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也是一样。
她的沉默给了艾琳答案,于是艾琳继续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莫里亚蒂教授是一名不好惹的人,但他不是阴险小人。按照我对他的了解,教授不会做这种事。而且我也并非打算让你和他单独见面,只是明日莫里亚蒂教授会在巴黎大学讲公开课,我们可以换身衣服去听听,你觉得如何?”
公开课啊,玛丽放下心来的同时,又顿时来了精神。
十九世纪的大学公开课!
她还以为穿越过来之后没机会进入大学了呢——哪怕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哪怕她觉得自己恐怕听不懂法语授课也没关系,只是在大礼堂上坐坐就可以了。
“咱们可以吗?”
玛丽惴惴不安地问道:“女士也可以去听课吗?”
艾琳失笑出声:“我听莉迪亚说,你为了探案可是换上过男装的。听她这么说,我倒也想试试看了,这是个好机会。”
转天上午,艾琳·艾德勒兴致勃勃地起了个大早,换好了十九世纪末法国贵族流行的男装,极其潇洒地走到玛丽面前:“怎么样?”
玛丽:“……”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玛丽身材娇小,相貌能称得上是一句清秀。这也导致了言情小说经典的“女扮男装”桥段放在她身上根本不适用——又不是说穿上男装就能掩盖所有性别特征,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分辨出她的性别来。
因此之前在米尔顿换上男装,也只是趁着夜色掩人耳目罢了。
但艾琳可不一样。
她身型高挑,五官温柔却也深刻,完全是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美人模样。她换上了单排扣长大衣,系好领结。在特地垫肩和用妆容描摹五官摸去温柔痕迹的前提下,乍一看倒真像是一位俊秀的翩翩公子。
但是男女之间的特征差距并非可以轻易磨平的,只要艾琳开口,或者稍加仔细观察,都能轻易分辨出来这是一位男装丽人。
艾琳之所以肆无忌惮,是因为她本人盛名在外,加之已经与埃里克秘密结婚,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走吧,”艾琳欣然道,“今日你就是艾德勒先生的女伴了。”
“……”玛丽很是无语。虽然艾琳一直是靠谱大姐姐的形象,但她玩心一起,也是谁都拦不住。
在玛丽的记忆里,巴黎大学可以从第一大学数到第十三大学,但这是未来的事情了。十九世纪末期的巴黎大学还没有被拆分,只是莫里亚蒂教授的公开课在巴黎市中心举行,按照地理位置,玛丽估算可能是未来的巴黎六大。
莫里亚蒂教授的公开课很受欢迎,一路上玛丽挽着艾琳的手臂,无数大学青年向她这位穿着长裙的姑娘投以好奇的目光,却不含任何恶意。
大礼堂人满为患,艾琳怕莫里亚蒂教授认出她来,特地等到已经到了要到过道站着听课的地步,才拉着玛丽进门,堪堪停在礼堂入口边沿,最后一排座位的后方走廊上。
“你别嫌弃,”艾琳小声道,“大家都挤在一起,我们就不会被发现了。”
“这里刚好。”
玛丽说道:“地方高,视野开阔,可以看清任何事情。”
因为人挤人,身边的青年立刻意识到自己旁边站的的不是什么清贵公子和他的女伴,而是两个偷偷跑出来的年轻小姐,当即容光焕发:“rassurez-vous,mesdemoiselles!il n’y pasdanger!(放心吧,小姐们,这里不会有危险的!)”
言下之意就是,没人会因为两个姑娘想要听大学讲课,就起哄把她们丢出课堂的。
只是青年一句“小姐们”,立刻换来了其他学生的注意。几个大胆的小伙子甚至开口想要和艾琳与玛丽搭讪,只是他的语气飞快,还是北方口音,听的玛丽一头雾水。好在艾琳选择卡着时间进门不仅仅是方便挤进人群,艾琳还没来得及出言解围,礼堂前方陡然一静,而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叫发现有姑娘混进大礼堂的青年立刻安静下来,詹姆斯·莫里亚蒂来了。
看清缓缓走上礼堂讲台的男人时,玛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了出来。
莫里亚蒂教授拎着自己的包停在讲台旁边,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但整个人清矍且利落。即便是在法国,他还是一副极其标准的伦敦绅士打扮,大衣之下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头发亦是整整齐齐。
这和台下生机蓬勃的法国大学生们形成近乎鲜明的对比,他听到掌声,只是冲着学生们一笑,然后把自己棕色大衣脱下来,和公文包放在一起。
慢条斯理地结束完这些动作后,莫里亚蒂教授才从公文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教案,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框,慢慢地说道:“我还没开始就没鼓掌,若是我讲的不好,你们是嘘我下台,还是为了面子继续忍受呢?”
谢天谢地!
玛丽在心底松了口气,教授讲的是英语,不然的话玛丽还真担心她听不懂。
莫里亚蒂教授的俏皮话换来了学生们的哄笑,坐在最前面的青年用带着口音的英语回答:“那你最好讲的不好,教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到这话,教授也笑了起来。
他一边挽起衬衣衣袖,一边拿起粉笔,盯着那名青年道:“我记住你的脸了,先生,下个学期可千万别选我的课。”
教授的语速确实很慢,作为一名著名学者,以及挥挥手指头就能把整个世界市场搞得鸡飞狗跳的大人物,他的语速颇有种配不上思维的意味。正是如此,玛丽才得以察觉出来,教授他本人……有点结巴。
当他用右手拿起粉笔时,更是让玛丽确认了这点。
明明教授时用左手拎包的,却要用右手写字。他可能是一名强行更改惯用手的左撇子。据说左撇子更换惯用手后,或许会出现结巴的情况。看来莫里亚蒂教授就是这类人。
但他控制的很好,除了语句微妙的节奏之外,根本听不出任何端倪。
这让玛丽感觉特别奇妙。
詹姆斯·莫里亚蒂,举世闻名的犯罪天才,福尔摩斯的最终宿敌。在后世如此多的影视改编中,他要么是个大魔头的形象,要么是个反社会,甚至是一些突破传统的改编,把教授写成一位女性,也一定是一位妖娆、危险的反派美人。
在玛丽心中,教授也是危险的代表,即便不疯癫、不恐怖,他也应该拥有属于高级犯罪者的气场。
但他没有。
玛丽根本无法从这位教授身上看出任何“坏人”的特质,好像他就是一位学术精湛的大学教授,还是和学生们关系亲近、受人尊敬的那种。他甚至拥有着自己的缺陷,是个结巴,但克服的很好。
而他也不是平白受学生爱戴。公开课不同于专业课,来的不仅仅有数学系的学生,也有其他专业的,甚至有艾琳和玛丽这种干脆不是大学生的——因此课堂内容并不深奥,只是一些简单的数学定理。听了五分钟课后,玛丽就觉得,她这位实打实的文科生,当时数学学的一塌糊涂,完全就是因为缺少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导师。
教授这堂课充其量也就是二十一世纪法国高中数学的水平,可内容简单,教授也用格外认真的态度对待,他讲课的方式深入浅出,言语幽默,让人很轻松地沉浸在课堂之中,完全顾不得别的。
时间过得飞快,莫里亚蒂教授把控课堂进度的水平也是一等一的高超。他讲完最后一个例题,看了看时间:“今天就差不多到这儿吧。”
下面的青年立刻发出失望的声音。
“再讲一点吧,教授!”
有青年勇敢提道:“反正我们下午也没课。”
莫里亚蒂教授再次推了推镜框:“你当我是巴黎歌剧院的艾琳·艾德勒女士,展示完动人的歌喉后,还要来一段安可?”
他这么一说不要紧,调皮的学生立刻喊起了“encore”。
礼堂之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莫里亚蒂教授笑着骂了一句“臭小子”,然后又和学生们开了几句玩笑,到底是没有“安可”,而是结束了课程。
在乱糟糟的礼堂之中,他依然用不急不缓的速度收拾好教案,放进公文包里,再穿好大衣。教授转身离去之前,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朝着礼堂角落玛丽和艾琳所在的位置瞥了一眼。
遥遥之中,百步之外,玛丽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与教授的眼神相对,下一刻他就已经离开了。
这一对,吓得玛丽差点跳起来。
直到挤出大礼堂,重新坐道马车上时,玛丽还是有点惊魂未定。她连连抚着胸口:“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发现又怎么了,”艾琳安慰道,“就算是发现了,教授没有任何表示,就证明他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也是。
要是想对她们两个不利,玛丽哪儿还有担心的机会啊。公开课长达一个小时,他随时随地都能找机会叫人把两位悄悄进入课堂的女士拖出去。
意识到这点,玛丽平静下来。
“莫里亚蒂教授和我想象的根本不一样。”她说。
“哪里不一样?”艾琳问。
“安全好多。”
艾琳忍俊不禁:“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坏人总不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是呀,布莱克伍德也没有时时刻刻高举着自己是邪教头子的牌子嘛。但光照会的头目好歹是一位具有威严的高大男人,他一瞧就是个说一不二的强硬角色。可莫里亚蒂教授就……
玛丽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用一句“温和”来形容他。
而越是这样,一想到他能做出罔顾数万计工人身家性命的罪恶,就越令人胆寒。
确实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玛丽心事重重地跟着艾琳回到家,满脑子考虑的都是该如何对付莫里亚蒂,直到她们走下马车,安妮急忙跑过来:“艾琳小姐,波洛侦探来了,说有急事。”
有急事?
她立刻从思考中回归现实。
按照安排,今晚的艾琳应该带着波洛先生和三位班纳特小姐去参加伯爵的沙龙聚会。现在他提前来了,只能证明——
不等玛丽考虑完毕,波洛先生就以按照他的身形不应有的敏捷走了过来。
“又是一场谋杀,”波洛凝重地说,“德比埃纳先生死了!”
德比埃纳先生,正是那位分不清比利时的剧院经理。昨天还在好好调解矛盾,今天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教授登场了!!终于!!
之前就有姑娘发现了,法国卷开端的艾琳和魅影在一起,以及认识教授的梗其实来自我另外一篇文《糖果》。当然了那篇文我烂尾了不建议大家跳坑hhhh。所以这个教授和《糖果》一样,姜花是对着电影《锅匠,裁缝,士兵,间谍》里的狗爹加里·奥德曼写的。大家可以百度一下《锅匠》这部电影看看人设,狗爹实在是太苏了我原地昏迷。
第151章 侦探不易做08
剧院经理之一, 德比埃纳先生死了?
玛丽和艾琳立刻跟随波洛先生前往巴黎歌剧院,在路上波洛先生大致转述了情况:尸体是在经理办公室发现的。因为夜晚的演出即将开始,歌剧院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 因此德比埃纳先生断气之后没十分钟,就有人发现了现场。
并且, 这次有人亲眼看到了“剧院幽灵”。
一听这话,艾琳深深地吸了口气。
玛丽急忙握住了她的手, 向来进退有度、总是挂着柔柔笑容的艾琳·艾德勒难得流露出严峻的神情,但她到底是稳住了情绪。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艾琳说,“若是我去伦敦之前, 他发狂害了人命,我不惊讶。但现在埃里克一直在服用药物,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艾琳的声音很小很小, 小到玛丽不知道她是在陈述可能, 还是在安抚自己。
因为突如其来的命案, 整个歌剧院陷入了不可遏制的恐慌之中。波洛先生带着两位女士直奔经理办公室,在警察的授意下,进入了现场。
一进门玛丽就看到了已经死去的德比埃纳经理面部朝下、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血迹染黑了整个桌面。
这出血量, 估计和约瑟夫·布盖一样的死法——刺破动脉, 一击毙命。
玛丽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同时也注意到除了血迹之外,整个室内被搞的一片狼藉。
“德比埃纳先生看到了凶手, ”玛丽说道,“他和凶手搏斗过。”
“是的。”波洛肯定道。
他走向尸体。恨不得天底下人人都知道赫尔克里·波洛先生有洁癖,他停在尸体面前,小心地避开了地面上的血迹,微微有些犹疑。
玛丽见状立刻走向前:“你发现了什么,先生?”
波洛看向德比埃纳先生的手。
玛丽立刻会意,向警察借来了手套,打开了他蜷着的左手,发现德比埃纳先生的掌心里藏着纸张的一角,已被染透。而他的右手——
德比埃纳先生临死前用右手写了一个“p”字。
玛丽:“……”
就算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的推理属于古典推理,但也不要这么“古典”吧。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玛丽,碰到这种死者写字的经典场景,只觉得很是无语——按照套路,这种写出来的线索肯定是误导线索,别信就对了。
她刚想吐槽,就听到办公室外爆发出了一阵哭喊。
“是幽灵(phantom),一定是幽灵,我看到他了!”
玛丽和波洛纷纷一怔,这个声音是索蕾莉小姐的。
他们急忙走出案发现场,果然看到之前被凶杀案吓坏的索蕾莉小姐,在女伴搀扶下颤抖哭喊,看见波洛的索蕾莉小姐,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她立刻挣扎着扑向波洛,抓住波洛的手臂:“是幽灵,我看见他了,我见他了!我看见他从德比埃纳先生的办公室中走了出来。”
波洛先生拧起眉头:“你是发现德比埃纳先生的目击者吗,索蕾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