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震耳欲聋的呼喊几乎要掀开房顶,冲破天空。
“面包!面包!面包!”
杂货店内一片凌乱的喧嚣。
“为艾蒂安报仇!”
果然。
到这个情况,玛丽已经大概能够猜出情况了。
福尔摩斯的推断没错,他说等待□□——因为□□会点燃一切按下不发的矛盾,自然也会让所有藏匿在阴影之中的设计暴露在外。
眼下势必是有人将艾蒂安受伤的事情传了出去,不仅闹得人尽皆知,更是引起了工人们的怒火。
谁希望工人们暴动,走上街去发出抗争?
无政府主义者想,工人国际想,到了这个地步都不重要了,甚至是……
一个心惊的姓名从玛丽心底跳到眼前。
詹姆斯·莫里亚蒂教授也想。
就在她意识到什么之前,挤在杂货店前的工人们纷纷散开了,她绷紧的心并没有放松,因为玛丽分明看到几位年轻力壮、却因为饥饿而面色蜡黄的工人把杂货店老板梅格拉拖了出来。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事已至此,杂货店老板已然失去了刚刚嘲笑玛丽的姿态,他徒劳地挣扎着:“你们再不放开我,警察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话语无异于火上浇油。听到警察一词后,按住老板的工人直接给了他两个耳光。
“就是警察,就是你们,”工人愤怒地大喊道,“是你们用枪打伤了艾蒂安,他甚至不一定能活着醒过来!”
“艾蒂安受伤又和我没关系!”
杂货店老板抗议道。
他见男士们不讲道理,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到女性身上,哀求道:“你们讲讲道理,我什么都没做,不发工资的又不是我而是煤矿主们。在你们罢工的时候,难道不是我赊账借钱给你们买吃穿用度吗?”
“赊账借钱?”
一名妇人听到这话当即走了出来冷笑道:“赊账付钱的代价就是,要我的女儿去还!梅格拉,你哪里来的脸面将这视作慷慨?”
“要漂亮的女人给你打一炮,你才乐意借钱给她,”人群当中另外一位年轻的妇女啐了一声,“我仔细想来都觉得恶心,我是一名工人,我不是□□!”
杂货店老板的话语触怒了游行队伍中的女人之后,情况变得更为恶劣。
常年受到杂货店老板轻蔑侮辱的女工人终于有了发泄愤怒的余地,为了吃喝忍气吞声的男性们也群情激昂,几名妇女冲上前去:“面包!面包!面包!”
“为艾蒂安报仇!”
藏在砖瓦房角落里的玛丽一把将格雷古瓦小姐推进后巷。
“哎,怎么唔——”
“嘘。”
玛丽捂住格雷古瓦小姐的嘴巴,阻止住了她往外看的动作。直至此时格雷古瓦小姐仍然没有搞明白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听不懂妇女们的控诉,更不知道工人的愤怒究竟从何而来。甚至在格雷古瓦小姐眼中工人们不干活要挨饿完全是自寻烦恼。
“别说话。”
玛丽向后巷方向看过去,她迈开步子:“我送你回去。”
就在她松开手的时候,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好奇的格雷古瓦小姐还是找到机会往主干道瞥了一眼。
鲜血淋漓的画面落入眼帘。
在格雷古瓦小姐十八年的生活中,她就像是被呵护在掌心里的花朵,不仅没有受过任何风水雨打,更是没见过烈日骄阳。
几乎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的群体和残酷疯狂的血腥让格雷古瓦小姐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恐惧的尖叫出声。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糟了!
听到他身后少女的尖叫时,玛丽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们离杂货店那么近,近到同游行队伍后方的工人不过相隔几十米。当他们回过头来的时候玛丽才意识到后巷根本没有离开的位置,这是一条死路!
“是谁在那里?!”
“去看看!”
无数工人蜂拥而至,把玛丽和格雷古瓦小姐堵在了死巷和主干道之间。
谁也不会料到马谢纳小镇的角落仍然藏着两名衣着体面的年轻姑娘,愤怒的工人们见到戒备和惊恐的两个人时纷纷一怔。
“这是谁……?”有人问。
打头的青年盯着玛丽看了半晌,恍然大悟。
“我认识她,”他低声说,“这是玛丽·班纳特,那名收留了艾蒂安的好心小姐。要不是她,艾蒂安早就死在警察局里了。”
听到这话,工人们的敌意立刻消退了不少。
这样的氛围让玛丽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宽松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在玛丽想出任何说辞劝诫工人群体之前,那名冲上去斥责杂货店老板的妇人突然在人群中大喊出声。
“另外一名是格雷古瓦家的女儿,”她嘶哑着嗓音喊道,“在我的孩子吃不上饭的时候,她却惦记着厨房里的奶油蛋糕!”
“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无数窃窃私语在玛丽面前响起,这下格雷古瓦小姐彻底慌了神,她本能地抓住了玛丽的手臂,躲到了比她娇小瘦弱的玛丽身后。
“凭什么,”一名工人苦笑道,“格雷古瓦一家什么都没做——他们甚至不如德内兰家的主人知晓亲力亲为,格雷古瓦家的家主和太太吃的像肥猪一样,躺在床上天天晒太阳。看看他们的女儿!什么都没做,却能拥有白得像雪一样的皮肤,我们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
“——她是无辜的。”
玛丽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下去了。
她护住身后的格雷古瓦小姐:“有什么仇恨和不满去找格雷古瓦本人发泄去,你也说了,格雷古瓦小姐什么都没做,她是无辜的!”
“难道我们饿死的孩子不是吗?玛丽小姐,难道饿死的工人不是无辜的吗?”
“……”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句诘问堵得玛丽哑口无言。
退散了不到五分钟的愤怒,再次于群众之间蔓延开来。
“玛丽小姐,”打头的工人开口,“你把她交出来,你可以走了。”
“不要、不要!”
格雷古瓦小姐爆发出哭声。
即使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在面对来势汹汹的工人和他们的愤怒时,格雷古瓦小姐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
她死死抓住玛丽:“玛丽,求求你不要,我不想死!你不要离开我!你不是认识他们吗?你不是和那些卸货工人关系很好吗?让他来救救我们,让他来救救我们!”
是啊,福尔摩斯去哪儿了?
若非格雷古瓦小姐提醒,玛丽都没意识到这点。但即便提醒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都什么时候了,还等待别人拯救自己?
“欺负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算什么,”玛丽怒喝道,“艾蒂安要是醒过来,他也不会同意你们这么干的!”
可是没有人会听她的。
几个月来的饥饿、愤怒还有绝望——或许不止几个月,或许更长久,每一天为了果腹而发愁的挣扎爆发之后带来的力量令人难以想象,他们步步紧逼,眼瞧着已然不是玛丽能够阻止的事实了。
她阖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玛丽从没忘记来到马谢纳小镇之前艾琳·艾德勒女士的叮嘱。她不再犹豫,径直摸向了自己的腰间。
掏出配枪、子弹上膛,玛丽朝着天空直截了当的扣下扳机。
“都别过来!”
玛丽·班纳特紧绷神情,用自己生平最大的声音威胁道。
“我一个人敌不过你们,但想要伤害无辜之人,就看看谁先见血!”
第174章 侦探不易做30
一声枪响成功让压迫而来的人群停住了步伐。
玛丽握枪的掌心都湿透了, 但她不怕——面对愤怒的工人比直面莫里亚蒂教授要好得多,起码她心中清楚危险来自于何方,而不用担心处处存在的威胁。大不了就是拼命, 玛丽的配枪里有七发子弹,空枪之后在这样的距离下玛丽仍然能轻易带走六人的性命, 她当然无所畏惧。
而艾琳·艾德勒女士的建议也是无比富有价值。领空一枪和玛丽坚定的态度让她和人群之间意外地拉开一股张力——没人敢真的主动向前一步,因为没人想用命验证玛丽撂下的狠话。近乎诡异且极具紧迫感的沉默在狭窄的后巷蔓延开来。
恐惧是无法真正意义上盖过愤怒的。玛丽不能保持太久时间的对峙, 就在她展开思路想办法之前,主干道上响起了尖锐的哨声。
杂货店的血腥之后,警察终于来了。
玛丽抓紧机会,立刻开口:“去联络弗兰茨·哈维, 他会另寻机会组织游行,难道你们要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抗警察吗?”
她的话语让打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玛丽一个人只有一把枪,但警察可不是。
“还不快走?!”玛丽喝道。
追赶而来的警察和玛丽口中的“弗兰茨·哈维”使得工人们终于想起了后退。没有人想挨枪子, 人群终于散去, 只留下后巷里的两名女士。
玛丽迅速藏起了配枪, 要是让警察看到之前没收的枪又被人偷了出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格雷古瓦小姐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了,直至一小队警察赶到时她仍然不肯松开死死拽住玛丽的手。应激状态下的人是什么话也听不下去的,几名警员加玛丽好说好劝, 可格兰古瓦小姐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左右无法, 警员们喊来了小队队长。
那是名年近四旬的男人, 他大步走向前,看到格雷古瓦小姐的状态后当即给了她一耳光。
“抱歉,”警察小队队长开口, “我们送你回家,小姐。”
这一巴掌让玛丽都为之一愣,更遑论格雷古瓦小姐。吓坏了的姑娘直接被打蒙了,她本能地放开了玛丽的手臂,任由警察拖着她走了。
玛丽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向警察小队的队长:“你的经验很丰富,先生。”
老警员只是扯了扯嘴角,他压根没看玛丽:“过奖。”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这才看了玛丽一眼。
四目相对,老警员眼中的情绪让玛丽清晰感觉到了戒备——当然了,现在工人们都已经知道是玛丽收留了受伤的艾蒂安,那么警察自然也是知情人。警察们会有所防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杜马,小姐,”警员回答道,“我派一名警察送你回去。”
玛丽摇了摇头。
“我自己回去就好,”玛丽说,“还是维护秩序重要。”
警察小队的老队长干笑几声,却也没坚持。
一名警察又不是一队警察,少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玛丽不要警察护送不是因为她挂念小镇的社会秩序,而是她不打算回家。
对此老警察杜马心知肚明,然而在这样的节骨眼,关押一名外地来的有钱小姐又有什么用?他没说话,只是放任玛丽走了。
在确定没有警察尾随之后,玛丽直奔弗兰茨·哈维居住的旅店。
她来到旅店门口,刚好和披着外套就往外跑的哈维先生打了个照面。看到完好无损的玛丽出现在自己面前,弗兰茨·哈维先生脚步蓦然一停,而后长舒口气。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走向前时玛丽甚至发现记者先生的手在抖,他仔仔细细端详玛丽片刻,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谢天谢地你没事,玛丽小姐。我刚刚才听到杂货店的事情,你和格雷古瓦小姐没事吧?”
“我没事,”玛丽回答,“格雷古瓦小姐也没事,已经由警察负责护送她回家了。”
玛丽言简意赅地将杂货店的事情转述给哈维先生,记者听闻后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做的很对,玛丽小姐,”他说,“尽管我向来主张工人们用抗争来获得自己的权益,必要时动用武力也未尝不可,可不论如何伤害一名年轻女士用以泄愤。若她有罪应上断头台,却不应在街头受到侮辱。”
“是否有工人前来找你了,先生?”玛丽问。
“有。”
记者先生点了点头:“我请他们在伏安矿井集合等待我,有工人私自下井工作,同样招惹众怒。但矿井的矛盾还是在矿井解决,不要招惹镇子上的其他人。”
想到杂货店外的血腥场面,玛丽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跟你一起过去,可以吗?”
记者:“当然可以,福尔摩斯先生呢?”
玛丽一怔:“他没和你在一起?”
弗兰茨·哈维脸上困惑的神情给了玛丽回答。
那就……奇怪了啊。
按道理来讲,歇洛克·福尔摩斯向来不会缺席冲突强烈的场面,况且这与调查案件息息相关。玛丽本以为他会在哈维先生这里,哈维先生以为福尔摩斯去保护玛丽,却没想到两头都没有。
他会在哪儿?
时间不允许玛丽仔细思索,在得到记者的允许之后,玛丽跟着他一路离开马谢纳小镇,来到伏安矿井。
这里同样有警察,警察们为了保护少许下井开工的工人团团围住了矿井的入口,而得到消息聚集在伏安矿井之外的工人们并没有任何对峙攻击的意思,他们只是站在警察面前,怒视着眼中的“叛徒”,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心绪。
工人们仍然在陆陆续续到来,并且人越来越多。
即使在米尔顿居住过一段时间,玛丽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米尔顿的工人们和蒙苏的矿工不一样,依托棉纺织业为生的英国小镇远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如此之多退无可退的人汇集于一处,即使玛丽穿着不同于他们的衣衫也并不能转移工人们的怒火。反而是走在前面的弗兰茨·哈维获取了更多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