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被侍卫抱出军帐,江晟年坐于马上,接过江灼,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出发——!”江灼兴奋地大吼,引得不少人侧目看他,他却一点都不羞涩,颇有他爹当年的风范。
江晟年用力揉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两腿夹住马腹,马鞭轻挥,身下的神骏立刻如闪电一般飞驰出去,远离众人视线之后才渐渐慢了下来。
江允玠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隐隐羡慕。
自从他知道江晟年是他亲生父亲,而且他的母后并非被江晟年胁迫,而是自愿和他在一起以后,他能找到的恨江晟年的理由就只剩下江晟年对他父皇的背叛。
可一想到自己根本不是父皇的儿子,那种羞愧、自厌的感觉反而超过了对江晟年的痛恨。因为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他的父皇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会承认他,更不会让他继承皇位,甚至可能杀了他。
曾经他最恨别人说自己的皇位是江晟年因为母后才让给自己的,他是父皇的儿子,皇位本就该是他的,若不是他欺他年幼,又怎么会被逼着做傀儡皇帝?
如今他却觉得,他坐上这个位置一点都不名正言顺,江晟年本可逼他退位,却甘愿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就是因为他一直怀疑他其实是他的子嗣,而在滴血认亲确定了血缘关系之后,他果然对他越加关心,甚至开始亲手教他习武,有时他练不好动作发脾气无理取闹,江晟年一点都不会惯着他,会严厉地训斥他,但还是手把手耐心地教他,这和父皇高高在上的疏离感完全不一样,让他感受到寻常人家父子之间的那种温暖和真实。
以前害怕江晟年会随时造反把他和母后杀了,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却好了很多。大学士不是讲过虎毒不食子,他是江晟年亲生的,他一定不会杀他的。
所以他现在对江晟年的感情十分复杂,既不想承认他是他父亲,又忍不住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坏,甚至还挺好的……
江允玠越想脑袋越疼,他还承受不了理清这么复杂的事情,又觉得坐在台上十分无聊,就想回军帐休息。
秦雁玉见江允玠的脸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鼻头都出了汗,忙让侍卫护送皇帝回去。
坐在下面的秦申就等着这会儿,他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多晒会儿太阳就累得慌,见状连忙站起来,说要和侍卫一同护送皇帝。
秦雁玉心知她爹就是想躲懒罢了,摆摆手就允了。
江允玠没理会秦申,因他与秦申本就不亲,只当他是不相干的人。
进了军帐,江允玠爬上铺着虎皮的长榻,闭上眼,呼吸渐渐深长细匀。
秦申让侍卫领他去别的军帐休息,却得知根本没有他的份儿,顿时来了脾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江允玠被吵醒后大怒,跳下卧榻指着秦申让他滚出去,场面一下子吵闹得紧。
没有人察觉,帐篷一侧突然被利器划开,锐利刀锋闪烁着冰冷的银芒,随着侍卫惊恐的大喊大叫,几个黑衣人冲进军帐,持刀目的明确地朝江允玠扑去!
亲兵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冲进来保护江允玠,奋力与刺客相抗。
这时这群刺客的目标突然转移到已经吓尿裤子的秦申身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秦申往江允玠的方向逼。
秦申是极度贪生怕死之辈,这时候哪里还有理智,竟抓着江允玠往江允玠身后躲,连连大喊:“保护我——!来人啊——!快保护我——!”
秦雁玉等众人闻声已经赶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荒谬的画面。
而这时两方打斗正酣,一时分不出胜负,这时又出现一伙黑衣人,明显不是刺客同伙,硬生生将刺客逼退,随后两拨黑衣人在打斗中冲出帐篷,同时突破已经围拢过来的官兵的重重阻拦,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一出可谓是有惊无险,但秦雁玉还是被吓得不轻,愤怒地命令亲兵营统领彻查此事,必须要把刺客捉拿回来。
秦申瘫倒在地,下身裤子散发着腥臊味儿,他却一无所觉,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阵仗,这时只顾着拍着胸脯庆幸自己命大,做不出别的反应。
秦雁玉看着秦申气极恨极,不说玠儿皇帝,更是他亲外孙,到了生死关头,秦申竟只顾着保全自己性命,甚至把玠儿推出去为自己挡刀,本以为他只是胆小怕事,却原来连人都算不上!
因皇帝遇刺受惊,围猎进行不下去,只得即刻启程回宫。
当晚,江允玠就因惊吓发起高烧,一时闹得人心惶惶。
江晟年深知必有人怀疑这事跟他脱离不了干系,心中又已有了谋划,于是安抚了妻儿之后,连夜进宫看望江允玠。
到皇帝寝宫时,秦雁玉也在。
江允玠脸烧得通红,嘴里不住呓语,看起来十分难受,秦雁玉在一旁垂泪,见江晟年进来,神色立刻变得极不自然。
她不得不怀疑这次刺杀玠儿的人和江晟年有关,说句讽刺的话,除了江晟年,谁的手下还会有如此“艺高人胆大”的刺客?竟追捕了一天一夜都没有任何消息。
可江晟年不是已经相信玠儿是他的亲生骨肉了吗?怎会下狠手置他于死地?!
江晟年放轻脚步,走到床沿看了一下江允玠的状况,低声道:“皇上睡着了?”
秦雁玉心中纷乱繁杂,胡乱点了下头,觉得江晟年此趟必定是来跟她解释的,于是又补充道:“睡得不安稳,时不时醒一会儿,这会儿应是睡着了。”
江晟年“嗯”了一声。
秦雁玉终究沉不住气,厉声道:“这些刺客的来历,我想你应该最清楚。”
江晟年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刺客是我的人,但不是我的主意。”
秦雁玉有些震惊,死死盯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没有你的命令,他们还敢擅自做主刺杀一国之君吗?!”
江晟年反问道:“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不惜忤逆我,也要在今天动手?”
秦雁玉顿时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江晟年手下早就按捺不住,想要江晟年逼玠儿退位自己登基,围猎的确是个好机会,可惜她们也不蠢,早就派大内高手时刻保护皇帝,不然怎敢放皇帝出宫?
“他们既然敢这么做,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你又该怎么办?”
秦雁玉不甘心,愠怒地质问道。
江晟年眼中似有懊恼之意,低道:“不会有第二次,我已经派我身边死士保护皇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秦雁玉心一动,不禁看向他,“今天后到的那群黑衣人,是你的死士?”
“是。”
秦雁玉深深吸气,下一刻就扑进江晟年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我好怕你为了皇位真的不顾玠儿是你儿子,好怕玠儿受伤害,今天看到那一幕,就像要了我半条命,若是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软玉温香在怀,本该是男人最心软的时候,可江晟年不仅心中毫无感觉,甚至很想把她推开。
不说他早就知道她对原身的利用,即便不知道,他也无法对这样的女人提起兴趣。
于是他怎么想,就怎么做了。
秦雁玉被毫不留情地狠狠推开,后退几步才稳住身体,眼里闪着不敢置信的光,梨花带雨地看着江晟年,“你近来究竟是怎么了?倒不如给我个痛快,直说你已经厌烦了我,我也好死心,不再巴巴盼着你垂怜我们母子!”
她心中却格外冷静。
如果她这样都激不起江晟年对她的怜爱之情,那么她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江晟年的心。
因为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都是从怜惜开始的,一旦他看到你哭都不心疼,做再多都无济于事了。
而接下来江晟年的表现,让她的心一瞬间掉入冰窟,冷到了极致。
“太后,实话告诉您。”江晟年轻笑一声,“从您选择皇兄,进宫做他的妃子开始,我就不再对您存任何超出界限的情分。我尊重皇兄,恪守礼法,如何能觊觎他的女人?往后还请太后不要再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坏了自己名声,便是先帝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叔嫂通奸的丑事。”
秦雁玉气得脸色煞白,“你这是什么话?恪守礼法?这四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岂不好笑?若你做到了,那玠儿又从哪来?”
江晟年心中冷笑,他可不是原身,秦雁玉说什么都信。要说原身是真的愚蠢,真正的好女人就在身边,他却不懂珍惜,非要迷恋摸不着碰不到的,不惜喜当爹,和妻儿离心离德,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怪不了别人。
不过在江晟年眼里,原身对秦雁玉的执念本身已经超过了所谓的爱,越是得不到就越放不下,而秦雁玉深谙此道,所以原身毫不犹豫就上钩了。
若是真让秦雁玉嫁给原身,原身对她还会爱得这么痴狂吗?爱到不惜一切代价?
他觉得不会。
“那天我仔细想过,我被你灌了酒,所有人都知道我千杯不醉,为何到了你那里不过一会儿就不省人事?其中蹊跷我已不想再追究,屡次帮你不过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往后还请太后不要再令我为难,让皇上也为难。”
秦雁玉整个人都懵了,江晟年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不懂。
她隐隐约约找到自认为最关键的地方,“你是怪我选择了先帝,可那是并非我所愿,我爹他……”
“够了。”江晟年冷声打断,“当初父皇一心立我为太子,却被奸人陷害,让父皇以为太子被废之事是我一手策划,最终选了皇兄继位,而你与你爹唯利所趋,见风使舵,真当我一无所察吗?”
秦雁玉想说很多话,想一一找理由解释,可到最后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时无可辩驳,她只好虚弱地说:“可玠儿的确是你的孩子,你……”
“玠儿是我儿,我自然会护着他。”
“好好好……”秦雁玉失神地说,一边心中却在算计,接下来该如何走。
第29章 摄政王的白月光
遇刺一事没过多久,秦申家奴当街打马撞伤人以及欺占百姓良田等事被人弹劾,秦雁玉毕竟顾念着娘家,在皇帝面前替秦申求情,但江允玠一想起那天秦申拿他挡刀便满面寒霜,立即下令严查,随即牵连出一系列秦申贪污受贿的罪名,人证物证具在,秦申百口莫辩,被革除官职,全部家产充公,判流刑。
毫无疑问,这是有人盯上了秦申,要一举搞垮他,至于是谁,明白的人自然能明白。
秦雁玉一下子失去娘家这个左膀右臂,为此卧床病了好一阵,每每想起爹娘被流放就心中郁结难当,无法释怀。
她算是看出来,江晟年虽无心夺位,却也不准她暗中培育玠儿的朝中势力,处处防她,要把大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控制,甚至已经开始反噬。而那天他所说的那些话,已经彻底和她撕破脸,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秦雁玉懊悔不已,当年先帝登基,曾犹豫是否对这个幼弟动手,她看在眼里,终究不舍得失去江晟年这颗棋子,便在先帝枕边吹风,勾起其对江晟年的愧疚之情,之后先帝见江晟年并无不臣之心,便渐渐不再对他戒备,还委以重任。
如今想来,若是没有江晟年,她与玠儿根本不会落入今天这般任人拿捏的境地!
越想越恨,秦雁玉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这辈子,我都只准你有玠儿这唯一一个“儿子”!
“太后,皇上来了!”平雨在外屋突然喊了一声,秦雁玉没有露出往日喜悦之色,脸色相当难看。
等江允玠给她行完礼,问她身体安康时,秦雁玉才冷笑道:“皇上如今真是翅膀硬了,连对自己的外祖父都这么不留情面,若是将来我让皇帝不快,是不是也要如法炮制对付我呢?”
江允玠看着秦雁玉,他面庞稚嫩,然而乌黑的眸子毫无情绪,让秦雁玉暗暗心惊,她的玠儿什么时候竟会用这种眼神看她,难道就因为她指责了他几句?
她只觉一阵心寒,眼里浮现惊疑。
江允玠终于开口说话,童音清脆而冷静:“母后过虑了,秦申他身为户部侍郎,却自监自盗,所谓官吏犯赃不恕不赦,劣员一日不除,国多受一日之蠹,朕若包庇他,岂不是公私不分?您是朕母后,与秦申自然不一样,朕怎么会对付母后呢?”
秦雁玉听他言辞,一下子被镇住了,待她反应过来,当即气得涨红了脸。
“糊涂!为官者有几个不贪?你外祖父虽人品不端,却也帮你牵制摄政王一方独大,如今他被流放,皇上便失了一助力,将来摄政王一旦反了,我们母子便为鱼肉,他人为刀俎,皇上可想过没有?!”
江允玠小手握拳,心中却有无数句话想反驳秦雁玉。
遇刺那天,他虽发高热神志不清,但隐约听到江晟年和母后的对话,半夜醒来看到母后身边的小德子还在,便问他母后与江晟年说了什么。
小德子起初嘴巴闭得像蚌壳一样紧,被他威胁逼问,尴尬地把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才知道,原来当年母后是因为江晟年失去高祖帝的宠爱才嫁于父皇,而江晟年会失宠,还是因人陷害所致……他问小德子当时是谁陷害了江晟年,小德子却满脸闪躲之色,死活不敢透露当年皇室秘辛。
他见问不出格所以然就放弃了,至少他不信是他的父皇做的,当时高祖帝膝下有那么多皇子,怎么追究得清呢?
至于那拨刺客,他又不傻,除了江晟年的人还有谁会动手刺杀他?在诸大臣眼里,江晟年已然是罪魁祸首,只是不敢说而已。但他已经知道后来出现的那批黑衣人是江晟年派来保护他的。既然江晟年能为了他不惜与属下翻脸,至少他现在能确定,江晟年不会伤害他。
对秦雁玉,江允玠已经不想再相信她的话,厌恨地看她一眼,说:“接任户部侍郎的是朕这边的人,母后往后不要再杞人忧天,更不要再插手朝堂之事,须知后宫不得干政。”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秦雁玉看着他小小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虽然知道他如今跟着冯大学士学业大进,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可是,他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她?怎么好像……恨上她似的?
秦雁玉身体摇晃了一下,安慰自己是她看错了,她的玠儿一向乖巧听话,怎么可能恨她呢?应该是刚学了点东西,所以以为自己是大人了,过一阵子就知道还是得听她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