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会恨你,这都是那狗皇帝的错,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嫁给他,都是他的错。”
姜皇后便沉默了。
原来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皇帝眼睛红通通的,你也恨我,二十年过去,依然怨恨我破坏你的姻缘,破坏你的感情,你心里在意的,还是只有他。
沈璟昀默默欣赏着皇帝的表情,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这个男人,当年依仗权势,害了所有人,终于也有他恶有恶报的一天。
隔壁屋子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张安讯满含情意的声音像钢针一般,刺着皇帝的心。
他听着对面发出的声音,听见姜皇后说,“这些年我亦想你……”
便再也忍受不住,恶狠狠瞪着沈璟昀,通红的眼睛像恶狼一样,这个文弱的皇帝,一生都未曾像这般失态过。
沈璟昀举步走到他身边,“父皇,你也有这一天。”
他伸手触碰到皇帝受伤捆着的绳索,含笑道:“父皇,如果我现在放开你,岂不是看不到好戏了?”
“他们两人在那边调情,就这般给人家拆散了,是不是不大好?”沈璟昀做出纠结的神情,看着皇帝越发暴怒的眼睛,嗤笑一声,“果然,这世上除了她,你谁都不在乎。”
他的手指灵巧的穿过绳索,轻而易举解开束缚,皇帝一拳要打到沈璟昀脸上,却被对方甩开,“父皇还是去可科你的好皇后吧,晚了的话,恐怕二弟要再多个弟弟妹妹,我可不喜欢给人打胎。”
皇帝猛然瞪大眼睛,浑身颤抖,脚步凌乱地走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隔壁门前,大力推开门。
沈璟昀就在后面看着。
皇帝冲进去,看着里面相拥而立的二人,喘了几口粗气,手握成拳,就要打上去。
张安讯也十分惊慌,连忙松开姜皇后,“陛下……”
话音未落,就被人一拳打翻在地。
三人当中,唯一一个还算镇静的,居然是姜皇后,越过打斗的皇帝看见沈璟昀,便立刻明白了事情原委。
不管地上扭打的二人,她问:“你为何这样做?”
沈璟昀举步走进去,姿态悠闲地坐下,“皇后娘娘管我做什么?”
“我以为你最恨的人是我,今天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姜皇后冷冷一笑,“你恨的对,他才是罪魁祸首,我也不过是个受害者,沈璟昀,今天我才真正对你刮目相看。”
世上抛妻弃子的男人何其多,糟糠之妻和她们的儿女往往都爱怨恨夫君的新欢,却全忘了,真正伤害她的,抛弃她们的,只有这个男人。
他们不敢恨夫君,恨父亲,就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新欢头上。
可新欢,也未必心甘情愿。
姜皇后稳稳坐下,直视着沈璟昀的眼睛:“我不知道陛下在外面做了什么,但孟州他始终是无辜的,我今日为你解决三个心头大患,你放他一条生路。”
沈璟昀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如今你哪里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我当然有资格,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江宁王府盘踞地方,却找不到机会削藩,如今我能帮你解决江宁王府,还能帮你解决掉所有的麻烦,只要你一辈子不要孟州的性命。”
姜皇后闭上眼,神情淡泊:“这个孩子被养的单纯善良,什么都不懂,我护不了他一辈子,他被顾娇欺骗,早晚要做出大祸,到时候我不求你既往不咎,只饶他性命,,让他活着就好。”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
沈孟州什么都不懂,身边却有顾娇这个祸害,姜皇后只恨自己没早些杀了那个女人。
如今便在也不行,父母将逝,他身边只有顾娇,若也给他夺去,只怕……只怕这孩子活不成。
姜皇后看着沈璟昀:“你答应吗?”
她这副模样,倒比皇帝顺眼的多,沈璟昀道:“我可以答应你,但若你骗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姜皇后打断他,“懿德宫内,书房后有一盆杜鹃花,向右转动,打开墙壁上的暗格,里面有你要的东西。”
她说完话,转头看着皇帝和张安讯。
这两个人气怒攻心,什么都不顾,只管互相厮打。
姜皇后拔下头上的簪子,眼泪顺着鼻翼淌下来,她对着张安迅道:“我又要对不住你了。”
迎着张安迅惊愕的眼神,她手中锋利的簪子刺入对方心脏,剧烈的疼痛和震惊让张安讯睁大眼睛,“轻轻……”
语气当中全是不可置信。
皇帝也愣了,“皇后……你……”
你爱的是我吗,所以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姜皇后看向皇帝,轻声道:“陛下,当年你逼迫我入宫,毁我一生,今日也该做个了断。”
她笑容灿烂,皇帝心神一晃,似乎看见初见那日,少女轻轻一笑,如同繁花盛开。
回神,却是因着心口发出的剧痛。
他看着姜皇后素白的手,那双熟悉的手握着一只簪子,捅在他心上。这簪子方才捅过张安迅,现在又捅了他。
一模一样的位置。皇帝倒在地上,使劲喘息,似乎依然不能相信发生了什么。
姜皇后淡然地转身看着沈璟昀,道:“他们都会死,我也会死,你大可放心做你的皇帝。”
沈璟昀也非常惊讶,他想着姜皇后会杀了皇帝和张安迅,但真心没料到,这个女人一支发簪,捅了自己的两个男人,还能面不改色,冷静的跟他谈判。
这等心性,沈璟昀自叹弗如。
他陡然想起,昨日和枝枝谈论,最毒妇人的心,如今看起来,这女人心狠起来,着实没男人什么事情。
张安迅口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他还有力气再说一句话:“为什么……轻轻,你为何这样待我?”
“张安迅,这辈子我欠你良多,若有来生,你切莫遇上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姜皇后看着他咽气,又转头看向皇帝,轻笑道:“陛下,若有来生,我也不愿意碰上你。”
皇帝心神大恸,痛的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大力呼吸几下,便没了气息。
阳光斜斜照进冷宫的宫殿内,凄凄冷冷的,地上的两具尸体,一模一样的神情和姿态,显得尤为可怜。
姜皇倒在地上,捂住双眼,痛哭出声。
沈璟昀站起身,没再看她,转身走出门去。
曾经的一切,全都了结。
来日,自然有更好的生活。
第141章
沈璟昀回了东宫。
走进屋内的时候,神色显得异常奇怪。
枝枝正低着头看书,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沈璟昀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选择了最言简意赅的说法。
“父皇死了。”
“哦……啊,什么!”枝枝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站起身,也不顾掉在地上的书册,满脸震惊,“我听错了吗?”
沈璟昀扶着她坐下,脸色同样一言难尽,“你没听错,今天我带着张安讯去冷宫,姜皇后……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
沈璟昀倒不觉得伤心,只是感慨一声:“我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杀人,都惊呆了,世上怎么有这种人?”
杀的还不是陌生人。
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情郎,多年未见,对方心里念着她,爱着她。另一个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相濡以沫。
按照姜皇后这个狠辣的性格,皇帝跟她睡了这么多年,没在睡梦中被人一刀剁了,真是姜皇后手下留情。
沈璟昀叹口气:“若是我,恐怕也要纠结一二,做不到她如此果断。”
枝枝沉默片刻,“她当真是个奇女子。”
哪怕跟姜氏新仇旧怨无数,枝枝也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姜皇后的确是个神奇的女子,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如此特立独行,让人也说不出什么诋毁的话。
沈璟昀道:“可惜是个女子。”
姜氏这样的人,若是个男人,科举为官,出将入相,如此决断的性情,想来也当得起一代名臣。
可惜她被女子的身份束缚,后人提到她,大约也只能说一句奸后。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众位臣工久久没有等到皇帝和太子,人心涣散之际,却见一个素白的身影,款款而来。
废后姜氏身着素衣,手中握着传国玉玺,走上御座,看着满朝文武。
“姜氏,你已然被废黜冷宫,没有资格坐在那里!”
“本宫被废这许久,方知人间冷暖。”姜皇后慢慢道,“原本我以为众爱卿总有人是真心追随于我,不料到头来只我一人。”
“姜氏……”
“别喊了!”姜皇后制止他,“我被关在冷宫里面,今天能出来,到底为什么,你们猜不到吗?”
“陛下和太子殿下何在?”她的话引起巨大的恐慌,乌云一样的恐惧罩在头顶上,众人面面相觑,责问姜皇后,“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皇后嗤笑一声,举起玉玺:“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你一个废后,有什么资格掌握传国玉玺!”
“它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姜皇后款款起身,含笑道,“皇帝昨夜被我杀了,太子什么都不知道,传国玉玺在我手中,你们敢不听令?”
“贼妇!”
“贼妇?”姜皇后唇边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好一群忠肝义胆的臣子,好一群义薄云天的官宦!”
她的语气带着笑,却满满都是讽刺。
“当年我真有婚约,被强娶入宫的时候,倒不见各位直言进谏,皇帝毒杀谢皇后,放逐太子之时,也不见各位说什么。”姜皇后一步一步跨下銮阶,“那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
满室寂静。
没有人敢说话。
皇帝做过什么,其实大多数朝臣都一清二楚,但他们不敢说,皇权威势压在头顶,动辄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当今君王也不是明君圣主。
谁也不愿意为了别人,丢掉自己的脑袋。
姜皇后站在人群里,一身素衣,格外的冷静:“我对你们这天下大权,没什么意思,今天就想把这些年的事情,一一说清楚。”
明安侯站在御阶前:“皇后有何说的?”
“明安侯,闭上你的嘴。”姜皇后瞥他一眼,“本宫面前,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该不会忘记,当年跪在我跟前俯首称臣的模样了吧?”
满堂哗然。
明安侯府名门大族,谢皇后的家族,满朝文武都敬佩谢氏不跟姜皇后同流合污,宁愿辞官也要远离朝廷的骨气。
结果……结果……
姜皇后一定在撒谎,可明安侯脸色青白交加,让人不得不相信姜氏的话。
姜皇后转头坐回御座,手中依然紧紧握着传国玉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她缓缓张开嘴。
“二十年前,谢皇后有孕在身,皇帝不顾子嗣,一心废黜嫡妻另娶,我姜氏无奈之下,为保皇家血脉,只得答应让我入宫做东宫良娣。”姜皇后一句一句述说当年的是事情。
她心里的苦,没有人知道。她怨恨皇帝,其实也怨恨谢皇后和沈璟昀。全天下没有人知道,祖父答应她进宫,只是受先帝所托,保护皇家正统血脉。
若不是为了保护这二人,凭借祖父威武不屈的性格,怎么会答应自己孙女儿委曲求全。
“谢皇后自然是可怜日期,糟糠之妻,何其凄惨,我知道全天下都可怜她,心疼她,觉得我害了她。”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已有婚约,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无奈被拆散,我之苦,不下于谢皇后。 ”姜皇后看着底下不敢言语的人,冷冷一笑,“你们的君王,是个恶心的伪君子,你们这群臣子,也是一模一样!”
她又站起身,走到盘龙柱旁,抚摸着上面精美的花纹,脸上露出寒意森森的笑容:“若死在此处,亦不枉费此生。”
“皇后娘娘且慢!”人群中却忽然有人喊道,姜皇后转头,看见个年轻公子出列,正六品的翰林院修纂,姜皇后仔细认了认,认出这是今年的榜眼。
姓顾。
“顾……顾爱卿,你要说什么?”她还是用以前的称呼。
“臣只想问,陛下真的驾崩了吗?是如何驾崩的?何时驾崩的?在何处?”
姜皇后笑了:“我忘了,你们和史官们,还要记录史册,陛下昨夜子时,在冷宫正殿,被我用发簪刺中心脏,当场身亡。”
姜皇后眼都不眨一下,“顾爱卿人年轻,胆识倒不错,想来日后太子要重用你。”
她轻轻一笑,道:“你过来。”
顾齐铭走到她跟前,“皇后娘娘……”
“这个东西,你交给太子。”姜皇后将玉玺塞到他手里,在满朝文武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向那坚硬的盘龙柱。
血溅成自然的花纹,顺着雕刻向下滴落,寂静的空气中,血腥味弥漫着,避不开,逃不掉。
顾齐铭抱着玉玺,呆呆看着眼前的情况,道:“诸位可知,太子殿下在何处?”
“孤在这里。”一个疲倦的声音响起来,沈璟昀穿着常服,从后殿走出来,揉了揉额角,“皇后给孤下药,居然是要自尽。”
他走到顾齐铭跟前,接过玉玺,看着姜皇后素衣上沾染的血红,沉默片刻,“将皇后的遗体带下去,葬在父皇为她准备的陵园里。”
“殿下,姜皇后杀害陛下,弑君大罪,理应株连九族,怎可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