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情况,看起来似乎比陆时宜要好一些。
后者虽然用剑撑着,只退了半步就站住了,但是片刻之后,口中倏然涌出了血。
风翻覆而来,吹动他们三人的衣袍。
杳杳眼睛一亮,剑招倏然又起!
桃源四景,她还差冬景没让对方见识到,但是同时,她也要让陆时宜意识到另外一件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杳杳忽然问。
陆时宜猛地退去,用剑一挡,双剑相撞,发出铮然声响!
“什么奇怪!”他警惕地看向对方,此时肺腑之中全是灼热的痛感,但是只有这样的震动却不能伤他分毫,风霭的功力在他体内流转自如,只消片刻,那些滞涩的内伤便已经好了一大半。
但是杳杳的笑脸,却让陆时宜更为焦虑和愤怒。
为什么——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少女,面临死局,竟然还可以笑得出来,好像天地间并无可怕之事一样!
“你没觉得风不对吗?”杳杳重复问道,脸上挂着笑意,像是在谈论天气。
这样一说,陆时宜忽然一怔,发现了问题。
的确,风不对,刚刚他们那一招相撞,风应该是远远散开的,他们身处暴风眼,应该毫无冲击感,然而在他们剑招相撞的片刻之后,竟然又有风吹来——为什么、为什么?!
他四下看去,虽然山是山水是水,但陆时宜却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不动。
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动的。
“这是什么地方!你造了结界?!”陆时宜怒不可遏,恼怒于自己为什么会被无声无息地困在结界之中,“你什么时候造了这个结界出来,我根本没有见过你启动阵法,而且这里的山石排布,也全部是经由我手才完成的,什么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
杳杳轻笑了一声,侧身闪过一剑,兴味盎然,甚至伸手挽了挽头发。
“这不是结界,而是造景。”她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晰。
“造景……你用什么造景?!”陆时宜大惊道。
造景造物,几乎已经超出了他们修炼的范围,必须以近仙之体才能完成,而且耗费巨大,怎么可能如眼前这小丫头所说,轻轻巧巧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造景了呢!
杳杳认真道:“我有太上元君不传秘诀,造景困你,是天上的意思!”
说完,她手臂一展,桃枝绽放,桃源四景,终景:“冬序——”
与此同时,天空中忽然云层迭起,最终凝结成了一道乌云,云上隆隆作响,隐隐有闪电飞驰而过。
“雷?”陆时宜仰头,起先是困惑,随后眼中忽然爆出喜色!刚刚风疏痕的那一剑,不只是将他打伤,还有他修炼之中的淤塞也一并随着消散了,短短片刻之内,他感觉到修为灵犀一瞬,似是又强。
如此想来,陆时宜忍不住道:“难道是我的雷劫已至?”
景可以造,天不能造,陆时宜信天,于是便觉得,是自己飞升的时机到了。
他狂喜不已,奋力之下一剑对上桃源四景的终景!
然而一触桃枝的瞬间,陆时宜却猛然感觉到不对,这不是一剑,它没有实体,仿佛是水一般,灵力是上面的船,这一剑只是一种承载的灵力的幻化,这不是剑法攻击,而是五行术攻击——
随着杳杳这一剑的挥出,自她的身后,竟然倏然开遍了繁花,那是一种模样古怪的小花,在这场中,他们对垒时造成的风暴正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四处激荡,而这花竟然见风而成!风不止则花不败,遇风飞涨,只消片刻,便已经铺了满地,像是一种活物一样朝着陆时宜蜿蜒而去!
“这是——”陆时宜眼中惊恐,这是他当年用来杀风霭的那样毒物,竟然已经被杳杳饲养至此!
杳杳笑了两声:“熟悉吗,它是醉光阴,我桃源法宝,和它打个招呼吧。”
说着,她冬景不老,继续用它控制着醉光阴,让它长成了无边无际的花瀑,像是一道自天空中奔流而下的江河一般,汹涌咆哮着朝着陆时宜的方向生长,似是要将他吞没!
然而陆时宜也并非全无准备,他剑气凌然,将醉光阴的花枝根根割裂,只要不被触及到,那么他就是安然无虞的!
风仍然吹着,醉光阴遮蔽天日,与雷声相和。
陆时宜在花枝中挣扎。
“我要成仙了——”他起先是喃喃自语,而后骤然拔高了声音,“我要成仙了——”
陆时宜眼中全是疯狂:“没有人可以阻挡我!”
随着他暴怒的声音,剑气也跟着暴涨,醉光阴花枝碎裂,反弹至下飞射而出!
然而还没接近杳杳,却已经化为了飞灰。
“风疏痕,”杳杳回头看他,“你还好吗?”
风疏痕轻轻点头,而后,昆仑剑式起。
醉光阴在触及风的瞬间便张开了一条通道,两侧像是潮汐退去一般,迎接着风疏痕的猛地出剑!
——烽燧星落!
与此同时,万千雷暴以万钧之势落了下来。
“是雷劫!”陆时宜大笑不止,他张开手臂,奋勇斩断花枝,想要迎接自己飞升的那一刻。
但就在这时,一股无名疼痛自他胸口蔓延开来,瞬间,陆时宜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也开始青紫起来。
陆时宜一愣,而后想用功力将这股古怪的感觉压下去,但是随即他惊恐的发现,根本压不下去,他像是中毒了!
昆仑掌门失了风度,他恶狠狠地看向杳杳,确认自己并没有被花枝碰到:“你对我做了什么?!”
杳杳不答,手中的花枝微动,操控着醉光阴像是巨兽一样扑上去。
雷、花,混在一起,像是一场沉睡千年的旧梦。
然而下一刻,这场梦被风吹散了。
风疏痕剑招已至!
在剧痛之下,陆时宜抬手想要挡,但是当年风霭便是用这招重创了烛九阴,四境之中,能接下来的并无多少人,而此时风疏痕的剑招比当年全盛时期的风霭有过之而无不及,剑比风还要难以捉摸,比雷电还要快!
空气割裂发出声响,整个被造出的景摇摇欲坠,像是要被剑气击溃了!
这个瞬间,陆时宜忽然觉得心口一凉,那疼痛似是缓解了。
他不解地低头去看,只见心口处有片片红色,像是鹤顶上的一点红。
陆时宜愕然抬头,像是不信自己败了。
眼前,白衣剑修长衫猎猎。
他眼眸冰冷、剑法超然,恍惚之间,那个当年宁折不屈的正法长老风霭,似乎又回来了。
雷声变得极大,漫天的雷暴落下来,像极了飞升的雷劫。
陆时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看着天上。
血涌出来,醉光阴闻到,贪婪又凶残地扑了上去,只是瞬间,就将陆时宜直接吞没了。
“成仙——”
他只来得及说这两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
杳杳站在不远处,淡淡地看着。
片刻之后,当一切都消弭了,醉光阴吞噬了陆时宜。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轻声说。
“雷劫也是假的,骗你的。”
第120章 花与剑08
杀了陆时宜, 杳杳的所造之景忽然碎了,漫天碎屑落下,像是一场无声的雪。
她看着对方彻底消散, 连血肉也没有剩下, 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没有实感, 沉默了良久,一直到山下的骚动响起, 杳杳才如梦初醒。
她走到大殿前一左一右两个角落里, 拿起了太上元君盒子里的石头——杳杳就是用这块石头造出的景,还有醉光阴。在吃了一个修为极强的人之后,醉光阴退回了普通花朵的模样,只有杳杳能够察觉到它的餍足。
“陆时宜中毒了,”风疏痕道, “他的剑到最后虚软无力, 后劲不足, 显然是中毒的征兆,而且与当年摘星宴时的妖毒很像。”
“嗯?”杳杳闻言挑眉, 有些意外。
谁会给他下毒呢?这显然不是齐朝衣所做,而素蛮师姐看起来也不像是有此等缜密心思的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百草峰峰主会动手了。
“真的是她吗?”杳杳将自己的猜测说了, “她是个那么谨小慎微的人。”
风疏痕不确定道:“或许可以问问。”
杳杳点头, 而后看向对方, 神色间有放松下来后的怡然:“再说吧, 问不问都两可,反正也已经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大仇得报,除去安心之外,还有一丝茫然和怅然若失。
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达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四境局势不稳,妖族虎视眈眈,且不说照羽有没有这个意思,反正东境之不打算这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了的。
看来像是完成风霭所说的四境和平,还有很久的路要走。
一念至此,杳杳收了桃枝:“走吧,下山了。”
“你先走吧,”风疏痕道,“昆仑有些事情,我需要主持。”
杳杳愕然:“你还要管?”
风疏痕点头:“风霭也一定不想看我就这么走了,你先回玉凰山或是桃源吧,我们到时用机关鸟传信,我再去找你。”
杳杳看了他片刻,然后笑了,点头:“好。”
风疏痕忽然伸出手,摘去少女发上的一片花瓣,然后认真地轻声说:“谢谢,杳杳。”
昆仑大败。
屹立了千年的万宗之源一溃千里,无数弟子瞬间四散逃离而去,所剩的七峰人丁稀疏,而且峰主掌门空缺,整个门派元气大伤。
不仅如此,被伤了元气的还有四境仙门。
昆仑败了,就等于他们全部都败了。
看了陆时宜这些年所做之事,还有风霭、春方远等人的死因,四境仙门皆是不安又震惊,他们万万也想不到,一个千年宗门之主,竟然会干出如此龌龊肮脏的事情来。
而且还让四境仙门,都当了帮凶。
祁连掌门惨白着脸,仿佛看到了杳杳前来与他清算账目的情形,他们原本就出自于昆仑,想不连坐,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只是他,其他几个门派也都是人心惶惶,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若是魔修他们忽然想来算总账,那他们是一点便宜也不占。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杳杳下了山,没看任何人,而是径直走向照羽。
“爹,”少女神色平静,好像刚刚不是去杀人,是去赏花了,“我们回家吧。”
照羽看了她一会儿,眼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沉默了片刻,妖主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于是,玉凰山大军全数撤退。
临行前,杳杳忽然回头,看向齐朝衣。
“朝衣,”她道,“多谢你这一路帮我,之后昆仑事宜,还麻烦你了。”
杳杳一开口,无数目光顿时投到了少年的身上,他有些慌张,连连摆手:“这是我分内之事,都是我应该做的,杳杳你……无需挂怀。”
“需要的,”杳杳温然一笑,“后会有期。”
齐朝衣闻言忽然一震,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桃源的开山祖师,是羲和君,是玉凰山的少主,但却……不再是正法峰的杳杳了。
一念至此,少年也正色敛身,抱拳道:“后会有期。”
魔修和半妖也跟着玉凰山一并退去,回了东境。只是楚月灰临走时在五行峰放了一把火,若不是扑救及时,简直要烧去半座山。
这让不少修者诟病她已经身为门派之主,竟然还如此睚眦必报,甚至使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简直不像话。
但是杳杳知道,她这是替林星垂放的。
楚月灰向来懒得解释什么,她做事随心,放了火,心情愉悦,也就走了。
她的来去就像是一片月光一样,毫无征兆,又毫无缘由,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和杳杳打声招呼,也没留下什么话。
没有和解,也没有怨怼。
杳杳想,这也许是她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
两日后。
回到玉凰山的生活,让杳杳感觉有些不真实,有的时候她睡醒睁开眼,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还未下山的那段日子,她不认识风疏痕,也从未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巫南渊就在药王谷潜心修炼,一切照常。
没有死亡,也没有分别。
她重新换上了玉凰山少主的裙子,成日里和栉风沐雨吃喝玩乐,偶尔降丘和翎翀也回来,他们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是杳杳全然不顾,完全是掩耳盗铃的做派,不去想之前的那些事情。
直到——妖主让杳杳去见他。
“殿下?”栉风看杳杳有些焦虑的样子,忍不住担心,“你怎么啦?”
杳杳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担心我爹会怪我。”
“怪你什么?”栉风不太明白。
怪什么?
杳杳很难说,是怪她一个人跑去北境,还是怪她自立门户,又或是怪她把药王谷弄得一团糟,最后只能让父亲和大伯收拾烂摊子。
不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则拎出来,都足够让妖主罚她禁足百年。
算了。
杳杳想,反正事已至此,就算爹要怪,也只能是口头上说说了。
一念至此,她拎了个糕点匣子,走向玉凰山大殿。
妖主此时正在书房外的飞星台赏花,以手支腮,神态懒散,虽然周围各色繁花似锦,但却完全不及他盛极的容貌。见到杳杳来了,照羽倏然笑了笑,眼神却有些淡:“这么久,为了换衣服吗?”
“不是,”杳杳走上去,把糕点匣子放在石桌上,“我不敢来。”
照羽毫不意外地扬眉:“是吗?我们这位杀了昆仑掌门,拆了大半仙山,自立门户,还去了一趟雪谷的羲和君,竟然也有不敢的事情?”
“爹,”杳杳低声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