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明明记得以前不管变成什么样,变回泥巴的时候都应该完好如初,而不是这样满身凹坑。
可她现在暂时没空去理会外表的事,立刻转身,冲着身后蝗虫一样密密麻麻奔来的鱼人张开了泥盆大口。
冲在最前的两只鱼人动作太快,一时刹不住,径直落入了她的口中,啊呜一声进了肚子。挣扎了没两下,就成了真·点心。
林来不及回味就立刻重新张嘴,照着同样的办法又吞了一只。
然而鱼人的智商显然比蜥蜴是要强上不少。
同样的办法用了两次以后,已然没用了。这些狡猾的鱼人不再径直冲上来,而是选择继续使用鱼骨箭,对林进行射击。
虽然不疼,但是林能明显感觉到身体在发生某些变化——那些被射穿了的部分愈合得越来越慢。
而鱼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一点,他们不远不近地躲着,避开林触须可及的范围,用长柄武器或者弓箭,发起愈发猛烈的进攻。
“噗——”
一只骨矛掷来,径直将林投了个对穿。
林调动触须将矛拔出,不意外同时中了更多箭——但她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矛离开的位置,留下了一个空洞,风嗖嗖地穿过,有点冷。
——这是她要被射成筛子的意思么?
林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想着,又一枚骨刺飞来,扎了个新的窟窿。
不过顷刻,不祥的预感就像是成真的噩梦,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难以愈合的窟窿。她试着填补,但是速度却远远赶不上受伤。
与此同时林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伤势不断加重,那久违了的灼热之感,正一点一点重新侵蚀她的神经。她非常确定,自己现在不饿——那么这样的感觉只能由受伤过重、体能消耗太大来解释。
简单说就是,她生命值不够,重新引发了负面状态。
真是让人头疼啊。
林想。
和她最先的估计差不多,对方的等级虽然低,但架不住数量太多。照这样下去,估计自己就能掌握新的降级方法。
而她现在手里还捏着两枚符文。直接使用[吞噬]的时机已经错过了,刚才没忍住直接吞了两个,导致现在鱼人已经警惕起来,基本都站在了她的攻击范围外,而且比较分散。想要靠一两次[吞噬]咒语就解决问题显然是不现实的。
——要是有群体攻击术法就好了。
没由来的,林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女法师,想到了曾经职业也是法师的自己,心中不由一动:按照曾经在法师塔新手村的学习记忆,任何拥有魔力的智慧生物都可以使用魔法——按林的理解就是,魔力就好像是电池,而魔法就是为电池驱动的设备,越高级的设备需要的魔力就越多。而所谓咒语……唔,大概就是像开关或者电路一样的东西,不同的设备当然有不同的回路。
目前为止,她所使用的所有术法都是以泥巴为基准,按照咒术石板上的提示来施展。但是假如她从别的地方获知了石板以外的咒语呢?
就好比那个女法师用的咒语,因为不久前重复了好多次,所以林印象深刻。
身体越来越热,边上的鱼人也渐渐围了上来——它们看长满了窟窿的林似乎已经不怎么动弹。
——管他呢,反正情况不可能更糟。
林沉下心来,慢慢念出了那个记忆中的咒语:[Dan-cing -ig-nis-](舞动吧——)
然而这一次念咒语的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念咒语需要嘴巴,林一直都是想象自己在用嘴巴念咒,可这一次,随着咒语的每一个音节落下,林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处窟窿都在随之震颤——就好像所有这些窟窿都成了一张能够施法的嘴,发出沉沉的声音。
与此同时,原本来自于灵魂的灼热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聚集,就好像是一个热极了的人需要通过流汗来排除体热,从她念咒开始,那让人难受的热量开始向着体内正中汇聚,并急剧膨胀——她像当初第一次吞噬巨型泥巴怪那样,整个身体飞速胀成一只巨型的、满是窟窿的河豚,在鱼人短暂的攻击停顿中,浮上了半空。
她感觉到,那团可怕的力量亟待纾解——想要从那些孔洞中跑出去。这股力量促使着她喊出了咒语的后半段——与先前所听到的内容完全不同的后半段:[Devastate les unitale storm et flame!] (摧毁我的敌人吧——烈焰风暴!)
一瞬间体内所有热量朝着身体各处的窟窿奔涌而去,她像一只膨胀到极致然后突然被戳了千百个孔的皮球,咻地一下排出了所有热气。这源源不绝的热气带得她不断旋转,卷起飓风,升腾成焰,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气势瞬间扫荡四面八方,所过之处皆为焦土。
林只在刚开始旋转的时候听到周围一片乌拉乱叫,但很快就这个声音就小了很多。等她头晕脑胀地停止旋转,却发现周遭已是焦黑一片,空荡荡得吓人。
第一次亲历大规模杀伤性魔法的效果现场,林一时呆愣当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为了噗叽大人——乌拉——”
然而这样的安静到有些异样的气氛不过持续了片刻,就被一声乌拉所打破。
紧接着,原本四下已经空无一鱼的密林,突然冒出无数裹满泥巴的身影。“最伟大的乌拉拉”有如神兵天降,带着他的鱼人大军,潮水一般重新席卷而来——到林的位置时径直绕过——冲入敌方后阵,气势汹汹,勇猛无比,只一会儿就杀得对面的鱼人“乌拉拉木拉拉”地乱喊。
一时间鱼刺和泥巴乱飞,热闹极了。
林看着这混乱的扫尾场面呆了一呆,随即心中仅存的那点小忧郁也烟消云散了:深渊生物,呵。
她想。
念头一转回来,立刻想到了刚才乌拉拉干的好事,浑身上下立刻哪里都不舒服起来——虽然一个术法用完后,她的样貌已经恢复成了“愤怒的河豚”基本款,没有漏洞,也没再感到热,但着实不爽。
仿佛感觉到了噗叽大人在后方充满怨念的注视,乌拉拉很快就带着一堆战利品,或者说是真·礼物来到了林的面前:一串烤得外酥里嫩、焦得恰到好处、还抹了点海盐的炭烧鱼人。
“噗叽大人,给您拉拉。”
乌拉拉颇为殷勤地献上。
林接过缠在触须上,却并没有急着吃,反倒是盯着乌拉拉身后依然热闹非凡的战场——早已没了悬念的清扫场。
盯了半晌,林的眼珠子缓缓转了回来,目光落到鱼人首领身上。
“怎么了?噗叽大人拉拉?”
“我有个问题,”林幽幽地开了口,“那些家伙被你们打得满地打滚求饶的时候一直在喊乌拉拉木拉拉——”
“是拉拉。”
“乌拉拉和木拉拉到底是什么?”
“这噶,”乌拉拉拍了拍胸脯,“木拉拉就是乌拉拉的乌拉拉。木拉拉找一只雌性的嘎拉,就有了我的乌拉拉。我的乌拉拉再找一只雌性的嘎拉,就有了我。”
“……你说你叫乌拉拉?”
“是的,我是所有人的乌拉拉。”鱼人首领说得分外自豪,“因为我是最棒的。”
“最伟大的乌拉拉?”
“是的,就是这样。您可以这么叫我,没问题的,噗叽大人。”
——……我可去你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w-
第10章 宝贝
虽然乌拉拉的族谱又长又绕,但林还是像算公式一样,总结出了词汇表般的对应关系:曾曾曾木拉拉=曾曾曾爷爷或者先祖
木拉拉=爷爷
噶啦=妈妈
乌拉拉=爸爸
所以这个叫木拉乌拉的鱼群大概相当于叫你爹你爸;当干架干得对面哭爹喊爷的时候,就像是在揍孙子打儿子;而每每乌拉拉的小弟们齐呼他的大名,就好像一群大儿子在喊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可能真的都是他儿子,但一想到自己先前也跟着喊了一声“最尊敬的爸爸”,林就像吃了黑暗料理一样生无可恋。
上次碰到这种情况还是在某个大型网络游戏里面。林有一阵子沉迷于多人对战。战场中,当玩家加入、退出或者死亡,都会有系统信息出现在所有玩家屏幕正上方,显示为玩家ID+状态。
于是乎,林就碰到了一个取名为“你爹”的玩家。
那一天的游戏体验极其糟糕。满屏滚动播出的都是“你爹已阵亡”“你爹重新加入了战斗”“你爹予以致命一击”。
大概是不止她一个人受到刺激,全队玩家打了鸡血一样,直接将“你爹”堵了墓地复活点,杀得“你爹离开了战场”。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
林一直以为能想出这等ID的都是人才。不想一朝换了个地方,又碰上这种情况,还是纯天然的。
虽然有说法是“不知者无罪”。
然而凭直觉,林总觉得这只看似眼神木讷口吻真挚的鱼人首领算不上完全无辜。
至少他的先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想起了糟糕回忆的林心情阴晴不定,连带着身上的尖刺也忽软忽硬。乌拉拉却似乎完全没有发觉“噗叽大人”心情极糟,开始了新一轮的精神污染:“啊让人恐惧的噗叽大人,”乌拉拉话语中饱含敬意,“您的英勇表现实在是让我们颤抖!多亏了曾曾曾木拉拉以前给我们讲故事,告诉我们世界上最最最恐怖的就是噗叽大人,我们才能和噗叽大人站在一起,消灭这些坏鱼拉拉!”
林后脑勺的尖刺刷变硬。
“啊,最最最伟大噗叽大人,我们和这些坏鱼是不一样的!这些是没有曾曾曾木拉拉的东西!就知道吃吃吃!看到噗叽大人那么恐怖的样子大人也不知道害怕!真是蠢透了,蠢透了拉拉!”
林左侧的尖刺也竖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最最最可怕的噗叽大人,明天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那里也有一窝鱼人,比这窝还要多还要肥——他们的住的泥潭也特别大,哼,这些以前都是我曾曾曾木拉拉的泥潭,从这里到那里,整座森林里所有的泥潭都是曾曾曾木拉拉的,所以也都是乌拉拉的。啊噗叽大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这里,这里,还有那里!所有的泥潭都可以属于我们!和你的乌拉拉一起取回所有的泥潭吧!”
林剩下的尖刺全都竖了起来。
“噗叽大人您觉得怎么样?”乌拉拉使劲搓了搓手,手上的泥巴激动得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觉得不怎么样。”噗叽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
“啊?”
“所以你还有什么遗言没?”
“什么叫遗言?”乌拉拉不明所以。
“就是去死前想说的话,你最后的心愿。”噗叽大人很耐心地解释。
“可是乌拉拉还不想死拉拉?”
“呵。”
愤怒使人变形。
愤怒的噗叽大人忽然迸发出了新的力量,身上所有小触须突然刷刷伸长,在鱼人首领反应过来之前,就将他从脖子到脚捆了个结实。
“噗……噗叽大人?”
鱼人首领仿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连尊称也忘了加上。
“你们可别过来,”林威胁跳着脚想要围上来的鱼人大军,“不然我就让他变成鱼酱!”
话音刚落,周围的鱼人又刷拉一下收紧一圈。
林:“……”
乌拉拉:“……”
“……噗叽大人……我……我们木拉乌拉的勇士从不接受这样的威胁。”乌拉拉顿了一顿才努力解释道。
“哦?那这样的呢?”林手上的触须又收紧了些,勒得乌拉拉哇哇地叫了起来。
“噗叽大人请饶我一命!我愿意献出族里的宝贝!最最最珍贵的宝贝!”虽然乌拉拉已经被勒得直翻白眼,但嘴里的话却是前所未有的简洁和明确。
“哦?”林手里的动作稍稍松了松。
这倒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果然是限制多的游戏玩多了,忘记其实和NPC交流不仅仅是点点气泡框看看对话那么简单。记得一些非常开放的远古RPG里,其实和这种游戏里角色打交道的方式有很多,包括但不仅限于话术,威胁,还有斗殴——先前她沉迷地牢探险,打交道的也大多是城镇里的NPC,不记得有这样的选项,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个世界比她想象得要更开放一些。
“真的真的真的,绝对的大宝贝,非常珍贵的宝贝!”
“哦?是什么东西?”林提着乌拉拉稍微举高了点,好让周围的鱼人看清楚他的惨状。果然刚一动作,围过来的鱼人们立刻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带我过去,拿给我,不要再想着用什么‘礼物’来糊弄我。”
一想到先前差点被什么破礼物整得降级删号,林就很气。
“好……呜哇……您……您……先松开一点……”乌拉拉祈求,“不……不然……我没法……张……嘴……”
林稍稍松开了些,等着鱼人首领指路。
然而刚一松开,鱼人首领就张开了大嘴,露出满口的细齿,朝着自己的下唇狠狠咬了下去,瞬间灰黑色的血液从他宽阔的下唇涌出。动作之剧烈,场景之惨烈,惊得林触须一个颤动,差点没把它甩出去。
可还没来得及等林庆幸,鱼人首领重新张口,以更加凶狠的力道,朝着林缠在他下巴的触须咬了下去。
针刺一般的疼痛直达灵魂——虽然只在触须上留下了一弯浅浅的印痕,但林还是疼得把这破鱼直接甩了出去,扑地一声落在周围的鱼人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