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确实在朔州城内停下了,福伯则带着男装小女孩站在一座小院子门口。还未进门,李玥内心就浮现出一抹不祥的预感,等人真的跨过台阶,李玥看到了一群坐在教室内摇头晃脑的小不点,其中有好几个年纪看起来比她还小。
李玥不可置信的看向福伯,福伯的脸上挂着她异常熟悉的慈祥笑容,令李玥想起了自己上下班高峰期时遇到的那群带着孙女孙子的老头老太太,她默默准备往后退,福伯牢牢的牵住了她的手,李玥又看了眼大门,驾车的大哥满脸憨厚的堵在大门口。
这一刻李玥知道,这古代幼儿园,她上定了。
为了方便李玥上学,福伯特地在朔州城内学堂附近买了座大院,还额外聘请了十来个仆妇并护卫,开支不可谓不大。李玥一开始还在好奇李寻欢怎么会同意福伯的做法,但几天之后,她亲眼看着铁传甲把醉醺醺的李寻欢扶进大院,探花郎身上价值千金的玉佩还不见踪影,等铁传甲再度出门把玉佩找回来,李玥才得知,原来探花郎把玉佩抵押在酒楼里了。
李玥:好气哦,我也想当个对花钱没有概念的有钱人。
(幼)蒙(儿)学(园)比李玥想象中更无聊,除了读书就是练字,教课的老先生更不可能像现代幼教老师那样带小朋友做游戏,因此课间休息的时候,李玥通常会趴在桌子上睡觉。
李玥不怎么搭理同班的小不点,同班的小不点们对她可好奇了。论相貌,学堂里没有比李玥更出彩的,论读书识字,她虽然来的迟,学习进度却是学堂里最快的,论练字,她的字也是学堂里最惨不忍睹的,故而在小朋友们之间,李玥是个非常高冷的风云人物。
学堂里有学神学霸,当然也有学渣,有高冷风云人物,必然也有调皮捣蛋的鬼精灵和自认学堂老大的熊孩子。一前一后两两属性一结合,自然会产生矛盾,所以没过几天,李玥迎来了穿越后的第一起(单方面)学堂“霸凌”事件。
那天正是学堂先生去午休的时间,学堂内小朋友们的打闹声简直吵死人,李玥也照常趴在书桌上闭目养神,有人猛地拍了一下她的书桌。
被震到的李玥慢吞吞抬起头,瞥了一眼始作俑者,随后波澜不惊的低下头继续睡觉。拍桌子的小朋友显然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再度重重地摇晃李玥的书桌,后者打个呵欠,勉强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盯着前者看,双眼其实压根没对上焦距。
对方不吭声,小朋友被盯的满脸通红,只能自己找台阶下,他双手叉腰清清嗓子,气势汹汹的朝李玥开口:
“你哪个地方混的,到这边来,怎么不拜山头?”
李玥:???
“我这也不要你上贡什么值钱的东西,每天只需给我三块饴糖,还要喊我老大,听见没有,新来的?”
李玥;……
小女孩的视线掠过领头的小屁孩,在他身后的三个小跟班身上稍作停留又收回:“你很厉害吗?”
“那是!”
“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总要证明一下吧。”
“怎么证明?”
“这样吧,你把你的那方砚台放到最前面的房梁上,砚台里的墨水还不能洒出来,你要是做到的了,那就是你厉害。”
“哼,这有什么难的。”
小屁孩跟着自己的小跟班们交头接耳半天,不知从哪合力搬来了一架梯子,他噌噌爬到房梁上放置砚台,刚准备向李玥炫耀,不知谁喊了一句先生来了,小屁孩手一抖把砚台卡在自己身上,带着浑身墨水连滚带爬下了梯子。
第5章
学堂内先生之名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小朋友们都在房间内安安静静坐了小半个时辰,才敢小声说笑起来,有几个小孩还对着淋了一身墨水的小屁孩指指点点,小屁孩的脸越涨越红,他恶狠狠的拍了一把桌子,朝学堂后方座位上的两个小男孩怒吼起来:
“陆三蛋!猪头!是不是你们两个?”
两个小男孩一胖一瘦,身上的衣服都洗的有点发白,似乎家境不太好。面对小屁孩的指责,体型较胖的男孩缓缓往后缩了缩,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倒是体型较瘦的男孩掏了掏耳朵,特别嘲讽的回呛道:
“猪在叫我?”
“对,叫的就是你!”
“原来你是猪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满学堂的孩子俱都哄笑起来,小屁孩气得把对面的课桌一推,上手就要来打体型较瘦的男孩,男孩灵活的往课桌下一缩,像泥鳅似的从课桌底下滑了出去,他身手敏捷的很,轻轻松松溜着“校霸”四人组到处跑,可惜学堂空间并不大,四人组慢慢包围了男孩。
眼看着帮自己解围的男孩陷入困境,李玥灵机一动,学着对方之前的举动,也喊了一句“先生来了”,不过效果不太好,只让“校霸”四人组的行动稍有迟疑。四人组的迟疑足够男孩逃脱包围圈,男孩往窗外看了一眼,冲李玥挤挤眼睛,一改先前跳脱,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男孩不跑了,“校霸”得瑟了,他顶着一身被墨水污染过的衣服,得意洋洋走到男孩面前拍桌子:
“你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哥几个今天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关你啥事,少插——先、先生。”
嚣张到不可一世的“校霸”四人组齐齐转过头来,分分钟变得跟焉了吧唧的鹌鹑似的,四人组背后的老先生气的就差吹胡子瞪眼,他一个有涵养的成年人不好当堂发作,只命令四人组回到自己座位,自己则继续教授上午没说完的课程。
等下午课程结束,除了“校霸”四人组,所有小朋友都正常回家去了。坐在马车上的李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还能看到四人组被老先生训斥的愁眉苦脸,李玥莫名的感到心情愉悦,连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福伯看出了李玥的心情变化,他笑眯眯的摸摸李玥头顶,问她是不是在学堂里结识了新朋友,还是察觉到上学其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李玥没有直接回答,她总觉得福伯说的话有点一语双关。
上学其实挺没意思,但欺负小朋友,啊不对,认识学堂里的小朋友很有意思。
找到了上学的乐趣,第二天李玥再去学堂,自然不像前几天那般无精打采,她甚至还好心情的同学堂里其他小朋友打招呼,收获一批迷弟。
也不知道昨天老先生是怎么教训“校霸”四人组的,今天的四人组老实安分到不像话,之后连着几天都没有去找李玥和另外两个小男孩的麻烦。
李玥怀疑四人组在暗中策划着什么,果不其然,休沐日的前一天,四人组给李玥下了“战书”,“战书”上的字歪歪扭扭,大意是要李玥要是个纯爷们,明日就去学堂附近某个小巷子里和他们一决胜负。
身体是小孩子,内心是成年人的李玥本不想搭理四人组的“战书”,可是一想到自己如果宅在家里,探花郎会给她布置加倍的练字功课。二者相较之下,还是欺负小朋友比较好玩,李玥果断选择在休沐日出门。
出门的理由明显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李玥只得找“新认识的朋友约我一起去玩”这个借口,福伯一听他们玩的地方在学堂附近,笑呵呵的摆手放行。
因为李玥和李寻欢一样,不喜欢身边跟着太多的人,福伯按照惯例,让驾车的大哥跟在她身后,李玥自然没有拒绝。四人组应该是朔州城土著,她打算着先把四人组收拾一顿,再让他们当导游,带自己在城内逛逛。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玥刚进小巷,跟在她身后的大哥被人一棒子打得昏死过去,接着有人捂住她的嘴,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冲脑门,李玥的身体晃了晃,直接失去意识。
相貌猥琐的成年人嘿嘿怪笑两声,将手里的小女孩塞进麻袋内,和同伙飞快的窜进一辆破旧的马车。他们的行动相当熟练,完全称得上隐秘迅速,但这一切,都恰好被一胖一瘦两个男孩看在眼里,等马车离开小巷后,两个男孩也往学堂方向跑去。
李玥又是被马车颠醒的,她的手脚全被捆了起来,视野也是一片昏暗,只能透过麻袋缝看到外面的一抹微光,隐约似乎有人朝她所在的位置伸手,李玥赶紧闭上眼睛装睡。没多久,两个男人的交谈声在车厢内响起:
“啧啧,老五,你们这回在朔州城,怎么只绑了一个娃就回来了?”
“嗨,你懂个屁,你瞧这相貌,绝对能卖个好价钱,这一个娃可金贵着呢,比你绑十个卖不出去的赔钱货要值得多。”
“我瞅瞅——嚯,这不会是朔州城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老五,我们干这行只图钱,你可不能给我们热麻烦。”
“你当老子傻啊,老子早打听过了,这小孩家里是跑商的,前几日才在朔州城内买房子落户,他爹日日在酒馆买醉,生意全靠个老头在打理。平时来送小孩上学的,也就一个干杂活的,这家里肯定也不怎么重视小孩。小孩丢了,指不定大半个月内,家里都察觉不到。”
“就你歪理多,要是万一——”
“万一个屁,老四,富贵险中求。就算这小孩家里察觉到了又怎么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商户,在朔州城能认识几个人,等他们找过来,哥几个早拿着钱逍遥去了,几年一过风平浪静,该忘的都忘了,哥几个回到朔州城,又是一条好汉。”
两个男人说着说着,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李玥闭着眼睛听他们畅想日后潇洒的生活,内心飙过各种脏话,明白自己再次遇上了人贩子,但她一点都不慌,毕竟两个人贩子口中的“酒鬼爹”,是李寻欢,而她目前要做的,是保护自己好好活下去。
李玥这边刚被人贩子带出朔州城,另一边学堂老先生听了两个小男孩的报信,赶紧派人将重伤昏迷的驾车汉子送进医馆,并亲自去李家报了信。福伯乍闻消息,也急的不行,他一面让底下的商铺商队暗中查探消息,另一面驱使仆役请李寻欢回家。
被李玥寄以厚望的李寻欢此刻早已醉得不轻,他机械性的一坛接着一坛给自己灌酒,口中喃喃着某个人的名字。神识不清又衣衫华贵的探花郎,在某些心怀叵测的人眼里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大肥羊,但他们没有动手的勇气,因为肥羊身边守着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恶犬随时准备着撕碎敌人。
酒馆里的气氛怪异的很,李寻欢所在的桌子和其他客人之间有一条明显的真空带,因此福伯派来的仆役不用多费心便找到了目标,他急急忙忙向铁传甲说明了事由。
虬髯大汉听完仆役的话,不声不响的拿下李寻欢手里的酒坛,将不辨今宵何月的探花郎扶进酒馆门口的马车中。大院内早已煮好醒酒汤,铁传甲抱着李寻欢一下车,便有仆役端着一碗热汤过来。
铁传甲仔细的把醒酒汤喂进李寻欢口中,过了半晌,李寻欢捏着眉头,勉强找回了思考能力,铁传甲这才将李玥被人掳走一事缓缓说了出来。李寻欢虽然身上仍有醉意,眼神却无比清明,他和等候已久的学堂老先生攀谈一番,又仔细向福伯询问了李玥出门的缘由,决定先去找“校霸”四人组。
朔州城外荒原上,载有李玥的马车在一座破庙门前停了下来,被呼为“老五”的男人抓起装着李玥的麻袋跳了下来,马车随即驶往别处,他和守着破庙宛若乞丐的几人对了句暗号,乞丐们推开神像露出一条漆黑的通道,男人一手拎着麻袋一手举着火把,哼着小曲走了进去。
通道幽深而曲折,男人的脚步声清晰的回荡在李玥耳侧,李玥在心中暗暗计数,数了大约有两千来步,男人终于停下脚步。
李玥看不清麻袋外的世界,只能凭声音推测男人的行动,伴随着一声“吱呀”,男人推开了一扇厚重的木门,各色人声先后响起,隐隐还夹杂着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咒骂声。
有人上前同男人搭话,男人随便敷衍了几句,牢牢抓着麻袋不放,他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解开了麻袋,把李玥推进地窖之中。
第6章
地窖里铺着厚厚的稻草,李玥摔下来并不觉得疼,她试图活动自己酸痛发胀的手脚,却发现这只是徒劳,人贩子并没有解开束缚她活动的麻绳。
李玥努力扭动了半天,勉强让自己半蹲在地上,她刚缓口气,忽然听到有人刻意放重的呼吸声,李玥立刻将后背紧贴墙面,小心戒备四周:
“是谁?”
“和你一样被掳来,能卖个好价钱的人。”
地窖里一片漆黑,李玥什么也看不见,她双手背在身后,一点一点往前跳,打算拉近自己同说话之人的距离,在她挪动了约四尺的长度后,地窖里的另一个悄然出声:
“你再向前跳超过五步,便要撞墙了。你向前跳三步,再向右跳五步,则是我所在的方位。”
李玥讪讪向对方道谢,光听声音,对方应该是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她在地窖里跟抓瞎一样,对方却能够准确的辨认方位,这不得不令她觉得汗颜。
按照说话之人报出来的方位,李玥进行了相应的挪动,完成最后一跳时,她果然撞到了对方。周围乌漆麻黑的,李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撞到了对方哪里,她连连向对方道歉。
男孩子也不知道是真的生性淡定,还是不耐烦同李玥交谈,只淡淡回了一句“无事”就不再说话,李玥也不好意思再吭声。
地窖里又潮又凉,李玥身上的衣衫相对来说有点单薄了,她哆嗦了一阵,忍不住往男孩子身边靠近,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一点温度。男孩很快发现她的意图,他没有往躲到一旁,而是背过身去,和李玥呈背靠背状态。
两人相对无言许久,男孩子首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极为平淡,仿佛两人不是被人贩子绑到地窖,而是乘船出游时恰好相遇:
“你和之前的人……不一样,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无人肯来救你。”
“哇,怎么可能,李……叔叔肯定会来救我的。”
男孩子轻笑一声,颇有几分对李玥的回答嗤之以鼻的意味,李玥不服的想要反驳男孩,可她忽然感觉到掌心有一片潮湿,随手搓搓还有点黏腻,李玥仔细的嗅了嗅,空气里除却水汽和霉味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腥气。
掌心的液体无疑是血,而血应该是从男孩子身上沾染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