身放着以防丢失。玉佩单就材质大小而言,确实非常值钱,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无价之宝。李玥目前并不缺钱,他日若有一天,玉佩或许能用来证明阿飞的身世。
上元节假日一过,李玥照常继续着在蒙学学堂学习的生涯,休沐日时她再出来继续推动长龙帮的产业转型,督促着地痞流氓们熬肥皂做宣传。等到第一批肥皂完全皂化,并被雕刻成各种各样的造型时,李玥正和帮里的小弟们讨论着销售问题,意外的在总堂门口看到了孓然一身的少年。
第20章
上元节之前,少年给李玥的印象有点像游离于狼群之外,由母狼独自养育的幼狼,倔强,执着,与人交往时有好奇有警惕,有想要划清界限的小心翼翼,更多的是对一切美好温暖的憧憬。
上元节当天,出现在李玥面前的少年脸上满是恐慌不安,像极了即将失去母亲的幼崽,不顾一起的想要挽回些什么,却只能低低呜咽着守在母亲身旁,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而今,说着要还李玥恩情的少年,浑身死气沉沉,曾经的柔软温暖具都消失不见,更别提这个年龄该有的肆意昂扬。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薄唇抿成一条线,往日里那双堪比黑曜石的眸子里再不见半分光彩,只余下如深潭般沉寂的漆黑。
少年令李玥想起埋藏在关外冰雪下的花岗岩,冰冷,坚硬,寒气森然,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对他自己亦是如此。
李玥没有去问少年的母亲近况如何,她知晓白飞飞的病情,又怎么会猜不到对方的结局,内心深处,她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那样一个被岁月温柔以待,从未在她面容上留下痕迹的女子,终归是如绽放在荒原中的花一般,悄无声息的枯萎了。
在李玥看来,阿飞同她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算不清的烂账。
自两人结识之日起,再加上白飞飞所给予的玉佩和信息,严格算来,应该是李玥还有所亏欠才对。
李玥虽然同阿飞再三解释过了,但阿飞根本不为所动,他一言不发,固执的守在李玥的身侧。小女孩原本还想再好好同少年分析事实,可虬髯大汉对着小女孩轻轻地摇了摇头,那一瞬间,她明白了阿飞的所思所想。
少年在失去至亲后,剧烈的悲痛让他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往何方。
而他同李玥之间的联系,短时间内让他找到了移情之人,居身之所。
不是为了安身,只是为了安心。
也是从这天起,阿飞像影子一般牢牢跟在李玥的身后,李玥去上学他就守在学堂门外,李玥去长龙帮办事他就等在总堂台阶之前,李玥回家休息他就侯在李家大宅屋檐上。
一连三天,阿飞都是如此不吃不喝不睡,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无论怎么劝阿飞,他都不听,李玥无奈,只好找到李寻欢,让后者去点前者的睡穴。
探花郎一指点下来,少年的身体晃了晃,连人带剑一起软软的往地上倒去。他人还未落地,身体已经被铁传甲捞起带往客房,李玥拿起少年的铁片剑跟在后面。
这次被请来给阿飞诊脉的仍旧是上次给白飞飞看病的老大夫,他甫一进门,看见李寻欢便直皱眉,看到李玥又是一阵皱眉,看到阿飞他直接把药箱子往木桌上一拍,脸一下子便拉拉的老长,手指仍然没忘记搭在阿飞的手腕上:
“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得心病很好玩吗?大的那个就算了,凭他那身武功,折腾个二三十年都没问题,小的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小小年纪思虑如此之重,仗着年轻可劲儿作死,生怕老天爷忘了收你是吧?”
老大夫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李寻欢没注意到李玥的神情,只当老大夫在训斥他和阿飞,他的脸上挂满了苦笑。李玥不好直接接话,只能拐弯抹角转移重点:
“大夫,阿飞他肯定不止三天没休息,他的身体怎么样了?”
老大夫生平最讨厌遇上得心病的病人,自己不想活不说,还败坏他大夫名声,因此他回答时也格外不客气:
“小丫头放心吧,他死不了。”
“辛苦大夫了。”
福伯领着老大夫去隔壁房间开药方,李玥仔细地替阿飞掖了掖被角,末了习惯性摸摸阿飞的额头,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并没有升高,她才转过身准备离开,一抬头对上了神色复杂的李寻欢。
探花郎一副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处开口的模样,他与李玥对视良久,最后败下阵来:
“小玥,那个……虽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但是你……年纪……未免还小,许多的事情还……不懂,所以——”
李寻欢一番话说的无比艰难,不过不等他说完,李玥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小女孩双手环胸,揶揄的朝李寻欢道:
“李叔叔,你是不是担心我找个童养媳回来啊?”
“噗咳咳咳——小玥,你一个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这么……”
探花郎斟酌半天不知道该用哪个形容词才合适,李玥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妈耶,李叔叔你以后要是退出江湖了,闲来无事可以考虑写话本,毕竟你既有才气又有文笔又有阅历,还有别人都没有的丰富想象力。至于童养媳嘛,李叔叔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是一个很有要求的人,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会抓回来当帮主夫人的。”
明知道李玥是在挖坑,李寻欢还是不由自主顺着她的意愿追问下去:
“那……小玥的要求是什么?”
“很简单啊,要么肤白貌美温柔如水,要么人高腰细脖子以下都是腿,当然这都不是决定性的条件。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人要是个纯爷们,须得出得厅堂,入得厨房,上能洗衣做饭绣花纳鞋底,下能遛狗带娃养花说笑话……”
李寻欢越听李玥的形容越觉得耳熟,总觉得小女孩已经盯准了他熟识的某人,就差给人家下聘礼了,他还在琢磨这人是谁,李玥已经毫无悬念的揭晓了答案:
“对没错,最好就是铁叔那样的!”
内心翻江倒海结果翻到马里亚纳海沟的探花郎:“……”
推门而入只听到最后一句话的铁传甲:“……???”
“你是不是当我开玩笑啊,李叔叔,我是认真的。”
李玥走到魁梧大汉身边,握住对方的一只蒲扇大掌,在感受到对方手心的粗糙老茧时,她昂起了头:
“我长大了,要娶铁叔这样的当媳妇!”
探花郎无语凝噎,找不到话来回应李玥,他颇感头痛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原先一头雾水的铁传甲闻言倒是笑了,他弯下腰把小女孩鬓边的乱发梳好,又替小女孩捋了捋衣领:
“等小小姐长大,铁叔也老啦,不过,铁叔会替小小姐把关的。以后能配上小小姐的,一定是万里挑一的青俊,会一心一意对小小姐好。”
李玥抿着嘴,本来还想问万一自己看上个姑娘怎么办,可等她对上铁传甲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便没底气继续胡说八道惹铁传甲生气了。
明早还要去学堂上课,阿飞这里也有仆役看守,李玥留在这边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老老实实去自己房间温习功课。
阿飞睡了一天一夜仍未苏醒,幸而身体征状基本正常,没出现什么突然危急状况。
待到休沐日前一天的下午,李玥早早在学堂内写完了作业,回家同探花郎等人打过招呼后,她晃悠到了阿飞的房间。
少年尚处于昏睡之中,只是不知梦到了何人,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浓厚的双眉紧紧锁着,苍白的唇微微张开,似是在呢喃着什么。
李玥摆摆手示意仆役去端盆热水来,自己则坐在床边仔细观察少年露出来的双手。
许是常年在荒原谋生的缘故,少年的手并不似同龄人那般纤细柔软,反而带着与铁传甲类似的粗糙,那是受过命运摧残的证明。
李玥试图掰开少年的拳头,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让对方松动分毫,只得选择放弃。片刻后仆役端着热水进来,李玥让开位置方便仆役给阿飞擦汗,等到仆役完成相应的护理工作,她同仆役点点头,让对方先行去休息吃饭。
等候是一件考验耐心的事,尤其是守着一个不知何时会醒的人。很不巧的是,李玥的耐心远远达不上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她来阿飞房间之前忘记了带新买的话本,又不好再把仆役喊来不让人家休息,闲极无聊,小女孩开始研究起躺在床上的阿飞来。
李玥先是轻轻按了按少年硬邦邦的胳膊,对方没什么反应,她又伸出手指戳了戳少年的眉头。收手时李玥无意间触碰到对方的睫毛,那睫毛浓密如鸦羽,刮擦的她指尖发痒。她没忍住将整个手掌悬停在少年的面部正上方,通过遮掩排除来脑补少年的双亲的模样,手才挪到少年双眸的位置,另一只粗糙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手腕。
干傻事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一般人应该会尴尬的不行,李玥两辈子久经考验,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面对阿飞的注目礼,她内心半点不虚,笑眯眯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你醒啦,阿飞。”
第21章
少年没回话,也没松开掐着李玥手腕的手,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看得李玥心里发毛。要不是少年没发过烧,李玥差点要怀疑少年是不是烧傻了。
李玥试探着把手往回缩,少年依旧纹丝不动,她只能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向少年说话:
“我又不是急着要你还人情债,你没必要这么亏待自己啊。这事暂时不说了,你睡了这么久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大概是“债”这个字触动了少年的心弦,他终于松开掐着李玥腕部的手,掀开被子就准备起来,李玥急急忙忙把做起来的少年重新按回床上:
“哎哎,别乱动,你还没恢复呢。”
“……我不能再继续欠你债了。”
刚睡醒的少年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沙哑,面色却比之前要好得多,他没敢对李玥太过用力,只轻轻地拂开李玥的手,显然是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房间。
看到阿飞只穿着亵衣站起来,拎起铁片剑便要出门,李玥简直要被对方气笑了,她往床沿一坐,猛地出声喝止了阿飞跨向门外的脚步:
“站住!”
少年应声停下了脚步,他踌躇了一会,终是转过身来,神色冷淡的同李玥面对面。
甫一接触到少年的眼神,李玥心中就是个大写的暴躁,不过她满肚子的火气在看到阿飞那张略显苍白的俊秀面容时,瞬间化为乌有,她深吸一口气保持淡定,扬起下巴对着少年,接着顺势拍了拍身侧的床沿:
“你不想欠债是吧?过来坐,我们来算算账。”
阿飞捏了捏手中的铁片剑,并未坐到李玥的身边,而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小女孩面前站定,行动间带着一股倔强执拗。
两人本就有身高差距,这么一坐一站,高的更高,矮的更矮,李玥唯有仰起头才能看清阿飞的神色,她回忆了一把过去看过的影视作品里的地主老财形象,干脆把鞋子一脱跳到床上,放飞自我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阿飞:
“你这是要好好还债的态度吗?你以为你现在离开我家,就可以少欠我债了嘛?你知不知到,你昏倒的这段时间里,我给你请大夫熬药花了多少钱?哼!欠我这么多债,如今拍拍屁股想跑?我告诉你,你今儿是心甘情愿也好,不甘不愿也罢,都要给我乖乖留在这里把身体养好!不然你万一又出毛病,我找谁要债去?”
李玥连珠炮似的朝着阿飞说了一通,阿飞眼也不眨一下的看着她。待到她说的口干舌燥,以为少年肯定要以沉默表示拒绝时,对方忽而开口应了一声:
“我知道了。”
不等李玥再说些什么,阿飞又补充了一句:
“欠的债还清之前,我不会跑的。”
“哼!你以为我……你……”
先开始那么难沟通,现下又这么好说话,少年心里是怎么想的,李玥实在不懂,别的不管,他能老实待下来便好。
想到之前白飞飞的所作所为,为了防止少年再变卦,李玥没急着从床上跳下来,而是掰着手指头和阿飞算账:
“呐,先说好,你欠我的药钱,得以工抵债。为了保证你有充沛的体力来干活,这期间我会提供食宿,食宿的钱也要你通过出工出力来抵。至于人情债,这么算吧,就当你欠我两个愿望,以后我若有用的到的时候,不管你怎么拼命,都要替我达成。这样够公平吧?”
“……好,我答应。”
李玥在内心长舒一口气,面上还是那副“我超凶”的模样,她刚想从床上慢慢爬下来,又觉得太破坏自己的形象,只得指使少年把自己的鞋子拿来,并让对方背过身去。
阿飞一一照做,乖乖的背对着小女孩站着。李玥“谈判”成功,满脸得意的坐在床沿上慢悠悠的穿鞋子,她穿好右脚准备穿左脚时,李寻欢突然推门而入。探花郎在屋内环视一圈后,神色由温和变为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