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好日子——晓风圆月
时间:2019-04-07 09:05:56

  一层卖的东西比较杂,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肥皂毛巾,鸡蛋零食,人也比较少,一上了二楼,才知道什么是人挤人。
  那卖布的柜台前挤满了大姑娘小媳妇还有老大娘,这个说要两尺花布,那个说要三尺青步,排在前面的人嗓门很大,生怕售货员没听清自己的要求,后面的就很着急,颠着脚一个劲儿的往前边看。
  李梅梅咋舌,她没来过供销社,也没想象过这样的情形,看现在人穿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人,她还以为卖布的柜台一定是门可罗雀呢。
  看来是她短视了。
  挤也挤不到前边去,看也看不到,李梅梅只好无奈的扯了扯李三妮的袖子,“姐,人这么多,我们不去看了,走吧,反正也没钱!”
  “穷鬼还来供销社。”不知道是谁这么小声嘟囔了一句,落在李梅梅耳里。
  她转身去看,是一个看起来和李三妮差不多大,梳着辫子,穿着改小了的海魂衫的女孩儿,此时,这女孩扬着下巴,一脸鄙夷的看着李梅梅和李三妮。
  “咋啦,看啥看,穷鬼穷鬼穷鬼,略略略。”女孩提高了声音,做了个鬼脸。
  李三妮当然也听见了,她拧着眉头,惊愕道,“冯翠翠,怎么是你?”
  “三姐,你们认识?”
  “认识,她是我同学。”
  冯翠翠是跟着大人来的,她娘去前边排队买布了,她就站在旁边等着,没想到竟然碰到了李娜这个讨厌鬼,当然要给她找点不痛快了。
  “李娜,你家那么穷,你爹还是乡下人,你买的起布吗,还来供销社,是不是想偷东西啊,各位阿姨大姐大娘,把你们的钱和票看好啊,别让小偷给摸走了。”
  冯翠翠没有压低声音,周围好多人都听到了,都捂紧了自己的口袋,看李三妮的眼神也变了。
  李三妮虽然变的开朗了,但是本质上还是那个胆小的李三妮,被人用这样的眼神一看,她不免慌乱,涨红了脸,“你胡说!我怎么就不能来看看了。”
  她转学到纺织厂子弟小学,班里的同学都很好,老师也喜欢她,只有冯翠翠,觉得自己抢了她课代表的位置,老是喜欢针对自己。
  冯翠翠见众人防备李三妮,把她当成小偷了,心里得意洋洋,扬着下巴坏笑,“你家那么穷,你爹是农村人,你娘还是个瘸子,你有钱来这地方买东西吗,不是来偷东西的是干嘛,我看魏华的钢笔就是你偷的!”
  魏华是李三妮班上的男同学,是纺织厂副厂长的儿子,上个星期刚丢了一支英雄牌钢笔,至今没有找到小偷。
  被周围人怀疑鄙视的眼神盯着,又听冯翠翠侮辱她娘,李三妮红了眼眶,气的说不出话来。
  李梅梅眼神冷了下来,看了看周围的人群,扬声道,“这位姐姐你是什么意思,你是纺织厂工人子弟,怎么能看不起农民呢,主席同志可是说过了,工农一家亲,大家都是平等的,现在可不搞阶级那一套了,你们的父母在城里搞建设,我们的父母在乡下种粮食,谁都离不开谁,你的觉悟怎么这么低,不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教你的,一身资产阶级大小姐的毛病,还看不起穷人,我们这样的穷人比你思想觉悟高多了,我们可是主席同志坚定的追随者,怎么会偷东西呢,诽谤别人可是犯罪,我看这事是不是要找公安叔叔解决。”
  李梅梅适时的把红本本语录掏出来,郑重其事的抱在胸前,正义凛然的挺胸,“同志们,看看这是什么,这是一本主席语录,家里给了我们钱,我们都舍不得吃,全攒下来就是为了买这个,这样的人,怎么会偷东西,这位冯翠翠同学,你这么污蔑两个主席同志的坚定追随者,脸不红吗?”
  冯翠翠气的瞪眼,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李梅梅根本就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社会主义多好啊,让我们都有了读书的机会,你不好好学习整天惦记着攀比,还诬陷同学,多不应该呀!”
  周围有几个看热闹的妇女也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是啊,看这小姑娘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还戴着红领巾,不像是会偷钱的人呐!”
  “……啥也没丢……”
  “咋就不能来看看了,我家娃儿没事也爱往供销社跑,不买还不兴给看了,供销社还有这样的规矩?”
  “就是就是,我没事也爱来看看那大缝纫机,我眼馋好久了,就是没票……”
  往上数一代,甚至都不用数,这些工人有的来自农村,有的父母来自农村,一开始被冯翠翠的话唬住了,害怕自己丢东西,所以防备的看着李三妮,等到回过味儿来,又听李梅梅这么说,心里肯定不舒服。
  人不管在哪儿,都不会忘了自己的根,他们这一辈人,根就是在农村,儿时的记忆就在农村,说到底哪怕成了工人,腿上的泥点子也没有褪尽,这女娃这么看不起农村人,该不会是什么资本家的后代吧!
  还是那两个穿的一般的觉悟高,一看就是咱工农接班人,随身还带着主席语录呢,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的,对主席的追随和崇拜也不像是假的,这样的人,咋会偷东西呢。
  李三妮这下也不哭了,小妮儿比她小好几岁呢,都能把冯翠翠怼的快哭了,她肯定也能。
  “你……你都是胡说八道,我爹现在也是正式工了,我娘也是,魏华丢钢笔的那段时间,我在老师办公室帮着改作业呢,我才不是小偷,你这是诬陷!”李三妮攥着拳头道。
  冯翠翠的娘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想过来看看,又犹豫不决,她已经快排到柜台前了,放弃了机会以后可不一定能买到成色这么好的布了,听说今天的货是从省城拿的高档货,稀罕着呢。再一看,翠翠旁边站的不是李娜吗?那丫头嘴闷,翠翠怎么可能在她跟前吃亏,这么一想,也就不往那边看了,专心排起她的队。
  到了跟前,剪着刘胡兰头的售货员两眼一翻,两手一摊,“没了,卖完了,后面的不用排了,都回去吧!”
  冯翠翠娘急眼了,不由的提高了声音,“没有了,怎么就没有了呢?同志,我有票,我买的起的。”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废话啥,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不成。”
  女售货员傲慢的很,供销社的工作吃香,又是铁饭碗,她们这些人走到哪儿都是被追着捧着的,破喉咙大嗓子的吼谁呢。
  冯翠翠她娘气的没法,争执了起来,那布她有大用的,错过了哪买这么合适的高档货送礼去!
  还有冯翠翠,她嘴再利也只有十二岁,口才自然比不上老油条的李梅梅,还有周围的人,一听买不到布了,也不往前边看了,乐的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的教训起了冯翠翠。
  阶级斗争是纲,纲怎么能忘,工农绝对一家亲,她们一定要好好批评这个思想落伍,极可能跟不上主席步伐的落后分子。
  那边冯翠翠娘已经和售货员吵了起来,前边那人买布的时候,她明明看到还有剩的,怎么一到她跟前就没有了,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是不是不想卖给自己?
  买不到布也没合适的东西送给韩厂长啊!
  这边闹的不可开交,也没人来劝,那几个售货员吃着瓜子看戏呢,谁也没劝上两句。不是看不起乡下人嘛,那巧了,她们几个爹妈都是乡下人。
  事了拂衣去,不记功与名,趁着冯翠翠被骂的这功夫,李梅梅拉着李三妮溜了。
  等她们出了供销社,李三妮不好意思的回头看了看,小声道,“我们把冯翠翠留在哪里挨骂是不是不太好啊?”
  李梅梅摇摇头,“怎么能是挨骂呢,我们是给她一个接受群众教育的机会,多难得啊,别人想要还没有呢,她是你的同学,这么落后怎么行,我们一定要帮助这些落后分子,让她们也能和我们一样进步,回头你把今天这事和老师讲讲,让她多注意你这个同学的思想,虽然她讨厌了点,落后了点,但是看在她是工人子女的份上,也不能放弃啊!”
  挨一次骂怎么能行?怎么着也得老师再骂一顿,让她长长记性。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李三妮懵逼的点点头。
  “还有啊,”李梅梅又道,“我看你这同学落后思想很顽固,很可能一次不能纠正过来,你一定要和老师说,多帮她纠正几次。”
  在县城呆了两天后,李婆子拒绝李卫国两口子的挽留,带着李梅梅回了村。
  到家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李大妮在家里带孩子,李四妮和李五妮正打算生火,一见李婆子回来了,都急忙扑了上去。
  以前觉得李婆子讨厌,现在看在她比看见肉还亲呢。
  李四妮觉得她奶在家里的地位,那绝对是定海神针,如来佛祖,一等一的重要,瞧瞧不在的这两天,三叔三婶都要翻天了。
  “奶,你可回来了!你咋现在才回来!”
  李梅梅揶揄道,“姐,我们才去了两天呀,你这是想咱奶奶了?”
  李四妮坚定点头,“想,特别想,就想着奶在家的时候我们吃饭都香。”
  一到吃饭的时候,李爱国周桂花各坐一边,死盯着对方,也不说话,其他人吃的都挺不是滋味的。
  她都瘦了。
  李婆子没理会屁股后面拍马屁的臭丫头,“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能安好心?”
  她又不是香饽饽,想她干啥!肯定是想问她要糖吃,门都没有!
  “奶,你不知道……”,李大妮把包子塞到她奶怀里,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了说。
  李婆子一听,愣了,“咋的,还闹离婚?”
  “可不是吗,我三叔可坚决了,这几天就吃饭的时候回来,晚上睡觉都在我五奶奶家,我爷都拿鞋底抽他了。”
  “周桂花呢?”
  “不知道,早上吃了饭就不见了。”
  “是不是回五妮外婆家了?”李四妮插了句嘴。
  看周桂花的性子就知道,她父母也是重男轻女的人,她嫁人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闺女,周父周母就觉得自己在队上抬不起头来,特别反感她回娘家,回去一次骂一次,她嫂子也是个厉害人物,敢回去,嫂子就敢给她关在门外边。
  周桂花不想回去找晦气,她是去了王婆子家。
  “婶子,”周桂花盘腿坐在王婆子炕上,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李爱国那个王八蛋铁了心眼和我离婚,丢不丢人呐!”
  在炕沿上坐着的王婆子嘴角抽抽,捂着脑袋,心里烦躁不已,她这没赚周桂花多少钱,倒是带来了不少麻烦,远的不说吧,李家那死老太婆就是最大的麻烦,上次砸了她家那么多东西,还只赔了一点点钱,儿子媳妇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可还不是给了她那么多天脸色看,连孙子都不让她抱了。要不是周桂花这个傻子后来给了自己不少钱,估计她还得受儿媳妇不少冷脸呢。
  这周桂花就是个祸害,不管怎么样,先把她弄走再说。
  王婆子挤出一个和善的笑,看着周桂花幽幽叹了口气,“你这娃呀,就是心眼太实,性子太刚,和男人闹起来能有你什么好处,你娘家对你不好,你这下又得罪了婆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听婶子一句劝,你服个软,好好的和他说一说,男人的心不就回来了吗?”
  “我不,凭啥给他服软,我又没错,是他惹了狐狸精,我又没有偷汉子。”
  “这女人呀就是水,最重要的就是顺和柔,你又倔又犟的他能喜欢你?男人家长了那祸根,就由不得自己,招惹一两个狐狸精算啥,只要你把他的心拿捏到手里,还不是指东不敢朝西。最好再怀上一个胖小子,以后这家里头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婆婆还不得把你捧到天上去。”
  王婆子又违心夸了一番周桂花,从里捧到外,从上捧到下,说的天花乱坠,天上有地上无的,反正只要能把这女人劝走,夸她是杨玉环都行。
  周桂花脑子还没有被王婆子的糖衣炮弹打的糊涂,还记得她来这里是干啥的,连忙吸了吸鼻涕,抽噎道,“婶子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不怕你笑我,我男人现在那方面不太行了,听说你这里有让男人死心塌地的药,能不能给我一点。”
  生娃也得要男人肯出力,李爱国现在是越来越不愿意碰她了,肯定是和陈寡妇勾搭上了,她不使点手段,咋怀上娃!
  为了把这人送走,王婆子剜肉似的从床单下压着的东西里取了一点出来,周桂花如愿以偿的从王婆子手里要到了一点“好东西”,连忙塞到自己怀里,拍拍屁股从王婆子家离开。
  等她走远,王婆子啐了几口,连忙紧紧闭上了自家大门,就害怕周桂花杀个回马枪。你说这婆娘,又浑又丑,搁在旧社会,早就被休了,难为那个死李婆子忍她这么长时间。
  李婆子往李爱国那屋看了看,周桂花衣服什么的都在,不像回娘家的样子,又想到她和王婆子走的近,就去王婆子家找她,两人在半路碰上了。
  一路上因为有其他人在,李婆子没发火,笑眯眯的搀了周桂花胳膊,“桂花这是打哪儿来啊,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吗?怎么又去找人谝闲传了?”
  这样的举动对周桂花来说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她和李婆子,就像是水和火,不是水浇灭火,就是火烧干水。你听过水火能和谐相处的吗?
  婆媳两个一路搀扶着回家,两个心里都藏着事儿,谁也不和谁说话。
  走在半路上还碰见马婆子,她见这两婆媳亲密的挽着手,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嘴上不由自主的就刺了她们两句,“老李家的,你这是改了性子,还是被黄大仙给上身了?还有这爱国家的,脸色这么白,该不会是你婆婆打你了吧?”
  周桂花身子一僵,连忙挤出个笑,“没有,怎么会呢。”心里却骂道,这会不打,一会回去可就不一定了,这死老太婆心黑手黑的,能轻饶了自己?
  李婆子啐她一口,“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婆婆能打儿媳妇,你可真是不了解我。”
  两个老对头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有机会就要抓紧时间给对方找不痛快,这点大家都习惯了。
  等到回了家,李婆子果然阴了脸,周桂花再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被李婆子压制了多年,害怕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来了。
  “你想干嘛?”
  “不干嘛,给我进来!”李婆子咬牙切齿把周桂花拽到了屋里,“五妮,去把你爹和你爷找来。”
  她就不信这两口子能翻天,不听话就往死里打,反正她儿子多,打死了这个还有好几个呢,离婚?还要离婚,多丢人呐!队上就没有人离婚的,他们敢开这个头,她就敢打死这两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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