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妇扶摇录——西瓜尼姑
时间:2019-04-07 09:15:52

  张轩德不知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挥袖,踉跄道:“我主动掺和个屁!那荷包就是沈二姑娘送我的!”
  那人不信,端着酒杯道:“姑娘家的脸皮都薄,你别是恰好瞧见沈二姑娘脸红几次,就臆想人家喜欢你了罢!”
  张轩德坐了下来,沉着嘴角道:“同你说实话吧,那荷包是她给我的,但不是送我的。”
  “那是送谁的?”
  张轩德面露不屑道:“送穷鬼——顾淮的!”
  小间外面的方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者衣饰华丽,一者朴素,后者容颜冷峻,眉目之间透着肃然严正,听到小间里传来的话,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前者拍着后者的肩膀打趣道:“怀先,你学生说你是穷鬼啊。”
  怀先,是顾淮的字。
  顾淮拂去远房亲戚顾三的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去教沈四姑娘棋艺,你自己慢吃罢。”
  沈四姑娘便是沈家二夫人的小女儿。
  顾淮与沈家二房的嫡长子沈正章是同窗好友,便是沈正章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嫡母沈二夫人,以厚资聘他做沈四姑娘的棋艺先生。
  每一旬,顾淮都会抽空在族学没课的固定时间,去教沈四姑娘下棋。
  顾三付了饭钱,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沈二姑娘的事儿我听了几耳朵,我怎么觉着姓张的小郎君方才说的是真话,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毕竟沈家已经将张轩德赶出族学,他再说谎挽尊,也没有意义。
  顾淮面无表情道:“与我何干?”
  顾三摇头笑着不语,是了,顾淮虽然清贫,但生的好看,博学多才,想招他为婿的人委实不少,若非这几年他的父母接连去世,怕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二人走到了福顺胡同口,顾三坐马车离开,顾淮和往常一样,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二门上,一垂髫小童引着他往二夫人住的同心堂去。
  小童年幼,个子不高,步子不快,走着走着,二人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待转角之后,顾淮已经瞧不见小童,眼看着已经到了同心堂的甬道上,他便继续往前走,欲在同心堂门口等小童。
  甬道的另一边,沈清月正好带着春叶往同心堂去,主仆二人手里提着糕点和装针线的笸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扭头,就瞧见了外男。
  沈清月与顾淮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顾淮站得笔直,冷淡的目光扫过沈清月倩丽的面庞,小娘子长眉粗细适宜,明润有神的双眼内勾外翘,端方大气中带着一丝丝妩媚,沈家也只有沈二姑娘是这般长相。
  沈清月警惕地看着顾淮,登时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会在沈家!”
  “……”
  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顾淮以为,顾三还是说错了。
  他作揖道:“唐突姑娘,在下顾淮,在府上族学教书,亦教沈四姑娘棋艺。”
  “……”
  沈清月恍然想起,四妹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师来着,而且顾淮好像还是二堂哥的同窗好友。
  这就尴尬了。
 
 
第7章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见顾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门心思都在张轩德身上,几乎没有朋友,遂很少出院子走动,后来嫁了人,尽心竭力为张家操持庶务,忙于管理内院庶务和张家店铺的生意,人情往来的事,多是钱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闻顾淮其名,并未见过庐山真面,即便是无意中见过,她也未必记得。
  不过沈清月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顾淮的名头去栽赃嫁祸,眼下见了正主,免不得多看几眼,竟一时间诧异地缩了缩瞳孔。只见顾淮一身细布直裰,干净齐整,他双肩匀实,虽有书生气,却瘦而不弱,乌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玛瑙蝉扣束着,面容丰神冷峻,气度儒雅有仪,根本不像出身贫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见过不少,沈家的几个堂兄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顾淮不同,他最让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沉稳镇静得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气气地同顾淮道:“顾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姐。”
  顾淮微微地抬了抬眼皮,他见过许多小娘子热烈的目光,也见过羞涩克制的眼神,但这一位似乎并不像顾三说的那样,心悦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沈清月哪里是喜欢他,不过借用了他“老师”的名头整治张轩德,却并未将他牵扯进去。
  这姑娘的手段倒是厉害。
  顾淮点一点头,语气冷淡疏离,道:“沈二姑娘。”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别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浅综色的野兽牙串饰,她的素手异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干净亮泽,指头圆润饱满,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叠放在小腹,细软的手微微弯曲,小拇指的弧度纤长好看。
  顾淮扫过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正好二门上的垂髫小童跑了过来,喘着气道:“顾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顾先生一眼,道:“先生请。”
  顾淮也不客气,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过去敲了门,立刻便有丫鬟开门来迎,二人一道进去见了二夫人。
  二夫人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绸缂丝马面裙,梳着圆髻,头上簪饰简单,她见沈清月来了,讶异地抬了抬眉,笑道:“月姐儿来了?”
  几年未见,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响起,沈清月登时红了眼睛,低了好一会儿头,才抬起头柔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风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顾淮抱歉一笑,道:“烦请顾先生先去喝一杯茶,舟姐儿一会儿就去。”
  顾淮颔首去了,方氏牵着沈清月进屋去说话,立刻吩咐了丫鬟上茶和糕点。
  黄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里茶汤碧绿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饼摆在一旁。
  方氏亲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给她道:“今儿怎么来我这儿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来待客的女儿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叶形状,是东湖银毫,比她自己在雁归轩里喝的陈茶好多了,方氏待人,总是这般大度。
  她面色微红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抚平了大腿上的裙摆,道:“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望着方氏,恳切道:“侄女愚笨,实在学不好苏绣,想同二伯母学习顾绣,此事我已同老夫人说过了,她准我不去绣房再学苏绣。”
  沈清月这辈子想接近方氏,一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因为方氏前世几乎半生顺遂,独独一件事叫她自责愧疚,沈清舟在节里夜游的时候,被人踩伤,还被火烫伤了,腿伤治好之后,留下跛脚之症和疤痕,耽搁了亲事。
  沈清舟出事的时间就是今年,沈清月不想方氏内疚难过。
  方氏轻松一笑,捡了块儿松糕给她,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舟姐儿近来也在学顾绣,正好你来了,她也有人说话解闷。”
  沈清月感激地笑了笑,二伯父博古通今,方氏亦涉猎广泛,夫妻二人向来都是亲自教导子女,几个姐妹里,就属沈清舟博学多才,她平日最是勤奋忙碌,根本不会闷。
  “二伯母,那我什么时候过来合适?”沈清月温声问道。
  “舟姐儿每旬有三日学棋,三日学琴,四日学刺绣,逢一三五七你来便是。”
  二人正说着,沈清舟挑帘进来,她今年也快十四岁,穿着雪白的挑线裙,面颊圆润可爱,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她走进来叫了一声娘,便立刻同沈清月见礼,道:“二姐。”
  沈清月起身迎她,问道:“不是在学棋么?”
  “听说二姐来了,顾先生正在喝茶,我来见一见二姐就过去。”
  方氏笑得很温柔,道:“你快去吧,莫叫先生久等。”又扭头对沈清月道:“我还不知道你顾绣学的怎么样了,一会子你绣给我看看。”
  沈清舟走后,沈清月便绣了一副绣面给方氏瞧,她刻意放低了水准。
  方氏瞧了之后,仍旧赞道:“绣的很好,我能教你的不多,不过是在立意上指点你一二。”
  沈清月答说:“这便足够了。”
  又说了会子话,沈清月便辞了方氏,她从同心堂回雁归轩,才走到半路上,便和气势汹汹的继母吴氏迎面撞上。
  自沈清妍受罚跪祠堂,吴氏挨了骂,去求了一下午老夫人,可惜老夫人赶走她之后便闭门不见人,她又去央求丈夫沈三老爷,三老爷躲在书房,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问,只道了一句“错了罚,对了赏”,气得吴氏险些昏死过去。
  直到今天早上,吴氏好歹打发了人送了些吃食去祠堂,才没再闹腾,这才想起找挑事主沈清月的麻烦,她从穿柳堂一路追去雁归轩,又从雁归轩赶往同心堂这边,现在早已气红了眼,恨不得将沈清月生吞活剥。
 
 
第8章 (捉虫)
  雁归轩出来的甬道上,沿着墙壁种了一溜金边瑞香,正是花季的时候,瑞香花褐枝紫瓣,叶间几朵攒成球,娇艳可爱,香味浓烈,气盖群芳。
  沈清月停下脚步,定定道看着朝她走来的吴氏,三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当,本不该显老,偏生精于算计,日操夜劳,因而早早脱发,夜里难眠,头戴假髻尚能遮掩一二,眼下乌青确实怎么也盖不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清月冷眼看向吴氏,先声夺人:“您从雁归轩来,可是要寻我?”
  吴氏驻足,喘着粗气等着沈清月,拔高嗓音道:“沈清月!你怎么能害你亲妹妹!”
  她气的很,很快便忍住脾气,用平常惯用的套路,苦口婆心道:“月姐儿,你和妍姐儿是亲姐妹,你们两个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应该和睦亲爱,何况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要多忍让她才是。你这般害她,真真是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一片苦心,以后外人还会说你心肠歹毒!”
  沈清月嘴边扬起冷漠的笑,换做以前,她真该怕了,内疚了。可现在的她知道,吴氏不过是刚过门的时候,是照顾了她几个月,后来怀了沈清妍,很快就将她扔给了奶娘照顾,所谓的“一片苦心”,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变着法儿磋磨打压她才对!
  这些年来,吴氏一直同沈清月说,女人要温婉顺从,贤良大度,否则将来难以觅得良婿,吴氏还常常以这些为由,要求她处处忍让沈清妍,让她将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若沈清月不肯,吴氏从不打她,只是给脸色她瞧,冷落她,叫所有人都厌恶她。她在沈家没有依靠,又怕又无助,为了这些虚假的亲情,不得不妥协。
  而且沈清月听多了长辈们说妇德和女子礼,便一直以为吴氏说的也是对的,是真心地对她好,直到前世出嫁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吴氏只是在教她忍气吞声!
  吴氏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操控她,让她给沈清妍做陪衬罢了,根本没有半分真心!
  所以,她现在凭什么忍让沈清妍?
  沈清月身量偏高挑,她平视吴氏,淡声道:“您怕是误会了,是妍姐儿害我,不是我害她,此事是老夫人下的定论,若您不服,去找老夫人辩驳就是。”
  吴氏语塞,半晌才切齿道:“妍姐儿怎么可能会害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这些年她们母女害她的地方还少了吗?
  沈清月微微蹙眉,目露担忧道:“我倒也是觉得很奇怪,妍姐儿与我一向亲好,肯定不会害我。可我一直与妍姐儿和睦相处,待她宽和大度,又为何要去害她?”
  吴氏一噎,细想之下竟觉得有理,沈清月从来都很听话,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沈清妍?
  沈清月缓声道:“如此说来,您倒真是误会了,这事并非我们姐妹相互伤害。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张公子偏要一口咬死是我送的荷包……”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人存心设计陷害对方,那便只能是确有其事,沈清妍确实送了张轩德荷包,但是事情败露了,张轩德死活不肯供出沈清妍,只好栽赃给沈清月。
  张轩德这么做,除了是在袒护沈清妍,再没有别的理由。
  吴氏想到此处登时大惊失色,张轩德从来都是在沈家来去自如,若当真与沈清妍有了私情,又这般替她掩护,还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去了!
  这回受罚还是轻的,倘或有了孽种,沈清妍这辈子都毁了!
  思及此,吴氏根本站不住了。
  沈清月捕捉住吴氏慌乱的神色道:“我记得好像在妍姐儿那见过一块老虎玉佩……”
  张轩德今年十六岁,便是属虎,沈清妍都带了小郎君送的玉佩,怕是私定终身了!
  吴氏头皮发紧,瞪了沈清月一眼,便快如疾风地往祠堂那边跑。
  沈清月看着吴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实沈清妍买了好几块玉佩,老虎不过是其中一块,不过有了这事,老虎玉佩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她闻着花香转身,领着丫鬟春叶回了雁归轩,吴氏则速速赶到了祠堂。
  沈家祠堂外。
  吴氏欲进去看沈清妍,老夫人的丫鬟芊结拦在外面,低一低头道:“三夫人,您不能进去。”
  吴氏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却不敢对芊结动怒,她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姑娘,我不做什么,我只问妍姐儿一句话,就一句话。”
  今天早上,吴氏已经悄悄来送过吃的,芊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底线,再容吴氏娇纵沈清妍,置老夫人的威严与何地?
  芊结不肯,她摇摇头道:“三夫人体谅,这是老夫人的吩咐。”
  吴氏怒火攻心,喉咙一腥味,猛然咳嗽,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往三老爷沈世兴的内书房万勤轩去求救。
  她怒发冲冠地赶到书房门口,又被两个丫鬟给拦住了,这下子再没忍住脾气,抬手就掌掴了二人,推开丫鬟,闯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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