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坐在罗汉床上,对罗妈妈的话并不意外,她道:“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冬雪那个丫鬟心思重,我才没用她,我本是想着找机会把她打发了,但她现在老实,我没有理由。”
再者,冬雪上辈子勾引张轩德,就是想谋个好出路,她现在在雁归轩的日子并不好过,若是这个机会提前了,她焉能不死死抓住?
沈清月心里有一箭双雕的想法,不过时机未到,还用不上,冬雪的事又是上一辈子发生的,她便没同罗妈妈多讲。
她又继续温声道:“我的东西现在的确不多,不过眼下这不是要紧的,另有一件要紧事同您说。”
罗妈妈问道:“什么事儿?”
“我继母的亲侄子来了,那个表哥很讨我父亲的喜欢,但是我不喜欢他,因为他人品不好。”
“何以见得?”
沈清月答说:“我与他见过几次,他的眼神不大安分,而且拿假文章糊弄我的父亲。这件事我有法子化解,现在怕的是我继母把手伸到我的院子里,我身边的丫鬟到底年纪小了,以后雁归轩都交给您打理了。”
沈清月若让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失宠,吴氏少不得狗急跳墙,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儿来。
罗妈妈瞧着沈清月从容镇定的样子,和普通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相去甚远,但她也放心了很多,沈清月年纪不小了,现在也该会这些治家的手段了,她略思忖了片刻,就道:“姑娘放心,且放手去做罢,我替你守着院子。”
沈清月微微一笑,又与罗妈妈说了会儿闲话,不经意地打探她的来历。
罗妈妈说话滴水不漏,与她目前的身份十分吻合,沈清月又怕说多了令她起疑,便没再多问。
天黑之后,罗妈妈就去锁了门,睡了西次间。
三日后,沈清月与顾淮约定的时间到了,她早上用过了早膳,便去找沈正章。
二太太说沈正章一早就去了书房那边,沈清月辞了她,去了书房。
沈清月去的巧,沈正章去园子里小解,不在书房。沈正章贯来不喜丫鬟伺候,小厮又在前院,所以书房里只有顾淮一个人。
即便沈清月身边领着丫鬟,她也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她远远地站在书房门口,福身行礼道:“顾先生。”
顾淮回头看她,从桌上拿了几本蓝色封皮的书给她。
沈清月接了,心里却在想,不是说好了么,她找沈正章拿,怎么是他亲自送过来的。
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接了书,立刻道了谢。
顾淮淡淡地道:“那几页我稍微折了一点印子。”
沈清月眉毛一抬,弯了弯嘴角,道:“多谢。”
说完,她为了避嫌就走了,拿着几本《文府》往万勤轩去了。
万勤轩里,吴氏刚刚送了自己熬的汤过去,她放下汤,走到沈世兴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娇声道:“老爷……”
甚至撇撇嘴角,推了她一把,皱眉道:“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吴氏见沈世兴十分抵触,便松开手,退开两步道:“还不是为了您的宝贝月姐儿来的。”
提起沈清月,沈世兴的才有了兴致,他抬头看着吴氏问道:“月姐儿怎么了?”
吴氏拉着嘴角道:“前儿弟妹找我了,说慧姐儿年纪不小要说亲,月姐儿这厢还没着落,慧姐儿做妹妹的,怎么好先成好事?弟妹就催问了我两句,我当时没有答复她,先含糊过去了。”
沈世兴如有所思,像是自有考量。
吴氏看着沈世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再怎么说也是月姐儿的母亲,妾身现在也想清楚了,女人就要以夫为天。月姐儿大了,把她好好嫁出去,以后咱们夫妻两个过安生日子……”
沈世兴瞪她一眼,道:“你是说有月姐儿在,就不安生了?!”
吴氏面色一白,抿一抿唇,道:“妾身哪里是这个意思!老爷您就别曲解妾身了,好好说月姐儿的事儿不好么!”
沈世兴面色略缓一些,近来他不是没有替沈清月相看人家,但是怎么看都不合眼,而且这事终究是妇人出面,还真是少不了吴氏操办,他便淡声道:“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吴氏脸上露了一丝笑色,道:“妾身是想问,老爷有没有中意的人家,若是有,妾身出面早早把月姐儿的亲事定下了。老爷,女大不中留,您再喜爱月姐儿,总不能留着她不嫁人?”
沈世兴面色为难,他倒也不是想留沈清月,的确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他撇见手边的文章,便想到了吴鸿飞头上,他跟月姐儿年纪相当,人又乖顺老实,以后会对月姐儿好的罢!
吴氏顺着沈世兴的视线看过去,道:“老爷,弟妹还跟我打听鸿飞的事儿,她听说鸿飞还没定亲,就多问了两句,这事儿妾身不好擅自做主,一会子您替妾身修书一封回东昌府行吗?”
沈世兴本来还在犹豫,一听吴氏这么说,有点儿着急了,就道:“八字没一撇的的事儿,你急什么?”
吴氏轻哼道:“鸿飞这样好的孩子,我还舍不得呢,不过是因为有亲上加亲的打算,才肯与我娘家说一说,否则我就直接替鸿飞他娘婉拒了。”
沈世兴琢磨着“亲上加亲”几个字,他又想到吴鸿飞曾经说,吴家还有来京中的意思,便缓缓回道:“鸿飞这孩子是不错……你先回去,容我琢磨下。”
吴氏了解沈世兴,知道他意动了,当下抿笑离开了万勤轩。
这厢吴氏才走,沈清月就来了,她拿着几本《文府》过来的。
沈世兴瞧见了,就笑问她:“月姐儿真要考状元了?”
沈清月笑道:“这几日听哥哥们说得多了,想看一看好文章都是什么样,便从二哥那里借几本《文府》打发时间,不过没想到字这么小,借都借了,且看几日再说。”
沈世兴“哦”了一声,原来沈清月是从沈正章那里过来的,难怪会到他这里来,正好顺路。
他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亲事的事儿,但他到底是父亲,不好意思开口,随口就道:“《文府》拿来我瞧瞧,我倒是很久没有看过了。”
沈清月双手递过去,最面上的一本,第一篇就被吴鸿飞剿袭过,她冷静地打量着沈世兴的脸。
沈世兴翻开第一本书的第一页,他脸色本来很平淡,看着看着,面色就僵住了,他的手腕明显一滞,眉毛也皱了起来。
沈清月轻声问道:“父亲,怎么了?”
沈世兴胡子动了动,低声道:“没什么……”他面色铁青,关上《文府》,道:“月姐儿,这书的字也太小了,你别看,费眼睛,从我这儿拿几本其他的书去看。”
沈清月一笑,道:“那女儿挑了孤本,父亲可别心疼。”
沈世兴握拳笑了笑,道:“不会。”
沈清月随便捡了几本书,就走了。
沈世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嘴唇都在颤着,吴鸿飞一个十几岁的小辈,就敢玩弄他!
能进《文府》的文章,都相当不错,自然也比沈世兴的文章好,吴鸿飞拿这样的文章改了几笔之后给他修改,是存心想羞辱他吗!
第55章 (二更)
吴鸿飞在沈世兴面前表现得太好了,以至于沈世兴在看到《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时,担心自己冤枉了他。
沈世兴随手翻阅了手上的几本《文府》,这些都是旧书,上面多有折痕和圈画一类,他翻找了一下,很容易就看到了眼熟的文章,有些正好在有折痕的页面,有些不在。因为沈清月只抄写了部分,另有她没抄写过的,也正好在这几本书上。
沈世兴现在可以确定了,吴鸿飞那狗杂种就是在侮辱他!
当年沈世兴同家中兄弟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总是被二哥沈世文压着,而家里和家外的人那时候又尤其喜欢那他们兄弟两个作比较,还有人踩着他的文章去捧沈世文的文章,偏偏他还不能计较,但凡较真儿,人家就说他小气,为了玩笑话也要动怒。
沈世兴最痛恨的就是别人拿文章羞辱他,当年发泄不得的屈辱感,又让他喘不过气了。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吐了好几口气,铁青着脸高声唤了丫鬟进来,道:“让夫人去把表公子请来!”
丫鬟去了吴氏院子里传话,吴氏大喜,连忙笑着催人去前院叫吴鸿飞到万勤轩去。
她就料定了沈世兴会看上吴鸿飞,待沈清月嫁去了吴家,不叫她掉层皮才怪!等磋磨死沈清月了,再给吴鸿飞娶更好的继室。
吴氏嘱咐了丫鬟守在万勤轩外边等消息,她则耐下心在院子里坐着。
吴鸿飞听了吴氏丫鬟传的话,也是喜色难掩,换了身体面的直裰就往内院去,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沈清月的脸蛋和身材。
住在沈家的这些日子,吴鸿飞不动声色地将沈家小娘子都打量过了,三姑娘沈清慧可爱有余,五官却不够精致,四姑娘沈清舟生得端正柔和,知书达理,太胆小内敛了些,没甚趣味,他的表妹沈清妍则是小家碧玉的模样,有几分活泼俏皮,到底小家子气了些,她们加起来都不如沈清月那般长相娇艳,但性格却寡淡冷漠的表里不一来得勾人。
这样的冷艳绝俗美人,相处起来有种偷香窃玉的征服感。
吴鸿飞到了万勤轩,绷着脸,尽量不露出得意之色,他还如往常一样,进去作揖。
沈世兴冷着脸,打发了丫鬟不要在廊下,他关上了门,转身直直地看着吴鸿飞。
吴鸿飞察觉出一丝怪异,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世兴,微笑着道:“姑父……”
他话音未落,沈世兴就扇了一个大耳刮子过去,打在他脑袋上,响亮的一声,他的脸上立刻显出几根手指印。
吴鸿飞身子歪倒在桌上,他捂着嗡嗡嗡响的耳朵,脑子都是蒙的,他眨了眨眼,问道:“姑父,您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咬着牙齿,捶了他下巴一拳头,又往他身上狠狠地踹了一脚。
饶沈世兴是个读书人,恨急了的情况下,力气也不小。吴鸿飞向来喜欢声色犬马,四肢不勤,薄弱书生一个,挨了一顿揍,浑身都疼,竟然哭了起来,他瘪着嘴,哭哭啼啼地道:“姑父,你干嘛啊!侄儿哪儿得罪您了吗?”
沈世兴怒吼:“你还有脸问!”
吴鸿飞心里一慌,想起了文章的事儿……可他房里的文章藏得很紧实,挑选的文章也都是好几年前的旧文,都不是顶顶出名的,他离家之前,让家里的教书先生替他按日有进益的程度,从好几本《文府》抄下来的,除非有人将《文府》所有的文章都看过,并且留有印象,否则绝对不可能暴露的!
他哭丧着脸,还嘴硬道:“姑父,您怎么了?侄儿到底哪里错了?”
沈世兴一手掐着吴鸿飞的脖子,一手往桌上摁着他的脑袋,切齿道:“看看,眼不眼熟?”
吴鸿飞一看最上面那本《文府》上的第一篇文章,心都凉了,竟然真有人找出来了!怎么可能!世上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人!
他想,也许只是有一篇巧合被沈世兴看到了而已。
吴鸿飞颤声问道:“姑父……这《文府》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世兴腾出一只手,将《文府》都摊开,翻开几页,又把吴鸿飞的脑袋往桌子上撞了一下,狠狠地道:“你看看!你再抵赖!”
吴鸿飞面色煞白,磕磕巴巴道:“姑、姑父……我、我、我……”他眼泪哗哗流了一会子,才哭着求饶道:“姑父饶命,姑父饶命,侄儿是怕姑父厌弃侄儿,才投机取巧,侄儿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良师益友,姑父饶了侄儿罢!”
沈世兴发了脾气,又听吴鸿飞没有羞辱他的意思,脸色才好看了几分,他松开手,退开几步,面色涨红,瞪着眼道:“竖子!给我滚!”
吴鸿飞狼狈地跑出了万勤轩,吴氏的丫鬟扶着他往吴氏院子里去。
吴氏高高兴兴地在屋子里等着,她一听说吴鸿飞回来了,连忙起身去迎接,一出去就看到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侄儿,脑子一片空白。
她上前扶着吴鸿飞道:“鸿飞,你这是怎么了啊!你跟谁打架的?”
吴鸿飞实在是疼啊,他袖子遮在脸上,道:“姑姑,快给我请大夫,我好难受,我头好疼。”
吴家就这么一棵独苗,她生怕出了差错,登时叫人去请了大夫进来,亲自扶着吴鸿飞进屋去说话。
吴鸿飞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把事情说了。
吴氏气个仰倒,她两眼一黑,道:“你怎么叫你姑父知道了啊!你不是说肯定不会露馅儿的吗?!”
吴鸿飞叫花子似的坐在罗汉床上,颓然道:“我怎么知道?《大题小题文府》加起来我一年都不完,怎么可能正好就被姑父找出来了?”
吴氏的心沉到谷底,她死死地绞着帕子,嘴唇发白,她知道,婚事不仅要黄了,沈世兴恐怕还要以为这事儿是她教唆的。
她正怕着,沈世兴的丫鬟就来了,传她去万勤轩说话。
吴氏头皮一紧,哀怨地捶了吴鸿飞一下,道:“你怎么这么没用!我都白疼你了!”
吴鸿飞在沈世兴那里受气不敢还手,他哪里肯再受吴氏的气,他拉着脸道:“姑姑疼我?姑姑不过是想借我的婚姻大事整治月表妹!姑姑在信里说的天花乱坠情真意切,我母亲要知道你打的是这个主意,你觉得我爹以后还会给你撑腰吗?”
女人没了娘家撑腰,在夫家就没有地位可言。
吴氏青了脸,剜着吴鸿飞道:“你威胁我?!”
吴鸿飞揉了揉脸,冷笑道:“姑姑要让我过得快活,再让我娶了月表妹,我便不计较,否则我一回去就如实跟我爹娘说了!”
吴氏这才真的快要昏厥过去,她喉咙腥甜,也只好压下脾气,带着一把剪刀,强撑着去了万勤轩。
她的招数无非就是那些,先推卸责任,再揽下责任,说自己管教不力。
沈世兴看够了吴氏这一套,他冷静地看着她声泪俱下,无动于衷,甚至怀有恶意地道:“难怪你跟我说弟妹看上了鸿飞,只怕是你故意哄我的罢!”他剐了吴氏一眼,道:“我告诉你,月姐儿的婚事,你休想再插手!你给我滚庄子上去养你的‘毒妇病’!上次就该让你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