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内凭空出现一面了铜镜。
楼京墨奇妙地感受着从游魂状态渐渐变得有一具血肉之躯。此身大约二十来岁,与最初的她有五分相似,却仿佛经过了洗精伐髓,终究再也不会与过去相同。
下一刻,铜镜正中出现了一条隔缝。
左右分别显出了两个不同世界,左边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右边则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两者择一,是左是右,不可回头。」
巨鼎之音说得清楚,因为残片从异界而来,此次是楼京墨唯一的机会回到最初的世界。生老病死,可以如常进入轮回。
倘若她选择放弃选择另一条路,那么一旦踏上修道之途,一旦身死则魂飞魄散。而且,除非日后道法大成能够随意穿行时空,否则她再也难觅归家之途。
“故乡,早就回不去了。”楼京墨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左半边久违的车水马龙。且不说她双亲已逝对那个世界并无留恋,当走过一段段漫长的江湖路,她早与那里格格不入,而想要去探寻更多为未知。
“我选右边。这是一条不归路,那就尽力走到最后一天来临之前。”
「如尔所愿。」
铜镜中间的裂痕淡去,右半侧吞没了左半侧,渐渐形成一个漩涡将楼京墨吸了进去。
楼京墨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便是稳稳落在地上,惊起了一众午睡的鸟群。
此刻,楼京墨又多暗道一声感谢。此前已谢过巨鼎再生之恩,当下更要多谢巨鼎不忘给她变了一身衣物,免去了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身裸体之难。
“墨墨——”
几乎是须臾过后,王怜花惊喜的呼喊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暖阳斜洒,竹林风动,一袭红衣穿行其间飘然而至。
王怜花端详着眼前的陌生面孔,心却仿佛对此容颜早已熟悉不过,当即抱住了楼京墨吻了向她的额头。“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最怕是三年又三年,明日复明日等不到你。”
楼京墨缓缓笑了靠在王怜花怀中,她想经年之后也会记得此刻心安归家之感。哪怕前路未知,却早已无所畏惧。
“放心,即便我迷路了,也会迷出最高境界,走着走着就来会到你的身边。你只要保持美貌如花就好。”
“这话说得,嘴真甜,我尝尝你是不是偷吃糖了。”
王怜花寻了一个借口就对楼京墨深吻下去,一吻包含了乍然分别与默默等待的不安思念。良久,两人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才又分开站好,来的可不正是肩上站在缺牙兔的宫九。
王怜花简单地说起目前处境。
此地是蜀中深山,三年前他来到此地就澡了竹屋,深信等一等楼京墨一定会来。
“先来的却是宫九。他穿过虚门出则来到闹市,时下隋朝之乱终结了五年。各处门阀相争过后,寇仲夺得天下。如今是大希五年,而我们所知的李家没有赢,也就并不存在李唐。
宫九说他本来是要去往长安,却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深山。他花言巧语地说着外面的情况,教唆我带他出去看看,但我坚定不移地等着你来。希望你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楼京墨给了王怜花一个吾心甚悦的笑容,她看着远处宫九在探头探脑,但宫九最终是转向了西边。“那位也是迷路高手了。他是真凭路痴的本事,穿过了时空阻隔。西边是你造的竹屋?他该不会短短几步还迷路吧?”
王怜花微微摇头,宫九是去找人玩了。“竹屋在东面,西侧是一间石屋。那里有人隐居,名为石之轩,他说几十年前曾经扮作过裴矩,在西域遇过楼神医。”
此前,石之轩听到宫九念叨找木娄石见才误入此地,则说他也还记得忽而失踪的楼砚。
那已经是前隋杨广刚刚继位之际的往事,谁想再回首,庙堂江湖其中竟是发生过那么多事情。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怕不谈国家大事,且说小家有何改变,他的女儿石青璇也嫁给了徐子陵。
“是他。”楼京墨想起了被仍在记忆角落里的那个人,兜兜转转之间,她竟是回到了这个来过的地方。只是王老恐怕失算了,李唐不存,又何谈武代李兴。“看来,外面一定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才会有这样一番变化。”
王怜花牵着楼京墨的手走向竹屋,“既然你来了,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外头的新鲜事。”
两人肩并肩穿过了竹林,稍作休息几日就走出深山。
这一路会走得很远,从此出发先往长安。至于终点,即便遥望不见,但身边人则是心上人,又何惧路遥无穷尽。
——正文完。
第104章 番外一
裴真脑子有病。裴真就是石之轩假扮裴矩时弄出的化名。
这个关系听上去有些绕,却改变不了石之轩脑子曾经有病的事实。
楼京墨记得对裴真的初步诊断,是他在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但再见石之轩,他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以八个字来形容,两袖一挥,清风月明。
“匆匆二十五载,谁又能想到江山易主,人世骤变。”
石之轩或许对此最有感慨。他出自魔门桀骜不驯,扮作过裴矩出仕为官经略西域成功分裂突厥,作为杨广手下能臣却又不甘居人下,而后成功颠覆大隋。
只是哪怕人称邪王自创不死印法,却也因此间接害死了妻子碧秀心。如非女儿石青璇的存在,或许多年前他选的就不是闭关悟道以求克制心魔,而是血洗慈航静斋大开杀戒了。
楼京墨一出深山就打听了二十多年的大势变化。寇仲与徐子陵的传奇自是让人们津津乐道,但其中又怎么少得了邪王的戏份。
石之轩藏身杨公宝库夺得邪帝舍利的事情过去了七八年,但当时闹得是天翻地覆无人不知。
想到这里,楼京墨决定这段时间多做些王怜花喜欢吃的,王怜花隐居蜀中的三年真的不容易。
邻居是严重精神分裂患者,尽管看着已经痊愈,但总要预防其复发。同来的宫九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又有严重受虐倾向。虽然宫九想挨鞭子的次数频率渐渐少了,可必须留神其不定时抽风。
“听说慈航静斋山门紧闭,百年内不会再有人出世了?”
楼京墨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没有八卦慈航静斋的碧秀心,想问的只是寇仲战胜李阀的内情。哪怕此世与正史相差甚远,但寇仲一个白手起家的混小子能在门阀割据中逐鹿称雄,这也足够引人好奇。
原来慈航静斋派出的师妃暄手持和氏璧代天择主,她选择了李世民之事为天下所知。后来,和氏璧被寇仲与徐子陵盗走,据说玉玺被他们摔碎了,难道说没了玉,慈航静斋就没了名正言顺支持李家的理由?
市井之中有各种传闻,空穴来风则事出有因。
不过,楼京墨想要知道更多的斗争经过,只有询问参与到乱世之争定计者,何况石之轩还是徐子陵的岳父。“石师,能否透露一二秘闻?恐怕不会只因当今娶了宋阀的三小姐吧?”
天刀宋缺所统领的宋阀盘踞南方,在隋朝建立前就独霸一方,当年慈航静斋梵清惠劝降宋缺不与杨坚再战,才有了隋朝一统南北。
几十年后,隋灭而乱世起。寇仲能问鼎天下想来少不了宋阀的支持,但能对在抗朝堂与江湖有一大批坚定拥护者的慈航静斋,其中必然还有旁的关键人物。
“一本《长生诀》一块和氏璧造就寇仲与徐子陵的一段传奇。你可能也听说了如今朝堂的那些谋臣猛将,有的本是李世民麾下后来转投少帅君。
我对少帅军的崛起以及如今春风阁的组建知道得不算详尽,毕竟圣门原本选中的并非寇仲。”
石之轩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说起圣门与慈航静斋每逢乱世都会出山择主辅佐。圣门两派六道并不同心而各有各的谋算,但最初全都没选择一点后台都没有的寇仲。
寇仲起初并无一争天下的决心,他也曾与李世民交好。
可能李家大小姐选择了嫁给能在金钱上帮扶李家的柴绍,而没有选择无权无势的的寇仲,那种痛苦点燃了寇仲逐鹿中原的野心。
“乱世称雄,谁都有试一试的机会。成王败寇,最后的赢家势必有一众出色的谋臣,更有杀伐果决的狠心。据我所知,寇仲没有那么狠,他为人重义。这在帝王身上本是缺点,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没有遇到贪权的谋臣帝师。文臣之中以当朝宰相赵念为最。”
石之轩说到此处顿了顿,似乎有一些犹豫,“恰如楼先生所猜测,能助寇仲在群雄逐鹿中杀出重围,更让慈航静斋元气大伤必有内因。
你可能听说过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前者全是尼姑,后者全是和尚,两者关系很好,和氏璧就托付给净念禅宗保管。区别在于净念禅宗更为避世,从未有过门人参与到乱世之争。”
楼京墨当即猜到净念禅宗一定改变了几百年的行事作风,其下有门人出世参与到了隋末乱世之争。还记得那位捡到《九阴真经》的无蕴和尚,正是来自隋末乱世之际的净念禅宗。
无蕴说过他所在的宗门不曾入世,所以他只简单知道一二江湖红人徐子陵与寇仲。在他的印象里,几大军阀之中李家最有可能赢,不过他未见乱世平息就忽而穿行时空,也不知结局究竟如何。
如今推算,净念禅宗这一辈正是无字辈,极有可能在无蕴离去后发生了某些变故。
“无字辈。”楼京墨缓缓念着这三个字,似是猜到了一种可能,她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石师,是他吗?”
裴真在西域只有两位故人,一为楼砚,二为无花。两者消失在流沙之中。
当下,石之轩没有摇头也没点头,“净念禅宗丢失了和氏璧,本该向寇仲与徐子陵追讨,但三位看管和氏璧的高僧被宗门令召回山。一个月后,净念禅宗新任宗主宣布不再参与追讨和氏璧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与慈航静斋划清界限,但从后来种种来看,确实是多年的盟友给了慈航静斋重重一击。”
因为慈航静斋的上任宗主梵清惠正是在净念禅宗过世。
对外,净念禅宗给出的解释很简单,人在江湖生死有命,谁又能保证不死于比试之下。
“净念禅宗的新宗主无花,我见过他,他不认得我。或许,是他不想认得我。”
石之轩不可能对两大禅宗闹翻的内幕一清二楚,却能肯定无花在其中一定做了什么。净念禅宗的无花并非西域所遇时的相貌,但相貌外表往往是在江湖中最不靠谱的认人依据。
“我渐渐学会了不再强求,不认就不认吧。可能是他成为净念禅宗宗主,不便再与圣门邪王有所关联。寇仲登基后,无花就辞任了宗主之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的事,石之轩可以不再在意,楼京墨却不可能不在意。
原先去长安转一圈的计划作罢,这就从大运河由洛阳直下杭州,马不停蹄地奔赴杭州城郊。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看一眼才能死心。
这个世界没有月来巷,杭州城外却有枫林。
九月末,落霞夕照。枫叶千枝复万枝。
枫林深处有茅屋数间,尚未出声叫门询问,就看到枫树下孤立着一座坟包。
“楼先生?”余亮不敢确信的声音在茅屋门口响起,无花死前说过此地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人寻来,也很难说在他有生之年会否再见楼京墨。
楼京墨看着坟前墓碑,尽力克制住那种得而复失的哀痛,转身看向两鬓变白的余亮。“好久不见。听说这些年你发展得不错,恭喜了。”
余亮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楼京墨与无花一样面容已改,但他还是感觉得出来者恰是故人。这又匆忙转身进屋取来一个大木匣子,显然不曾忘了曾经说好的分红。“商海沉浮不易,多亏大师帮扶,我这一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些。早年许诺先生的红利,还请一定要收下。”
“这些就够了。”楼京墨打开木匣子只取了几根金块,取回了相助余亮创业的本钱便也不再多要。“不必多劝,我没做过什么,多的拿了烫手。如果你想报答我,那就把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就好。”
余亮犹豫着听话放下了木匣子,给两人煮了一壶茶,将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知不觉之间,说了整整一夜。
“皇上登基后,大师就在此地隐居。他说恐怕活不过三十,三年前的十月初八过世了。”
余亮的脸色已显疲惫,可是能由于熬夜,可能是重提这一段过往让他的心有些疲乏。他走到墓碑后方,摸着其上刻文。“这十六个字大师让我刻下的,想来先生看了就会明白。”
不生不灭,而立之劫。三千世界,有缘再见。
楼京墨凝视着这一行字,她终于知道了无花杀母灭魂所要的代价。
人死如灯灭,动用禁术者死后魂魄却不再入轮回,如同孤魂野鬼记得一切辗转异世。那绝非幸事,因为从来都活不过三十岁,意味着一个人不能与其他人产生羁绊,只能孤独地漂泊到某天打破天道给予的惩罚。
“吃过早饭,你快些去休息吧。”
楼京墨没让余亮相送,她慢慢走出了枫树林,走出了杭州郊外的枫林尽染。
霜叶红于二月花。
然而,一重山,两重山,秋雁高飞人未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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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这三年虽在蜀中隐居,但也做了不少事比如说挣钱。
既有邻居石之轩,为他治病又陪他练武功,那么请他出入深山代为卖药也无不可,避免将来出山后口袋空空的尴尬。
昨夜,王怜花将新到手的院舍稍作清扫整理,这会看向旭日初升,不知捎早餐的人何时会归。
“缺牙兔,你说你喜欢新造型吗?”王怜花弹了弹手中兔子的额头。
出山后,宫九抛下这只兔子独自去浪了,言辞之中表示不想再管一只吃荤食的兔子。宫九要一个人浪迹红尘,将缺牙兔抵作药费给王怜花,对其尽情试药无妨。
王怜花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兔子,越看它越觉得丑得让人要多做些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加上萝卜与蔬菜,放到锅里煮成汤。你说好不好?”
“哞!”缺牙兔发出了怪叫,扭动着想要避免被杀的命运,它忽而竖起耳朵,听到外门的声响犹如听到了仙乐一般。
王怜花放开缺牙兔疾步而出,他看到了桌上卖相不错的早餐,但也发现楼京墨的心情不算明媚。“墨墨……”