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啼道:“不是,不过小师叔从那时起,便没有摘过面具了。”
杳杳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不多时,她帮着师兄们收拾了练武场,转身去喊傅灵佼。
后者正满脸不开心,捶着因为长时间举剑而酸痛的手臂。
见杳杳走近,她微微扬起下颌,眼眸中满是警惕:“你做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说要吃饭了,”杳杳露出和气的笑容,摊开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你别怕。”
傅灵佼咬了咬嘴唇:“不用你假惺惺的!”
说完,她将木剑朝地上一掷,转身跑去正殿了。
杳杳忍不住奇怪,自从小师妹入门以来,一直看自己不顺眼,说话不是夹枪带棒就是大喊大叫,完全不能心平气和……可她今早还在和大师兄正常交流呢。
奇怪了。
这么想着,她捡起对方的木剑收好,转身跟着师兄们回了正殿。
回去的时候春方远已经做好了饭。
在修剑道方面,他并不像风疏痕那样上心,更多的则是给予弟子们生活上的关怀:比如一定要吃好,哪怕学不会辟谷;再比如一定要早睡,不许熄了烛又摸黑看书;再再比如要背一些过去的藏书典籍,反复巩固昆仑心法。
两人一文一武,堪称素质教育。
小师叔吃的不多,入夏之后,他每天还是烫一些酒,在弟子们吃晚饭时背靠着天边的流霞,一口一口将之啜饮殆尽。
杳杳端着饭碗蹲到风疏痕身边。
“小师叔,你在看什么呢?”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了满山的桃花,“赏花?”
风疏痕道:“随便看看。”
见杳杳不说话,他将视线收回,看着她:“剑式学会了?”
风疏痕表情似笑非笑,显然是在揶揄杳杳和林星垂联起手来戏弄他的事,这让很久没感受到良心存在的杳杳,多少有些愧疚。
她嘀嘀咕咕地说:“早就学好了,那么简单的东西。”
风疏痕看了其他人一眼,见他们都在专注春方远的那锅东坡肉,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开口纠正:“你认为简单,但别人却未必。尤其是同门之间,阿啼和星垂的资质不在于剑道,学起来难免吃力。”
杳杳却不以为然:“大师兄好符箓,二师兄喜铸剑,而且都颇有造诣,师妹虽然暂时没看出什么天赋,不过我知道她在看峰上的藏书。”
风疏痕有些好奇:“什么书?”
杳杳道:“《天工巧》,大约是机关术一类的。”
她看看对方的神色,继续说:“所以也没必要一直要求他们钻研剑道,可以把精力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啊。”
风疏痕问她:“如果危险袭来,你会第一时间拿起你的剑吗?”
杳杳点头:“我会。”
风疏痕道:“可他们不会,我至今没有让他们与剑熟悉,这样下去,如果有一天我与师兄不能再保护你们——”
杳杳打断对方:“还有我呢,师叔,我可以保护。”
风疏痕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杳杳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师叔充满了秘密。
忽然,后者笑了,他看着杳杳眨眨眼,说道:“这样吧,我教你一个剑法,如果你学会了,我就不逼其他人,如何?”
杳杳笑得像个小狐狸:“那我要加注。”
风疏痕:“加什么?”
杳杳道:“如果我学会了,小师叔你就把面具拿下来一下吧。”
风疏痕听后扬眉:“谁教你讨价还价的?”
杳杳嘿嘿笑道:“不是你今天嫌我和二师兄赌注太少的吗,现在直接与你本人打赌,我觉得摘面具刚好。”
风疏痕此时恰好将最后一口酒饮尽。
他将酒壶放到地上,思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就这么定吧。”
杳杳煞有介事地伸出手:“那一言为定?”
风疏痕笑着拍上去:“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 桃峰生存守则其一:别惹小师叔杳·特别皮·杳:我去惹一下试试!
第6章 万宗之源06
自那天起,风疏痕便给杳杳开了小灶。
他的住所在正殿以西,位置十分偏僻,与正殿有回廊相连,嶙峋怪石与葳蕤修竹为掩映,小路崎岖,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堑峡谷。
而风疏痕的小楼,则有一半悬空山崖之外,飞檐斗拱扬起,直指天阙,就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隼。
杳杳第一次去的时候感叹:“神仙住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但此时她却捂着脑袋眼泪汪汪。
风疏痕说了教她练剑,那是就一点不会含糊的,杳杳本就有一些修剑底子,但是和昆仑的心法却不完全相匹。
而且她因为修习过快,诸多剑式在没能完全掌握时就已经定型了。
所以风疏痕要做的,就是正骨。
“你的身体记忆力太强,无论所使剑式是对是错,都能很快记住,”小师叔此刻拿着一柄木剑,站在杳杳身前,“所以切勿偷懒马虎,不然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杳杳委屈地摸摸头:“我已经学会十式了,不是说好学会就行吗?”
风疏痕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可你学会了吗?”
想起这段时间二人切磋时自己被揍的惨状,杳杳立刻摇头,决定还是老实点。
风疏痕道:“你只是将它们记住了,但其威力却只摸到十之一二,再说了,我指的学会并非是会用,而是可以战胜我。”
杳杳瘪瘪嘴:“那就是出师了呀,小师叔你说话不算话。”
风疏痕:“哦?”
杳杳:“……我知错了!”
风疏痕“嗯”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前方空地:“从一到十,再来一次。”
通过这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杳杳才明白为什么所有弟子都害怕小师叔,哪怕连峰主春方远,和自家师弟说起事来也是有商有量。
因为他虽然看起来脾气平和,但却是实打实的不好惹。
想到这里,杳杳叹息一声,拎着木剑,乖乖起势。
风疏痕看着她将十式从头到尾复习了一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是不是觉得很枯燥了?”
杳杳问道:“可以学第二册 了吗?”
风疏痕道:“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先教你一招新的剑式。”
杳杳发觉他在说话时,手中拿着一柄剑,并不是他们平日里训练用的木剑,剑身长而薄,通体银色,剑柄上有翎羽样的纹理。看起来并不像是一把寻常意义上的武器,更像是一把藏品。
这是杳杳第一次见风疏痕用他自己的剑,也是第一次见他正经舞剑。
“看好了。”风疏痕道,然后一剑刺出。
他向来气质温和,给弟子们做示范时剑意中也毫无戾气,然而今天却不同。
在他使出这剑式的瞬间,天上的云仿佛同时凝固了,昆仑山间所有声响尽数消失,杳杳只能看到破开云雾的无数剑光。
这一剑如星如火,杀意裹挟着剑气汹涌而来,杳杳忍不住退了一步,而风疏痕仍然是淡淡的,衣袍翩然,仿佛手下如此狠厉一剑,并不是他使出的。
这柄剑的剑峰薄却锋利,哪怕是杳杳离得很近,却也只能看到数道光芒,仿佛羽毛飘落,轻盈无声,却暗藏杀机。她虽然学剑不多,却也能感受到这个剑式中劈天裂地般的威力。
片刻后,风疏痕收势。
“烽燧星落,看清了吗?”
杳杳点头:“看清了,但……还没学会。”
风疏痕笑道:“看一遍就能学会,那还要我这个师叔做什么?”
杳杳好奇地问:“小师叔,这就是你的剑吗?”
风疏痕抬手将长剑递过来:“它叫飞鹘。”
这剑看着轻便,但却十分压手,杳杳接过来时险些没有拿住,她眨眨眼,连忙握好,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想到风疏痕使用它时轻巧的样子,杳杳忍不住再次佩服小师叔。
“这一招足以让你保护你的师兄弟,”风疏痕道,“好好学吧。”
杳杳应了,而后忽然问:“小师叔,我能不能先去剑峰一趟?”
风疏痕扬起眼睛看她:“怎么?”
“有一位姓齐的弟子找我,”她如实说,“是我在昆仑山下认识的朋友。”
风疏痕回忆了片刻:“齐朝衣?”
“咦?”杳杳十分惊奇,“你记得他啊?”
“是剑峰很出色的弟子,听黎稚师兄说,也许在三个月后的试剑大会,他可以拿第一名。”
杳杳若有所思:“他的确很厉害。”
风疏痕笑道:“你不厉害?”
杳杳:“我更厉害!”
笑过,风疏痕将飞鹘取回,然后从一旁拿了酒壶:“正好我准备去百草峰打些药酒,一起吧。”
杳杳立刻高高兴兴地放好木剑,两个人顺着另一侧的小路下山。
她来桃峰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期间一直没离开过。不过除去禅峰、剑峰、五行峰之外,昆仑几峰之间联系并不算十分密切,大家只不过修习同样的心法和基础剑法,其他内容都互不干涉。
“上次只见过秦暮和黎稚两位峰主,那禅峰呢?”杳杳在化身为好奇宝宝,跟在风疏痕身旁喋喋不休。
“禅峰峰主就是昆仑掌门,正在闭关,大概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了。”
杳杳奇道:“十多年?那还出来吗?”
风疏痕笑道:“看心情。”
杳杳道:“那你会闭关吗?”
风疏痕:“不会,我闭关了谁管你们?”
杳杳:“……”
风疏痕没听见声音,回首:“很失望?”
杳杳:“……不敢不敢!”
风疏痕笑道:“是不敢不是不想啊”
杳杳:“……我错了,我回去重练一遍。”
想要从桃峰到达剑峰,需要穿过三座吊桥,桥下是经年不散的云雾,山涧百丈深,从上往下看,摇摇欲坠,恍若仙境。
正当杳杳和风疏痕快要走到对面时,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名玄衫少女。
对方虽然远不如上山那日穿的那样奢华灿烂,但普通的昆仑服饰也无法掩盖她身上的矜贵与傲慢。
见是杳杳,她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我当是谁,原来你还在昆仑山上。”
杳杳悠然道:“不然去哪儿?我都是正式弟子啦。”
万俟槿一怔,随即有些恼怒。
她周围站着两名剑峰弟子,虽然暂不知时何时入门的,不过对这郡主的态度却十分恭敬殷勤,其中一个立刻瞪了杳杳一眼:“出言不逊,向郡主道歉!”
风疏痕神色不动,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家弟子。
“为什么要道歉?”杳杳无辜又好奇地问,“我在陈述事实啊。”
万俟槿哼了一声,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位长辈站在旁边,她看看风疏痕,然后倨傲地问:“你是那个姓风的?”
那日黎稚在试剑台上喊出“风师弟”三字,她便记住了。
风疏痕和善道:“郡主有何指教?”
“姓风却只在无名峰上做个师叔?”万俟槿表情有几分古怪,有些可惜,但更多的则是讥诮,“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喊‘黎稚师兄’喊得这么心悦诚服——”
杳杳忽然面无表情地打断她:“万俟槿,长幼尊卑,你没学过吗?”
后者顿时有些愕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对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冷笑:“想替你师叔出头?好啊,那你可知我是郡主,见了我,你也是要下跪的。”
“别做梦了,”杳杳毫不客气道,“风师叔是昆仑的师叔,除非你此时此刻把自己除名,否则就要守礼。而你不过只是溪茂国的郡主罢了,什么时候你爹请我去当了你国子民,再求我对你下跪不迟。”
万俟槿被遥遥这一番话气得脸色发白,她从未被如此无礼对待过,登时急火攻心,竟然直接拔了剑。
剑锋锐利,直指杳杳。
一旁的风疏痕眉头动了动,目光落在这刁蛮郡主脸上。
杳杳却挑眉问:“你确定吗?私自比武是要被逐出昆仑的。”
“谁敢?!”万俟槿虽然仍旧声色俱厉,但眼神却开始躲闪,明显是怕了。
她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弟子,那些人有苦说不出,她便从未遭到过责罚。但是今日如果动武,却不同于往日。
“我……只不过是教训出言不逊之人罢了!”
万俟槿愈发心虚,只是强自镇定。
杳杳耸了耸肩:“想打当然可以,不过不是现在,你身后一群跟班走狗,功课闲散,但我不同。所以不妨等到四个月后的试剑会——”
她目光如电,漂亮的脸上罕见地没了往日的笑容。
“到那时,我陪你打。”
说完,杳杳转身抬手:“小师叔请。”
风疏痕笑了笑,很给她面子,直接从吊桥另一侧的小径离开了。
万俟槿则瞪着二人的背影,久久缓不过神来。
直到走出很远,杳杳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满心疑问,尤其是小师叔的姓氏,但却莫名觉得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