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率先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杳杳。”
那小姑娘早就见到了她在试剑台上的惊鸿一剑,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我叫傅灵佼。”
说完,就死死闭上了嘴,任凭杳杳再怎么搭话,也再无反应。
好在山中不算静,杳杳可以感觉到整座昆仑的蓬勃生气。
桃峰位置偏僻,起先他们还能看到昆仑弟子,慢慢地,周围变得冷清起来。
飞鸟发出鸣唳,水声与风声融合在一起,而在石阶两侧的密林里,还会偶尔跑过去几只黑影,似乎是山上的野兔子或是野狐狸。
走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层叠的山峦变得陡峭,桃峰便出现在了眼前。
杳杳见到这座峰的第一瞬间,只有惊叹。
与漫山新绿的其他峰不同,桃峰上种满了桃树,现在又恰好是桃花始盛开的季节,于是整座山峰都被深浅不一的桃粉覆盖了。
大片大片,犹如波浪一般浮动的繁花出现在眼前。
这一刻,连一旁的傅灵佼也忘记了不开心。
又走了一阵,他们进入到山中,那些修筑的瑰丽宫观彻底消失了。
杳杳看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山门,忍不住想:他们这一峰……果然够穷!
正殿比山下那个不只破败了多少倍,两侧偏房都掩在绿树松竹之后,最北倒是有一处很大的练武场,模样和试剑台差不多,但是要小上几圈。
从他们的位置向上看,还有一些建筑在山间,只是不知作何用途。
正殿前有一名少年正慢慢扫着地,听到脚步声,他侧头看来,然后惊讶地张大了嘴。
“小师叔,这是、这是——”他扔了笤帚,“这是新弟子吗?!”
少年瞪着眼睛,又惊又喜,搓搓手,生怕吓到两位小姑娘,笨拙又朴实得不知如何是好。
风疏痕:“阿啼,你师弟呢?出来见见师妹。”
杳杳看看自己那满脸傻气的师哥,慢悠悠道:“原来不是只有我们三个啊。”
风疏痕听后笑道:“桃峰人丁兴旺,算上你们,一共师徒六人。”
小师妹一听这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人数,更想哭了。
桃峰的拜师礼简单得很。
别的峰又是沐浴又是磕头又是敬茶,一通流程走下来恨不得要到后半夜。但是在这里,一起吃一顿饭,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他们的师父名为春方远,一位慈祥的耄耋老人。
除了那名为江啼的大师兄外,他们还有个二师兄:林星垂。
杳杳是个很容易熟起来的性格,加之桃峰人少,她和小师妹灵佼把酒一敬,这入门礼就算是成了。
春方远看着没有修真之人的仙风道骨,倒是像个胖胖的弥勒佛,而且烧得一手好菜,见峰中来了两个新的小朋友,高兴之下多炖了一锅肉,边喝酒边热络地给徒弟们布菜。
“练气筑基需要赶早,江啼和星垂都是很小时便跟着疏痕修习,你们两人也要快快跟上进度才是。”
春方远呷了一口酒,十分惬意地说。
风疏痕用三指撑着酒杯转了转,笑道:“杳杳剑法不错。”
刚刚听说了朝试上那件事的师兄弟两人都很好奇。
江啼问:“杳杳为什么没去剑峰?”
相较于大师兄的直白,林星垂机灵多了,他一捅对方的手臂,摇了摇头。
“别问了。”
显然是怕触动师妹的伤心事。
但杳杳其实并不觉得桃峰有什么不好,她十分感谢同门的善意,于是弯着眼睛笑起来,慢慢把口中的竹笋咽下去。
“我喜欢这里,”杳杳道,“很漂亮,很清静,其他弟子没福气。”
最主要是,她感觉到了许久未见的轻松。
她这话说得漂亮,师兄弟两个人立刻高兴起来,叽叽喳喳地告诉杳杳桃峰有多么舒适:不必参与一月一次的会试、桃子很好吃、山南还有葡萄藤、甚至连野味都多一些。
小师妹受到冷落,撇撇嘴,把筷子搁在桌上:“我吃好了。”
说完,她也不顾春方远喊她再吃一口,便径直走了出去——地方太小,就剩两间房,傅灵佼早就认准了朝南的那一间。
面对娇气又脾气古怪的老小,江啼和林星垂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新奇。
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对异性产生朦胧兴趣的时候,风疏痕把酒喝完,没说什么,反而是问杳杳:“吃饱了吗?”
杳杳笑眯眯道:“当然没有。”
春方远立刻乐呵呵地说:“还是老三给面子。”
……
自拜师之日开始,修道就算正式开始了。
每日卯时起床洗漱吃早饭,辰时之前开始练功。
在内功心法与剑法全部温习一遍之后,便要学新的剑式,一直到午饭前方能休息一阵。下午时则是文课,例如《淮南子》《青蚨志》等典籍他们也要了解,偶尔春方远还会抽查背诵。
桃峰一共师徒六人,春方远剑道不过尔尔,所以平日里的实战课的都是由风疏痕教授。两人相差六十岁,却师兄弟相称,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杳杳也并未询问过。
这里的井井有条,足以让人忘却一切世俗烦恼。
杳杳有时会想,其实桃峰才是修道者真正追求的与世无争、大道逍遥刚入门,练气和筑基都是大事,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辟谷。
拜师小半月,从早到晚四餐顿顿不差,杳杳有时候都会迷惑。
……原来出门在外比在家吃的都要好?
对此,江啼解释道:“主要是师父做饭太好吃了,唉,辟谷真难啊。”
林星垂道:“也是我们心不恒。”
杳杳:“松弛一些嘛,反正师父乐在其中。”
半个多月的时间,足以让她摸清整个桃峰。
这里是个天然的乐园,位置南偏西,日照充足,山上很多水果都味道不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山中动物种类繁多,和猴子抢桃树的事每隔几天就会上演一次。
飞鸟走兽、花果飘香。
这种身在尘嚣的烟火红尘,是与桃峰一涧之隔的昆仑主峰所不具备的。
……
这天的午饭吃过,杳杳靠在石凳上往口中扔青枣。
一门弟子四人,江啼热于研究符箓,林星垂偏好铸炼,傅灵佼暂时还没从入错门的悲怆当中出来,半个月光顾着哭哭啼啼,至今没看出有什么爱好。
而筑基此事虽然非一时半刻可以成功,但杳杳却显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她的半个月,等于大师兄江啼的一年有余。
天降奇才,桃峰上下,连桌椅板凳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大师兄江啼十八岁,五官柔和气质温润,对待山中的一草一木都十分有耐心,但难免有些温吞。而林星垂恰好和他互补,剑眉星目,机敏锐利,对山中一切好吃好玩的都了如指掌。
于是,相比较江啼直白的快乐,林星垂则告诉了三师妹许多生存法则。
“别的不说,小师叔的话你一定要听。他叫你背书,通常情况下你是可以背不出的,但是他若让你练剑,你必须要会。”
看着二师兄严肃的表情,杳杳好奇道:“可是小师叔脾气很好啊。”
林星垂道:“呵,天真。”
见师妹满脸怀疑,一肚子鬼主意的二师兄提议道:“不然今天你就说,昨天的剑法没学会,看看小师叔会是什么反应?”
杳杳眯了眯眼,玩心大起。
“可以,但我要三斤山葡萄!”
林星垂:“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杳杳:师父好、师叔帅,唉,离家出走真好,不想回家。
大家留言踊跃一点呀!想和你们唠嗑!
打脸万(mo)俟(qi)槿肯定有,而且很爽,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前面是杳杳入门比较新鲜,然后迅速成长,男主就是这个小师叔啦。
第5章 万宗之源05
午休一过,练功时间到。
杳杳在练武场掂了掂手中的木剑,和林星垂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乖乖在一旁站好。
不多时,风疏痕出现在弟子面前。
他似乎是刚刚睡醒,灰色长衫松松垮垮地穿着,长发未束,平日里系头发的带子勾在手腕上。而脸上暗银色的面具,则遮住了大部分困倦的神色。
风疏痕的笑容有些散漫,一点身负重任的威严都没有。
站定在弟子们面前,他问:“昨天你们学的是昆仑剑式四,都记得吗?”
大家纷纷点头,连疏于剑道的傅灵佼也乖乖练了。
然而杳杳却转转眼珠,摇头:“没有。”
此言一出,不知情的人都有些愕然。
她学剑最快,倘若没学会剑式,一定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懒。
风疏痕看看杳杳,问她:“昨晚做什么了?”
杳杳天不怕地不怕:“去后山玩了。”
江啼和林星垂立刻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他们似乎都能料想到,一向脾气温和的小师叔会因为这句话发多大的火。
连小师妹也茫然了,一头雾水地看着杳杳。
傅灵佼:“你是不是疯了?”
然而风疏痕仍然表情淡淡的,径直走到杳杳身前。
下一秒,她几乎没有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只见一枚树枝破空而来,剑气四溢,恰巧是昨日剑法所学的起势!
杳杳的动作快于意识,立即抬剑格挡,然后顺着锋芒所指的方向反手一撩,身形闪转,已经完成了走位——
这一招如行云流水,灵动又秀逸。
杳杳愕然握着木剑:“小师叔?”
风疏痕看着她:“这不是学会了吗?”
杳杳:“……”
弟子学会了剑式,可风疏痕却没有笑:“为什么撒谎?”
他不笑时五官中的亲和尽数消失,神色淡然,目光中隐隐带有风雷。
杳杳立刻卖了林星垂:“和二师兄打赌,看我没学会这招,你会不会生气。”
林星垂一惊:“小师叔,我知错了!”
风疏痕问道:“赌注是什么?”
杳杳道:“……三斤山葡萄。”
风疏痕看了她片刻,忽然扬起嘴角,一甩衣袖:“瞎胡闹,至少四斤。”
杳杳:“……”
……
闹归闹,剑法还是要继续学的。
风疏痕别的时候好说话,但是在习剑方便却向来说一不二,他拿起教习的木剑回身对弟子们说:“今日不仅要复习昨日学的,还要把昆仑剑式其五学会。”
江啼听后叹气:“剑峰怕是都练到第四册 了。”
杳杳很好奇:“为什么你和二师兄还在和我们从头学?”
林星垂:“学不会呗。”
杳杳继续问:“那小师叔就一直教?”
江啼道:“来来回回教了几年,都是第一册 。”
杳杳忍不住打心眼儿里敬佩小师叔,怎么也教不会弟子这件事很打击人,但他非但没有放弃,反而仍旧耐心十足。
她琢磨着,看来什么复习预习学会,很有可能只是对自己说的。
今日的剑式五并不难,风疏痕拿起剑,轻声说:“你们仔细看。”
虽然已经见过几次小师叔用剑,但杳杳每次都还会被他的身法所吸引。
她见过会用剑的人不少,但是能像风疏痕一样做到静时停云、动时惊尘,将每一剑都用得精准、刁钻、恰到好处的,几乎是凤毛麟角。
在汹涌无穷的剑气中,傅灵佼微微后退了半步。
她可以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力量,但是这力量却并无杀意,只是如被日月而引的潮汐一般,澎湃如海,但是广博、温柔,可以容纳一切。
——也可以吞噬一切。
一式结束,风疏痕收剑,微微侧过头,面具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学不会没关系,”他说,“但是一定要学。”
杳杳暗自想,自己用的着木剑,威力大约只有小师叔的不到一成。如果对方用起他自己的剑,那么……一百个自己也不是对手吧!
想到这里,她立刻直白地问:“小师叔,你的剑呢?”
“怎么?”风疏痕看向杳杳,“你要用吗?”
杳杳连忙摇头:“不是的,就是只见你用木剑,想看看你的佩剑。”
风疏痕道:“等你学会这基础十式。”
杳杳接着又问:“那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剑吗?”
这倒是提醒了风疏痕,他看向二弟子:“星垂,之前的如何了?”
林星垂有些惊讶:“要用我铸的剑吗?”
少年眼眸亮晶晶的,显然是对师叔这个决定感到兴奋,他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批都已经做好了,次品不少,但是有一把……是我造出的第一把极品。”
风疏痕笑道:“杳杳可以保持期待了。”
杳杳立刻举手:“那我今天就能全部练会!”
江啼感叹道:“唉,果然有奖励就有动力。”
……
日头西斜时分,剑习课即将结束。
风疏痕提前回正殿热酒了,杳杳则跟着师兄们收拾练武场。在拿起小师叔的木剑时,她忽然好奇地问:“大师兄,师叔为什么一直戴着面具?”
江啼想了想:“记不得了,好像是从某天开始,忽然戴上的。”
“不是因为受伤了?”
憨厚的大师兄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家师妹脑子里全都是绝顶高手在决斗时惨遭毁容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