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玛丽陡然变了脸色。
詹姆斯·莫里亚蒂追求的是一个关乎未来真相的答案,而从未来穿越回来的玛丽刚好知道他想要的答案——莫里亚蒂教授的论断没有错。
在二十一世纪,资本主义社会早已发展成了垄断资本主义社会。甚至是类似于莫里亚蒂教授垄断棉花市场的行为已然“合情合法”,不仅是大资本家掌握市场和资源,正是大资本家们组成了教授口中可以干预垄断行为的国家机关。
而垄断大大激化分配矛盾的同时,同样也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社会矛盾”——即战争。也是基于这点,两年前的玛丽刚刚接触莫里亚蒂教授的行为时,初步判断他是在拖延战争到来。
某种程度上,他的计划若是成功,或许能够达到这样的结果;但他的计划失败了,教授同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现在,福尔摩斯。”
莫里亚蒂教授平静说道。
“你可以逮捕我,代替你的兄长,代替伦敦的政府,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成功了,你让苏瓦林发出邀请函,却到头没有指出哈维记者在其中的作用。”
福尔摩斯抬了抬头:“哈维先生坚持要亲自代替苏瓦林的职责,引燃炸药。”
莫里亚蒂:“所以你认同我。”
福尔摩斯一哂:“不,教授。我认同的是弗兰茨·哈维和工人们的尊严,这与你无关。”
“但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詹姆斯·莫里亚蒂勾了勾嘴角,他的笑容近乎仁慈。
“巴黎公社的失败仿佛还在昨日,工人们的声音却一天比一天更大,我想知道他们是否能够像推翻奴隶主的奴隶们一样颠覆整个制度,我的推理是不能,至少短时间内不能,”他说,“而今日的结局映证了我依然是对的,巴黎公社没有完成的事情。”
“——蒙苏矿工同样不能完成。”
莫里亚蒂教授的话语落地,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响起。
爆炸声响来自远方却又如此具有冲击力,甚至让马谢纳小镇的地面都为之震颤。莫里亚蒂教授抬起了双手:“逮捕我吧,福尔摩斯,或者让艾德勒女士扣下扳机也可以,我已经成功了,即便是立刻死去也没有任何关系。”
“不,还是活下去吧,教授。”
“……”
歇洛克·福尔摩斯露出讶异的神情,因为他从玛丽·班纳特的声线中竟然听出了几分清晰的笑意。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身畔娇小的女士,近日以来眉头紧锁的玛丽终于舒展开五官。她白皙的面孔上浮现出标志性的笑容,更吸引福尔摩斯目光的是她一直明亮的眼睛,迸射出了无坚不摧的希望。
“监狱里也好,想办法逃脱审判逍遥法外也好,你一定要活下去,”她说,“活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最迟不过二十年。”
莫里亚蒂教授预言了垄断,却在工人面前失了算。
巴黎公社也好,蒙苏煤矿也好,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不过是在为了成功奠定基础。来自未来的玛丽能在此比莫里亚蒂教授更笃定的断言。
因为他们都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一九一七年工人们的反抗得到了结果,苏联成立了。
“到那时,教授,”玛丽开口,“你会亲眼看到你的失败。”
第179章 侦探不易做35
一个月后。
《海滨杂志》杂志社迎来了新的一天, 一位熟悉的客人不期而至。
霍尔主编的青年助理一见到访客,蓦然瞪大了眼睛:“玛丽小姐?!你从法国回来啦?”
来的正是玛丽·班纳特小姐。
因为霍尔主编的消息渠道,还有《海滨杂志》本身也属于印刷刊物。刚上任不久的小助理及时听说了化名为菲利普·路德的女性作家在法国的经历。海峡对岸国度不起眼的北方小镇发生了爆炸, 好像还有工人起义什么的,他并不清楚详细内容, 只知道这件事其中有玛丽小姐的参与。并且像之前一样,她协同歇洛克·福尔摩斯侦探解决了一桩大案子。
原来她已经回家了呀。
上一期光照会案件影响很大, 小助理多少也能猜测到其中凶险,这一次恐怕也不遑多让吧。好在玛丽小姐看起来没受伤,之前他们见过一面,出国回归的玛丽·班纳特小姐一袭简洁干净的白色衣裙, 让小助理在意的是她系在手腕上的黑色缎带。
还是有人出事了啊……
小助理沉重的目光自然换来了玛丽的注意。
她没解释,只是礼貌一笑:“霍尔主编今天有空吗?”
“有、有的!”
青年回神,急忙开口:“就是他正在开会, 你得等一会。应该提前说一声的, 玛丽小姐。刚刚从巴黎回来, 我想霍尔主编很乐意亲自拜访你一趟。”
“我可等不及啦。”
玛丽诚实说道:“稿子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完成,火车上又收不到读者来信和国内的报刊,可把我急坏了。杂志社内还有之前的两期杂志吗?”
言下之意就是, 玛丽并不介意等待。
小助理挠了挠头:“请稍等, 玛丽小姐。”
他匆忙安排玛丽到安静的地方落座, 找来了上两期杂志。《支票佳人》连载第三期的时候,玛丽正在马谢纳小镇,自然没收到样刊, 等第四期时她又在回来的路上,来来回回折腾下来,直接错过了两期。
好在现在回到伦敦了。
而霍尔主编这位新来的青年助理虽然看起来毫无经验,但他做事格外的细心。见玛丽满心期待,干脆将刊登着《支票佳人》终章的样刊也一并拿了过来。
玛丽眼前一亮:“谢谢你!”
小助理:“不客气,你……玛丽小姐,《支票佳人》这个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
玛丽:“是吗?”
她笑吟吟地抬头:“你很喜欢这个故事。”
“当然!”
眼瞧着玛丽愿意和自己聊天,小助理顿时来了精神。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最终总结道:“我最喜欢的两个部分,一是路德侦探和他夫人的爱情故事,据说这还是改编自真人真事,实在是令人惊叹又羡慕,二是……二是……”
“二是?”玛丽好奇问道。
“呃,”小助理的脸蓦然红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格蕾丝女士这样的女士真是让人向往。”
嗨呀。
说白了就是喜欢格蕾丝·斯坦女士这样自信又聪明,能将一切掌控在手的美人嘛。玛丽也喜欢,不然她也不会花这么大功夫去刻画这么一位亦正亦邪的角色不是?
玛丽一边和小助理闲聊,一边迅速地翻开了《海滨杂志》。
不得不说,幸好玛丽自己就是作者,而且还一气收到了三期杂志,不用忍受霍尔主编的断章能力——他也是真的很厉害,玛丽自己创作时根本没考虑连载的篇幅问题,但是霍尔主编每次都能读完故事之后立刻根据长度和剧情节奏卡好关键点。就算是习惯了霍尔主编的行为,见的多了,玛丽也不禁感叹。
剩下三期《支票佳人》,亦是每次都停得恰到好处。
第三期连载的故事接在路德侦探与格蕾丝·斯坦女士擦肩而过,为她逍遥逃窜之后,菲利普·路德和自己的老朋友威尔逊探长不得不从头开始追查。好在亲眼见到了格蕾丝女士的容貌,也熟悉了她的行为模式,这位潇洒的造价天才不得不开始小心行事了——因为各地的银行都开始警惕起来,而她的相貌又是那么动人。
格蕾丝女士几次暴露行踪,菲利普·路德和威尔逊探长都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然而格蕾丝女士每次都能凭借自己的敏锐和聪慧先行一步。双方就这么你追我赶了整整一年。一开始双方还是相互挑衅,到了后来,格蕾丝女士逃脱成功之后总要给路德侦探寄一封信,不仅要言语上挑衅他,还得写信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
她越是这样,路德侦探反而越不生气了。
原因无他,这位格蕾丝·斯坦女士一生漂泊动荡,拥有的一切,除了她自己的容貌和头脑之外都是骗来的。唯一深知她本性,了解她心中所想的,竟然是菲利普·路德和警察们。只有在写信时才能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性格和想法,可见她看着风光,其实非常孤独,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有。
在最后一次“你追我逃”的游戏中,菲利普·路德干脆直接把这个观点告诉了格蕾丝女士。
他说她“可怜”,只能把想把她送进监狱的对手当做朋友,所以也从不觉得格蕾丝·斯坦有什么值得得意炫耀的地方。这句话换来了格蕾丝女士震惊的神情,她还是逃走了,在逃走第三个月后,格蕾丝女士再次寄来了一封信。
菲利普·路德拆开信件,看到的是格蕾丝女士宣布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
第三期连载到此为止,接着玛丽放下杂志,拿起了《支票佳人》的第四期连载。
上一章的剧情点卡得那叫一个关键,没看到读者来信,玛丽也能想象到势必又在读者之间掀起了一阵抱怨。而第四期的连载开头就是格蕾丝女士的信件。
她说她要退隐了,到底菲利普·路德是没抓住她。格蕾丝·斯坦在这三个月之间寻觅到了一位年轻、英俊且百分百爱她的人,于是行骗多年的女士决定彻底收手,和自己的爱人共度余生去。
路德拿到这封信那叫一个满脸问号,他可不相信格蕾丝·斯坦能够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直接转性。而事实上,格蕾丝女士的这个决定不仅没让她彻底逍遥法外,反而阴差阳错地叫她直接暴露在了警察的面前。
到不是她的行为出了什么过错,而是她那位年轻英俊的爱人。
因为支票诈骗按毫无进展,威尔逊警探被调走追查另外一起案件。这起案件则要简单的多——不过是一个进行非法投资且一败涂地的年轻人走投无路,想把责任推到貌美且完全无关的未婚妻身上。好巧不巧的是,嫌疑人刚认识不久的“无辜”未婚妻,竟然就是格蕾丝·斯坦。
见到画像时,菲利普·路德和威尔逊探长那叫一个无语。
追查案件整整一年都没有成功抓住格蕾丝·斯坦,现在她都宣布退隐了,反而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路德侦探想了想,提出要在警察抓住二人之前,给格蕾丝女士一个机会。
剧情又是卡在这里一停。第四期连载主要是插入式简短地讲述了另外一起经济案件,用以引出之后的故事。
接下来就是即将送去印刷的下个月杂志了。玛丽翻开样刊,找到了《支票佳人》的最后一期连载。
菲利普·路德没有惊动想要推脱责任的嫌疑人,而是单独找上了格蕾丝·斯坦。熟人见面之后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然而在格蕾丝女士的挑衅之后,菲利普·路德只是开口问:“你知道他准备收拾细软跑路然后让你独自面对警察吗?”
“什么?”
路德的一番话让格蕾丝女士愣住了,然而她是什么人?能把多国警局、银行耍得团团转,几乎在明白过来菲利普·路德这句话的意义时,格蕾丝女士就已经迅速还原出了事情大概。
警察不是来抓她的,来抓的是她未婚夫。并且这家伙想要推脱责任,嘴上说着山盟海誓,恐怕现在已经把之前两个人共同签下的文件已经准备好交给警察了。
“我很抱歉。”
见格蕾丝女士变了表情,路德放缓音调:“虽说他准备跑路,但也未必不是真心对——”
“——我能提供给你们证据。”
“……”
路德原本安慰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美丽的女骗子还是那副平静又自若的表情,她甚至勾了勾嘴角:“马失前蹄,没办法的事情。我本以为他就是个一派天真的英俊青年,却没想到我骗了这么多人,却险些被一名拙劣的骗子骗了过去。”
“感情的事情。”
菲利普·路德开口:“谁都会一时盲目的。”
“看来你很有感慨嘛,”格蕾丝女士说道,“是不是年轻时被某位聪明靓丽的女郎骗过心呢,侦探?”
“是的。”路德毫不掩饰。
这换来了格蕾丝女士的笑声:“那么结果如何?你亲手逮捕了她,还是跑去酒吧伤心地买醉多夜?”
“后者。”
路德的回答让格蕾丝女士禁不住有些得意,可他后面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伤心于我没有给她更好的人生,”路德说,“也伤心于我们两个没有孩子,她早早离开,而我还得活很多年。”
格蕾丝·斯坦这才意识到,菲利普·路德说的是他的妻子。
于是路德就用朋友之间随意闲聊的语气把自己与路德夫人的故事讲述给了格蕾丝女士,这一部分的情节如霍尔主编的小助理所言,玛丽在征得本人同意后,将之前巴顿探长提供给自己的爱情经历用进了文章里。
菲利普·路德本人和巴顿探长一样不是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他的叙述平静且低沉,不过总算是走出了之前消沉悲痛的情绪。转述后的故事自然不比真实经历精彩,却也让格蕾丝女士沉默了很久。
最后威尔逊警探带着警察破门而入,终于抓住了这位鼎鼎大名的“支票佳人”和她的未婚夫。在临走之前,格蕾丝女士才对着路德侦探抛下一句:“果然诚实的人就算是说谎,也能够得到真正的爱情和幸福啊。”
这句话和格蕾丝女士几近孤独的神情深深刻在了菲利普·路德的脑海里。
后来的事情,就交给警察和法官了。
想要推脱责任给格蕾丝·斯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那位未婚夫,在格蕾丝的还击下判的罪名相当重。当然了,也不会比格蕾丝女士更重,逍遥法外这么久的诈骗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没有在法庭上哭泣换同情,没有通过其他手段为自己开解罪名,格蕾丝·斯坦的平静和坦然让路德觉得,她恐怕是真的意识到了行骗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愿意承担自己罪责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