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璟昀怨恨与否并不重要。如今二人夺权,便处在敌对的两方,根本没有和解的余地。
沈璟昀失笑:“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我怕殿下生气。”周时唯叹口气,在他跟前坐下,“殿下说的也对,万一我日后碰上更喜欢的人了,要么委屈她,要么委屈自己,何必呢?”
到底那姑娘虽然容色惊人,令他心醉神迷,却还不足以让他觉得,非她不可。
“你能想明白就好。”沈璟昀拿起自己的笔,打开桌子上的折子批阅,正经道:“你替我去京兆府走一趟,问问京兆府尹,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便递过去一本折子。
“好。”周时唯接到手里,“不过殿下,这件事可没这么容易过去,你存的……就那个……十五年的女儿红,二十年的女儿红……”
“去你的。”沈璟昀把手里的东西砸到他身上,“那是孤从江南寻来的,你倒想的美?”
“殿下,美人在侧,酒还算什么呀,你就给我吧。”
“你要来做什么?”
“过几天就是我家老爷子寿辰了,我这不是想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嘛。”周时唯谄媚道,“就一坛酒,殿下你最大方了。”
“老侯爷的寿辰到了?”沈璟昀哑然,“你去取吧,多拿两坛子,算是孤的心意。”
“好。”周时唯美滋滋地笑起来,转身道,“那我就告退了。”
“滚吧。”沈璟昀笑骂,“多大年纪了,还不能沉稳些。”
他走后,沈璟昀合上手中的折子,微微出神。
玉春殿的小书房昨日便打扫过了,这会儿清新整洁,枝枝走进去便心生欢喜。
自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然而江南的商户人家大多数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顾老爷也不欲让女儿们读书识字,还是顾夫人做主,说认识些字,好歹读一读女戒女则,才说的顾老爷松口,给了她们读书的机会。
可所能见到的书,着实有限。
突然看见这么多书,就跟看见了一堆金银财宝,长了小翅膀,扑扇扑扇地飞过来,让人欢喜的不得了。
观她神色,朱雀微微一笑,“昭训喜欢看书?”
枝枝兴奋的点头,“我喜欢呀。”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的,枝枝超小声地问朱雀:“我能读书识字吗?”
这天底下的男人,有很多都让人无话可说,见不得女人读书识字,觉得女人不如他们,侮了读书人,可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却读了几十年,连四书五经都认不全。
就怕太子殿下也不喜欢女子读书。
“昭训尽管放心。”朱雀含笑安抚她,“殿下性情如何,我自然是看不透的,但如我和碧云这样的女官,殿下亦曾有所训.诫,要我们读书明理,不可短视。”
至于自己的姬妾,殿下性情如此,自然不会不明事理。
枝枝微微怔了怔,心里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太子殿下不愧是一国储君,心胸开阔,非常人可及。
传言他冷漠无情,可枝枝却觉得,他真真是个很温和的男人。
沉默寡言,每次见面都不说几句话,可做的每一件事情,却都恰到好处。
枝枝低下头,随随便便抽出一本书,捂在胸前,掩饰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
朱雀却眼神复杂的看着她,“昭训……不若换本书看吧……”
语气太过迟疑,枝枝一愣,长长的睫毛微扇,看向自己胸前的书本。
硕大的三个字映入眼帘,“春悉图”,这名字倒是清雅含蓄,可除却未出阁的少女,没人不知道这是什么?
枝枝像摸着了火焰,被烫了一把,猛地把书本扔在地上。
秀美的脸上,也飞快的染上了一丝绯红。
“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恼羞成怒的问,“这……这怎么能放在书房里头。”
“玉春殿本就是妃嫔的寝殿,放这种东西也实属正常。”朱雀一本正经地捡起来,放回书架上,“只是还是少看些吧,带来日承欢,再学习不迟。”
枝枝羞恼不已:“我没想看!”
朱雀轻笑,也不反驳她。
枝枝觉得自己是洗不干净了,以后还不晓得朱雀会怎么看自己,刚进书房就拿春宫图来看,着实太不矜持了些。
枝枝也不知道怎么辩解,干脆闭上了嘴,仔细瞧了瞧,拿出一本诗经来看,可是她一点也静不下心来,稍一安静,心里头的就涌上来各种各样的事情。
不知道姜皇后现在有没有对付顾宁平,不知道蓝姐姐怎么样了,有没有被宁王发现,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反应。
桩桩件件压在心里,让人无法轻松。
阳光照进小小的屋内,落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岁月静谧而安好。
朱雀放轻了呼吸,沉默看着她雪白的颈子。
一直不敢对昭训说,殿下态度迷离,不知是喜欢还是厌恶,如果得不到宠爱,那就是自己害了她。
迟迟等不到那位太子殿下给的回应,枝枝的心逐渐沉下去。
都跟那木良娣吵到诅咒对方全家了,太子都毫无反应,难道真的和木良娣一样,被打入冷宫了?
枝枝捏着下巴在屋里踱步。
太子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东宫发生的事情,那也就是说明,他是故意置之不理的。
而这个“故意”,就不知道太子是想要像冷藏木良娣一样冷藏他,还是想看看她能继续作到什么地步了?
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枝枝当真是看不透,一时之间也不敢确定他的想法,这两个不同的念头,要走不同的路子。
所谓冷藏,大约是觉得她不省心,懒得看见她了,那就务必要端庄贤淑,温柔体贴,争取改变对方的印象。可若是……那就要使劲矫情了,且要做到矫情而不惹人厌烦。
枝枝自小就看多了后宅妇人争宠的手段,什么都能学,只是怕选错了路子。
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
枝枝闭上眼睛,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沉香木气息,让人心里也渐渐安定了几分。
猛然睁开眼,枝枝打开门,喊道:“朱雀,过来。”
朱雀急匆匆走来,“昭训?”
“我如今能领药材吗?”枝枝问,“我闲来无事,想自己制些香料来用,只是不知道……”
“自然可以。”朱雀一口应了,“昭训需要什么药材,我去帮你取。”
“这些。”枝枝挥笔,一蹴而就,将纸张递给朱雀,“拿去吧。”
她在宁王府制的清荔香全都留给了蓝姐姐,那香的效用也太强了,寻常也用不着,如今还是要做些别的保命。
那日在宁王府的花园里,她拿清荔熏晕了太子,太子虽然全忘记了,却肯定还有印象,为保险起见,也用不得了。
安神香,加之以柏子,可让人忘记作噩梦。可佐之以炮姜,则让人心情愉悦。
可这些物事,却全是安神的,若非真的学过调香,寻常的大夫也不知道其中玄机。
枝枝拉着朱雀的手坐下,小声问:“朱雀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你能不能告诉我?”
“什么事?”
“我想知道……除却前院的书房和寝殿,殿下还会去什么地方?”枝枝面带羞涩,脸上染着一片绯红,羞的恨不得把脸埋在自己脖子里,“我已经进了东宫,就不想像现在这样,蹉跎一生,还望朱雀姐姐教我。”
她望着朱雀的眼睛:“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保护我,处处帮我。”
第34章
朱雀自己说过的话,自然不会不认,可泄露太子殿下行踪,毕竟是件大事,她难得思考了一瞬。
枝枝眼巴巴看着她,纯净无瑕的眼睛里,有渴望,有害怕,有不安,唯独没有算计。
心里一酸,想起她入宫的缘由,朱雀便道:“殿下行踪,我不能都告诉你,只能说……每晚酉时,殿下晚膳之后,会在隔壁常春园练剑。”
这是太子殿下一天内最放松的时刻,其余时候,要么在安寝,要么就忙于公务,便是见到了他,也不过徒生厌恶。
枝枝若有所思,酉时天色已黑,练的什么剑,倒不怕伤了人。亦或者……他本就存心伤人,就跟那做梦杀人的曹孟德似的,只是寻个并非故意的借口。
枝枝心里悚然一惊,便觉得出了半身冷汗。
那个人可比她想的要心机深沉多了,当日能骗过去,倒托了他还未曾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否则自己坟头的草也该一丈高了。
枝枝略想了想,便笑起来,“我知道了,只是酉时太晚,还是算了,我怕被伤着了。”
“这样……”朱雀迟疑半晌,最终只得摇头道,“我原是侍奉殿下膳食的,对殿下行踪并不十分清楚,唯有女侍中大人知道,可她也未必会告诉我们。”
“那便罢了。”枝枝也不在意,直起身子挥了挥手,“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人是活的,太子殿下是死的……也是活的。
枝枝沉默了。
她倒是不着急承宠,而且要避着太子殿下宠幸,哪怕他想,也要给推出去。如今尚且是完璧之身,被他察觉了那就完蛋了,现在要做的,该是让他喜欢上自己,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舍得欺负自己。
枝枝惆怅不已,早知道在宁王府就给他睡了算了,受点苦就受点苦,总共要不了人命,何至于这般发愁,日日提心吊胆被他发现。
可现在呢,若是不折腾折腾,让他注意到自己,使劲千般手段让他爱上自己,那某日太子殿下心血来潮,宠幸了她,发现她还是处子之身……
呵呵,枝枝打了个冷颤。
枝枝走过去,打开窗户,轻轻叹息一声,哀怨寂寥的声音,如同见了人。
朱雀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安慰道:“昭训且放宽心,来日方长。”
“嗯。”枝枝应了一声,声音却很苦恼。
怎么让一个男人爱上自己呢?
她没这样的经验,若蓝姐姐在这里就好了,她肯定会有很多法子。
多思无益,枝枝转头看向朱雀,问道:“这东宫后殿,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总不能天天闷在屋里,那人都得给闷傻了。”
朱雀笑了笑,难得调皮:“这我就不说了,反正后殿里你自己逛一逛,找到了就去玩。”
宫中规矩森严,到了这东宫后殿,倒没什么不能去的,随便走走,只要不撞上木良娣,应当没问题。
枝枝点了点头,却一动不动,只是忽然合上了窗子。
朱雀一愣,呆呆看着她,“昭训,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方才殿下从不远处穿行而过,怎么昭训直接把窗户给关上了是生怕被人看到吗?可她刚才不还说,要争宠?
对上朱雀惊愕惘然的表情,枝枝小步挪到床边,捂着脸坐下,“我……我就是紧张。”
她也不晓得怎么了,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身影,待一看清楚,下意识就将窗户给关上了,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枝枝捂着脸,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指朝外看,“人走了吗?”
朱雀哭笑不得,“早该走了,玉春殿就这么长一点,还要多久?”
东宫的宫殿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因格局有限,是以各个殿宇都不带自己的小院子,而是一座座小楼或房子,打开门就到了花园,打开窗子就能看见外头。
朱雀走过去,又将窗户打开,外面果然不见了人影,刚欲松口气,却从内间的小门看见萃蓝双手放在腰间,姿势十分标准,脚下的步伐却急匆匆的,直往这边来。
朱雀转头问:“怎么了?”
“昭训,朱雀大人,殿下过来了,这会儿在前面等着呢。”
“啊……”枝枝一愣,“殿下来了?”
他怎么突然过来了?木良娣那件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会这会儿来兴师问罪了吧?
枝枝站起身,披上外衫,可怜巴巴地看着朱雀。
朱雀替她拢了拢衣裳,安慰道:“昭训放心,殿下性情温和,您不用害怕。”
她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无甚底气,殿下平时是温和的,素常下人犯了错也无重惩,只是有的时候,却冷厉的过分,惩罚人毫不手软。
枝枝也觉得太子是个温和的人,可架不住她自己做贼心虚,如果不是因为木良娣的事情来兴师问罪,那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了?枝枝搓了搓手指,该不会是想睡她吧?
枝枝忧心忡忡地走向前殿,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余光只看见主位上坐了个男人,宝蓝色的锦衣华贵非常,落进眼睛里的却是对方的脚。
那脚平平无奇,穿着黑色的靴子,只是太大了。
大的过分。
枝枝心里面抖了抖,蓝姐姐说过的,看男人要看手跟脚,还有鼻子,手脚大的男人,那处也就大,而鼻子高.挺的男人,那儿坚持的也久。
枝枝微微低着头,屈身道:“妾身拜见殿下。”
主位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沉默的过分。
枝枝越发觉得惊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睛,她克制着低头的欲望,强笑道:“不知殿下来此,有什么事情?”
“起来吧。”沈璟昀淡淡道。
还真没什么事情,他原本就没打算过来,只是路过罢了,结果走到跟前,就看见这小姑娘一把关上了窗户,好似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沈璟昀一时好奇,便走过来瞧瞧,现在一问,还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只是太子殿下很要面子,定然不会承认这个,只是漫不经心道:“孤还未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