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鞋子、轮椅都一并拿来了,放在床边,自己又出去了。
陆闻人等她走了,踩着鞋面,坐到轮椅上,弯腰捡起鞋子。
刚给自己套上鞋,姜七七就端了一个碗进来,上面还在冒着热气。刺鼻、微辣的味道飘来,陆闻人皱了皱鼻子。
余光扫过桌边的人,她脸上的胭脂已经没了胭脂,露出原本的面容,稍显圆润的鹅蛋脸,显得整个人很柔和。明亮的杏眼一刻不离手上的饭菜,脸上带着愉快而期待的神情。
之前的事情她好像都没放心上,陆闻人心下松了口气。
他推着轮椅来到桌边,姜七七将冒着热气的汤碗推到他面前,“这是姜汤,你喝了再吃饭。药铺里抓的药还在煎,你先喝点姜汤发发汗。”
“不用。”陆闻人皱眉推开汤碗,姜汤味道很怪,他受不了。
姜七七正擦拭筷子,准备开动,见到他的动作,亮晶晶的眸子一暗,“这姜是你娘带来的姜,你姐夫挑来水,你姐带的柴,爱喝不喝。”
糟蹋别人的心意就罢了,他还想糟蹋这姜这汤?
果然,陆闻人身子一顿,“母亲来过?”
姜七七简单回答了几句,“嗯,知道你染了风寒,特意给你煮了姜汤,这篮子饭菜就是她带来的。”
这陆闻人还真是酸秀才啊,好好的娘不叫,非要文邹邹的叫母亲。
陆闻人听了,看着那姜汤,眼神犹犹豫豫。
姜七七看着挺有意思的,脚上那么大的伤,不见他叫疼,之前还说下地就下地,对一碗姜汤倒是怯了。
“就一碗汤,捏着鼻子往下灌就是了。”
陆闻人看她一眼,没说话。
姜七七便安生吃自己的,陆母送来的是一大碗鸡肉,说是杀了家中养了许久的老母鸡。鸡肉炖得软烂,浓鲜的汤,软嫩的肉,一口汤一口粗粮,再配上咸菜,好吃又管饱。
她正低头吐骨头,余光扫到一片阴影快速扫过,抬起头来,就见到那书生正捏着鼻子喝姜汤。
陆闻人忍着不适灌下那一碗姜汤,放下碗筷,就见姜七七瞄着自己,他喉头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这一咳就被姜汤呛到气管,便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姜七七眼疾手快的护住桌上的饭菜,免得被他喷到。
陆闻人咳完,掩住嘴,半天没转过来。
姜七七有些嫌弃的将拿远的碗筷推回来,“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闻人身形一顿,慢慢转过来,低着头吃饭。
姜七七喜欢感受食物,感受食物的香气,口感,以及慢慢填饱的充实感,所以她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她吃得慢,那书生比她还慢,所以她先放了筷子。
吃完后,她放松的坐在桌边,耐心等他,“吃完饭,我把药给你端来,你喝了药,去床上躺着歇会儿,睡一觉,发发汗,应该就能好了。”
陆闻人吃着饭没说话,心想我不用你安排。
姜七七没得到回应,也不追着要他回答。左手撑在桌上,支着头看窗外。破墙得补上,院里的杂草也要清理掉才行,到时候,她可以在墙角种上一些菜,有多出来的空间,可以匀一块出来种些花儿,要种些名贵的,最好可以拿去卖的。
换了钱可以拿去买吃的,多的钱就多买些粮,放家里屯着
要做的事,有很多。不过没关系,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她可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规划布置这院子和这个家。
陆闻人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她脸上的满足与期许。他有些好奇,这个女人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二话不说的嫁给自己这么一个废人,住荒弃的老宅,家里更是一团糟,但她一句抱怨话没说过,反而兴致勃勃,甘之如饴?
“吃好了吗?”姜七七突然回头。
陆闻人低下头,“嗯。”
姜七七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药,“喝药。”
这次陆闻人没有抗拒,仰头痛快的喝完了。姜七七接过空碗,又去了厨房。
陆闻人坐在屋里,放空了一会儿,推着轮椅出去了。
姜七七没指望一个病患能帮她什么忙,便自己一个人动手了。
她挽着袖子,围着那口废弃的水井转了几圈,有些无从下手。她想启用院子里的那口井,肯定是需要清理一番的,只是这个清理应该怎么进行呢?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办法。
“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陆闻人瞳孔猛缩,这女人,这女人果然是一直在隐藏自己的情绪吗?她看清楚了自己的情况,竟要投井自尽?
姜七七被吓一跳,就见那书生推着轮椅,飞快来到她跟前,表情又惊又骇,隐隐还有些怒气。
“不是让你上床休息吗?你来做什么?”姜七七只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着那井。
陆闻人怕刺激到她,不敢凑得太近,捏着轮椅的手,青筋突出,他努力压住怒火,“你在做什么?”
第5章 看火
“我看看这井还能不能用。”姜七七捡起一颗石子,扔进井里,发出叮咚声。
“用?”陆闻人一愣,“怎么用?”
“喝水做饭啊!难道要放着好好的井不用,去河里挑吗?”
陆闻人的手缓缓松开,神色有些呆滞,原来是为了喝井水?
他看着姜七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个你清理不了,等我腿伤好了,我来清理。”
姜七七反问,“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至少还要修养月余,这段时间内,不用喝水了?”况且,以他的小身板,伤好了也不一定能干什么重活。
陆闻人脸色先是一红,很快变黑。
“这个抹伤口上,应该会好得快些。”姜七七由着他变脸似的不断变幻脸色,去背篓里拿了几瓶伤药递给他,“抹完你就去屋里歇着。”
陆闻人没动,低头看着几个药瓶子。
姜七七叉腰对着院墙站了会儿,走向草更多的左边。
陆闻人抬起头来,就见她弯腰开始拔草。他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是一双嫩白的手,全不似干惯农活的农家女的粗糙,想来她出嫁之前是不常干活的。
他抿了抿嘴,这是要做什么?扮演一个贤妻吗?
初秋时节,有些草开始泛黄了,有些还叶子青青,生命力旺盛的样子。但不管枯草青草,姜七七都一视同仁——全部连根拔起,丢在一起。
很快拔了一小山包,姜七七起身去了厨房,拿了打火石,点燃枯草,烟雾升起,院子笼罩在一片浓烟中。
陆闻人不悦的捂住口鼻,姜七七戏谑的看他一眼,“你还嫌弃这烟雾?”
陆闻人扭头就想回屋,被她从后面抓住轮椅,动弹不得,他怒目看过去,“做什么?”
姜七七看着他气红的脸,轻笑一下,“我才想起来,大夫交待了,你这风寒要多晒晒日光才能好。你还是别进屋了,在院子里晒晒。”
她原本的打算是自己清理就行,也就一院子的草,工作量也不大。但又一想,这房里住的不止她一个人,活全让她干了,回头那书生不知道她的辛苦怎么办?还是让他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两个人的房子两个人出力,才会珍惜。
陆闻人道,“我已经好了。”
姜七七不放手,“好了也要晒。”
陆闻人还要反驳,手里就被塞进根树枝,那女人仍了句反正他坐着也是坐着,正好帮忙看火,省得那火熄了。
陆闻人想扔掉那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带着泥的枯枝就回屋,又见那女人踩着泥块,踮着脚将墙上的草也都拔了下来。
他修长的手指握在枯枝上面,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到底没有丢开。认命似的守在火堆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不让那火熄灭。
回家去喂猪的陆母回来了,看到这满院子的烟雾,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忙跑过来,见院子里有人才放下心来,“这是在做什么?远远的我就看到烟了。”
陆闻人坐在火堆边,淡淡道,“母亲,你来了?”
陆母先是看到他手中的树枝,诧异了一下,然后关切的问道,“唉,我过来看看你,感觉好些了吗?”
陆闻人对陆母没有多热切,“好些了。”
陆母不赞同的道,“怎么不躺床上休息了?外边有风,仔细受凉了,又好不了。”
陆闻人看了眼姜七七,垂下眼,“没事,我出来晒晒太阳。”
陆母又几次劝他去屋里歇着,陆闻人都没答应,坚持要在外边。
陆母没办法,转而看向姜七七,“小七这是做什么?”
姜七七抬袖子抹去额上的汗,“院子里都是杂草,我给收拾一下。”
“唉,是该整理一下,伯母过来帮你。”说着就不顾姜七七的阻拦,来到她身侧,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陆母手一顿,“这院子本来该早早清理的,只是前些日子,忙昏了头,倒是忘记了。”
她这话也不是什么客套话,三儿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他还会回来,一回来还是这模样。
先时,她不顾三儿的想法,直接将人抬到新房子去了。
那新房子本就是用他给的银钱建的,他住进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三儿非说给二丫头添麻烦了,不肯住。
三儿养伤的时候,陆母探知他以后就在陆家村不回京城去了,当即决定给他娶媳妇了。
一则他年纪不小了,不能总是这么一个人单着。二也是考虑到他腿上有伤,娶个新媳妇过来,正好可以照顾他。
是以婚期定得很急,她们都忙着准备婚礼去了,当时以为再劝劝,三儿不一定要来这里住。
直到婚礼前一晚,他态度过硬,这才匆忙搬过来,却也只来得及收拾一下婚房,其他的顾不上了。
只是这些话,陆母不好跟这新媳妇讲。
若是知道她现在住的青砖大瓦房是三儿出钱建的,不知道这新媳妇心里怎么想呢。
新房子房间多,完全住得下三儿小俩口。但三儿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三儿犟,不肯去住,新媳妇万一想去,夫妻俩闹起来,难受的还是三儿,这不是陆母想看到的。
思来想去,陆母没说当时的情况,也没说让姜七七去新房子住的话。
三儿拿来建房子的钱,她们往后慢慢添补过来才行。
姜七七不知道陆家还有这许多事,她也没觉得别人应该为她做什么,陆家这老房子空置了许久,她是知道的,书生那样子不可能来打扫收拾,那还能指望谁来呢?
她自己要嫁的人,这点苦,她肯定得自己受着。
所以,听到陆母的话,她脸上也没埋怨的神情,“没关系,婚房布置得很好。收拾一下,我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菜。”
陆母见她脸色如常,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屋子后就有一块地,你可以拿去种些自己喜欢的庄稼。”
姜七七眼睛一亮,“可以吗?”
陆母小笑道,“一块地而已,我做主了。”
“谢谢娘。”姜七七很上道的将称呼改了。
陆母听了她叫的娘,嘴角微僵,看向陆闻人,后者没表情,她眼角微湿,点点头,“唉,好孩子。”
有了陆母的帮忙,院子里的杂草很快清理干净,看着终于露出地面的院子,姜七七长舒一口气。
清理完院子,陆母还意犹未尽似的,回家拿了两把扫帚,又带了陆欣,就是陆闻人的二姐,三个人一起将剩下的几间屋子打扫了。
一起干活的时候加深了几个女人之间的关系,打扫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无话不说了。
倒是陆闻人,帮不上忙,也插不上话,在院子里看着那枯草烧尽之后,自觉回屋睡觉去了。
打扫结束,大家身上都是一身灰,陆母两人要回去换衣服,嘱咐她下午不用做饭,“小七,我跟你二姐先回家去了,下午让你侄女儿过来叫人,一起吃饭啊。”
姜七七摇头拒绝了,“太麻烦你们了,我们在家煮来吃就行。”
“那怎么行,这家里什么也没有,等过几天,把东西都添置齐全了,再开火。”陆母拉着她的说。
姜七七仍是摇头,“家里的灶一直冷着,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开火。”
她都这么说了,陆母便也不勉强了,“那行,家里要是还差什么,你只管跟伯母说。”
“唉。”姜七七爽快应道。
因为有原来姜七七的记忆,她很快生了火,开始做晚饭。
出门抱柴禾的时候,碰见那书生打开门出来。回来见他坐在屋檐下,望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七七站在他面前,“你不休息了?”
“嗯,刚睡了起来。”
“那你过来帮我看火。”
陆闻人抿嘴,他是家里的老小,上头两个姐姐,家里什么事都让他们抢着干了,父母也从不让他做这些事,这媳妇,刚才让他在院子里看火,现在让他去厨房看火?
“君子远庖厨!”他看着姜七七。
姜七七一乐,“那君子要不要吃东西啊?”
陆闻人一噎,扭过头不说话了。
姜七七先抱着柴火进了厨房,“快点进来。”
陆闻人默默的坐了会儿,推着轮椅跟进了厨房。
第6章 管账
厨房里两个锅,一个煮粥,另外一个烧着热水。
陆闻人坐在灶前添火,看她舀出热水浸了帕子,开始擦拭橱柜、灶台,又将新买的碗筷一股脑倒进去,拿开水烫开。她干活的时候并不说话,做得专注而细致。
陆闻人原本只是余光扫着,看了会儿,见她没发现,便光明正大的看了。
锅里很快飘出米香,姜七七停下手中的动作,掀开盖子,搅动了下米粥,随着她的动作,热气飘出来。她的身影被一片雾气包裹着,不大能看清面容。
粥的香味飘散出来,带着热气的迷香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陆闻人几乎能想象她一定是眯着眼在感受那股能钻进人心中的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